老謝說:“哎呀,是這麽回事……”


    聽了老謝的講述,我才徹底明白過來。


    這位賈女士和她老公,確實根本就不是開什麽電子商務公司的,而是電話詐騙。泉州聚集著很多職業騙子,以電話和網絡為主,已經形成相當大的規模和產業,全國都著名。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在一百個電話和網絡詐騙案中,泉州得有八九十個。在泉州,很多村鎮幾乎全員都做這行,也沒人笑話,反而以誰能在最短時間內騙到最多的身家為榮。相親處對象,也要看這家人詐騙得了多少錢,買了多少房和車,錢太少說明這個人騙術不高,腦子不活絡,連相親都沒人要。


    賈女士夫妻也不例外,兩位從數年前就搞這個行業,開始是電話詐騙,無非以你涉嫌洗黑錢、販毒、家人出車禍之類的手段,騙你轉賬和匯款。後來網絡漸漸發達,又改成網絡加電話聯合詐騙。雖然這些騙術都很低級,但中國畢竟有十幾億人口,其中腦子不夠用、或者缺乏常識者的數量相當可觀,所以還是很能養活這些騙子。再加上兩人配合得好,悟性高、運氣好,不到五年就攢下不少身家。


    雖然這種事在當地不算稀奇,但在很多人眼中還是令人生厭的,所以兩口子離開本鎮之外,和朋友接觸時都自我介紹稱是開電子商務公司的。


    國家對這類電話和網絡詐騙監管得也不好,再加上太多,也管不過來,所以十個騙子有九個半都能長期逍遙法外,賈女士夫妻也不例外。但畢竟是違法的事,兩人警惕性始終很強,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連買房買車也都是用自家父母的名字,在福建以外的地區購置。


    就算賈女士夫妻再保密,沒有不透風的牆,親戚之間還是能從側麵了解到這兩人做的什麽“生意”,隻是近親不會聲張,而遠親也不敢確定而已。


    大概在三年多前,賈女士有個住在潮州的表弟交了女朋友,談得不錯也準備結婚。賈女士和這個未來的弟媳婦挺投緣,弟媳婦經常打電話,要賈女士到廣東去找她玩。賈女士做的這個職業,雖然沒有大張旗鼓地對表弟講,但表弟早就有所耳聞,也私下和未婚妻說過。


    那天,弟媳婦帶了她的姐姐,和賈女士在潮州同席吃飯,聊天時大家談到興頭上,賈女士就說了一句口頭禪,大概是“我的天呐”這類話,是她自己的習慣用語。


    弟媳婦連忙讓賈女士再說一遍,還問是什麽含義,賈女士就告訴她這話是什麽意思。沒想到弟媳婦的姐姐臉變了顏色,掏出手機,當場播放了一段通話錄音,是某操著泉州口音的女人和另一位操著廣東口音女士通電話的內容。


    在北方人耳中,廣東福建口音聽上去都差不多,但當地人就比較敏感了。弟媳婦聽了這段錄音,感覺和賈女士一模一樣。錄音內容是泉州女人正在對廣東女人進行電話詐騙,手段很老套,稱對方的銀行賬戶涉嫌與某樁貪汙案有關,警方要凍結她的所有資金。廣東女人被嚇得不輕,但還有一絲懷疑。泉州女人就用三寸不爛之舌開始忽悠,說到著急的時候,她還順口說了兩次口頭禪,正是這個口頭禪,讓賈女士弟媳婦的姐姐有了警覺。


    弟媳婦的姐姐黑著臉:“我伯母被騙走三十幾萬,說是劃到什麽公安局的安全賬戶裏,後來發現被騙,報警了也沒抓到人。我伯母的手機有通話自動錄音功能,可這線索太少,警察也找不到凶手。那錢是大伯家用來買房子的,結果被騙走,她被我大伯打了好幾頓,後來她想不開,半夜在豬圈裏上吊自殺了!”


    賈女士和她弟媳婦麵麵相覷,一個是假不明白,另一個是真不明白。弟媳婦的姐姐又說:“這錄音我聽過無數遍,都能背下來了,跟你說的話這麽像,口頭禪也一樣。而且你表弟早就和我妹妹說過,你和你丈夫都是搞電話詐騙,我看就是你幹的!”


    賈女士當然不承認,弟媳婦的姐姐冷笑:“你不承認也沒用,詐騙的時候還有個男人,自稱是公安局的什麽政委,我這裏也有錄音。敢不敢找到你丈夫,當場放錄音讓大家辯認一下?”


    雙方越吵越凶,賈女士說沒有這個義務配合你。但既然大家已經撕破臉,這個事不對峙是躲不過去了。雖然賈女士明知道對方隻有錄音,證明不全,但自己做這種違法的事,要是吵到派出所,非蹲幾十年監獄不可,最後沒辦法隻好承認,並在弟媳婦的調解下,來到弟媳婦姐姐的大伯家裏。


    為了減小目標,賈女士犧牲了自己,沒讓丈夫露麵,一切都自己扛了下來。她先是道歉下跪,再到死者的墳前燒紙哭祭。大伯的兒子又悲又怒,在墳前差點要把賈女士活活掐死,被大伯拉開。他兒子在墳前罵得很難聽,說賈女士做這種缺德事,早晚得遭報應,你生孩子沒屁眼,都是畸形,比畜生還要醜,一輩子沒人接代。雖然賈女士很憤怒,但終歸理虧,就隻好忍下來,心想就讓他們罵個痛快吧,以後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也就無所謂了。


    坐下來協商,最後賈女士同意拿出一百萬來賠給對方,才算勉強平息了這家人的怒氣。雙方還簽了協議,不得將此事聲張出去。


    賈女士破財免災,但心裏仍然有餘悸,畢竟人嘴沒長在自己身上,她非常害怕弟媳婦姐姐和她大伯家把自己詐騙的事說出去,那段日子都睡不好覺。好在弟媳婦的姐姐和她大伯家人拿了錢也沒打算聲張,這事漸漸就過去了,賈女士和丈夫也慢慢放鬆警惕,六十多萬雖然不是小數目,但對於擅長搞電話詐騙的人來說,也就是一兩筆大買賣的事。


    可從兩個多月之後開始,賈女士發現自己經常做一種怪夢,夢到有個中年女人總站在她床頭,滿臉怒容,說為什麽騙我兒子買房子的錢,你生孩子沒屁眼,都是畸形,比畜生還要醜。這中年女人的相貌,和賈女士當初給弟媳婦姐姐的伯母上墳時,墓碑上貼的照片一模一樣。


    開始,她覺得畢竟自己做了虧心事,又上墳又賠錢,心理作用。不久後發現自己懷孕,於是又開始做那個雙頭孩子的怪夢,以後的事,我就都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我恍悟,之前賈女士和她丈夫的那一係列奇怪行為,就都解釋得通了。騙子最怕的有兩種事,一是怕被騙,二是怕露餡,所以她們從來不肯泄露自己的半點信息,包括地址、電話號碼等等,我估計賈女士這個姓也是假的,賈和假同音嘛。而且像他們這些長年搞電話和網絡詐騙的人,肯定有很多技術手段和人脈,能通過我的手機號碼查到我的個人信息,也不是什麽難事。而賈女士這四次懷孕都有問題,顯然是她在弟媳婦姐姐的大伯母墳前時,大伯母陰靈發怒的結果。


    老謝說:“阿讚洪班在施法的時候,賈女士被那位死者附身,說你騙了我的血汗錢,我要親眼看到你的孩子都是畸形,才能原諒你。”


    第813章 施法錄像


    我很意外:“啊,還要這樣?”這時,賈女士的丈夫接過電話,非哭非笑地對我訴苦,稱為什麽當初不早說要去那個死者的墳頭,現在搞得這麽麻煩。


    我生氣地說:“你還好意思說?當初我追問你無數次,有沒有做過什麽虧心事,可你就是不說。你瞞我,可瞞不住鬼!”


    賈女士丈夫說:“現在怎麽辦?”我說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按陰靈的說法去做,幸虧你老婆還沒做掉胎兒,現在你們馬上回泉州,先做引產手術,然後把胎兒保存起來,幾天後你老婆身體恢複得能走動,再去潮州她弟媳婦姐姐的大伯家,在墳前拜祭。


    “有沒有別的辦法?”賈女士的丈夫哭喪著聲音,我說你自己去想吧,我是沒有。


    最後沒辦法,賈女士的丈夫隻好帶著老婆又從泰國回到泉州,先給她做引產手術,然後特意向醫生討要死胎。醫院引下來的胎兒不能給家屬,是要當成醫療廢物處理的,賈女士丈夫隻好托關係,出了大價錢才把胎兒弄到手,冷藏起來。


    用賈女士丈夫的話講,他老婆已經變成了瘋子,要不是全身麻醉,再開刀剖腹引產,根本就沒人能控製得了她。


    對於這種職業騙子,雖然我沒受過害,但也十分痛恨,因為我有同學也上過當,被騙了兩三萬塊錢。用騙子的話來講,他們騙術並不高明,所以凡是能上當的都是傻逼。但很多中國人確實對國家的法規沒那麽了解,再加上老百姓的錢放在哪裏都不放心,於是這些騙子都開始鑽空子。


    想到當時賈女士的丈夫能如數家珍地報出我和家人的所有信息,這氣就不打一處來。在這種家夥眼中,所有人都沒隱私,而他們自己卻能隱藏得很好,國家還拿他們沒辦法,真讓我咽不下這口惡氣。


    於是,在等待賈女士身體恢複的這段時間,我給老謝打去電話,問有沒有辦法整治整治這對騙子夫妻。老謝沒明白:“怎麽整治?”


    “和阿讚洪班商量,他在施法的時候搞點兒鬼,讓那女人以後繼續倒黴,但不能很快就死或殘,那樣她丈夫非找我麻煩不可。”我提出自己的想法,又把當初阿讚巴登收拾小江跳樓的事說了。


    老謝咂咂嘴:“田老弟,這個……不太好辦吧。”我就知道他會是這種反應,老謝和方剛不同,方剛雖然也是做偏門,但對惡人很痛恨。而老謝隻圖安安穩穩做生意賺錢,這種事他怕擔責任。


    我讓他想想辦法,老謝勉強答應,說等他和阿讚洪班去泉州的時候,路上再問他。


    數日後,賈女士休養得能勉強能出行,老謝就帶著阿讚洪班來到泉州,和賈女士夫妻倆共同前往潮州。說實話我很想去看,但來回路費得好幾千,也隻好作罷。


    我特地讓老謝用手機把施法的過程全部錄像,因為文件太大,事後他隻好去網吧,托網管把文件傳送給我。老謝的手機像素不算太高,但能看清楚,畫麵晃來晃去,看起來更有那種讓人渾身發毛的現場感。


    畫麵中有七八個人,但我隻認識老謝和阿讚洪班,頭一次看到賈女士和她老公,兩人都比較瘦,賈女士長得不難看,隻是神色憔悴。她跪在荒山中的一座墳前,手裏抱著一個胎兒在哭,她丈夫跪在旁邊,在兩個男人的指揮下,不停地磕頭。這兩男人一老一壯,應該就是賈女士弟媳婦姐姐的伯父和其兒子了。另外還有兩個年輕女人,明顯是賈女士的弟媳婦姐妹倆。


    阿讚洪班雙手平舉著一串黑色珠子,站在賈女士背後,好像在念誦著經咒。但我聽不清楚,因為視頻文件的聲音很亂,好像在刮著風,呼呼的。看到賈女士身體開始顫抖,把手裏的胎兒高舉過頭,嘴裏哈哈大笑,還說著很多聽不懂的方言。雖然我聽不懂,但明顯能聽出,此時賈女士發出的聲音根本不是自己的,而是要蒼老些。


    這時,旁邊的兩個男人神色大變,都圍過來,年輕的男人更是撲通跪下,哭著對賈女士說什麽。


    賈女士邊狂笑,邊舉著胎兒站起來,走到墳前爬上去,竟要把胎兒放在墳頭的最高處。賈女士的丈夫實在看不下去,跑過去要拽她,而旁邊的兩個男人就去阻止,場麵開始混亂,老謝可能是想走過去錄得更清楚,卻被賈女士的丈夫發現,指著老謝喝止。


    “沒有沒有,我什麽也沒錄!”老謝在說話,同時畫麵亂晃,而且從正變成倒,看來是老謝把手機放下了,假裝沒錄像,隨後畫麵停止。


    看完錄像,我連忙給老謝打去電話,他說:“施法很順利,賈女士昏迷十幾個小時之後已經醒過來,神智也恢複了。要說那死者的家屬也真黑,以配合施法為要挾,硬是要賈女士丈夫又付了十萬塊錢。”


    我心說活該,不義之財來得快,散得也快,要是賈女士夫妻那時候能聽那位老和尚的話,捐出去幾百萬,也不至於這樣。當然,沒走到這個地步,他們也不可能相信。


    賈女士夫婦回到泉州,老謝帶著幾萬塊錢餘款,高高興興地回泰國去了。他給我匯過來兩萬塊,給我發短信:“這生意不錯,田老弟,你以後得多照顧我,我後半生的幸福就全靠你了!”我心想這壓力還真不小,你和那隻母老狐狸過得是否美滿,就取決於我了?再問他有沒有告訴阿讚洪班在巫術裏作手腳,讓賈女在今後的日子裏繼續倒黴。


    老謝回複:“哎呀,田老弟,我給忘了……”我氣得不行,心想這種事托付老謝幹,那就等於對牛彈琴,他肯定不會做。


    本想問問賈女士夫婦,今後是不是會洗手不幹,但苦於沒有電話號碼,隻好給賈女士丈夫的那個郵箱發郵件。沒想到郵件都被退回來,提示郵箱地址無效,看來已經被注銷了。


    睡不著覺的時候,我在想賈女士以後還能不能正常懷孕,以前有客戶要善後,是我最頭疼的事。但這樁生意我想善後都沒機會,賈女士兩口子根本沒給我留下任何聯係方式,我反倒心裏像被貓抓,總想知道她們倆的命運如何。


    在中國,這種職業騙子太多了,而且絕大多數都活得很瀟灑,如果不是賈女士倒黴,剛巧碰到弟媳婦的姐姐,估計她也會像其他騙子那樣,繼續逍遙法外、吃香喝辣。而那些因為被騙血汗錢最後家破人亡的人,又去找誰算賬?


    話又說回來,就算賈女士倒黴,無非也就是引掉三次孩子,再生了個沒屁眼的。看來她身體不錯,打這麽多還能繼續懷孕。如果阿讚洪班施法成功,說不定賈女士第二胎還是個正常的。可他們夫妻騙了那麽多人,拐了那麽多錢,這點兒罪對他們來說,似乎並不算什麽,公平何在?我想不通,也許還會有其他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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