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先生問:“我就是開一條龍殯葬車的,你還記得吧?”


    我說:“當然記得,找我有事嗎?我老胡同學那邊都辦利索沒?”


    “肯定辦利索,咱們就是專門做這個的嘛!”武先生笑著說,又轉移話題,“對了,有事想問問你。咱們這些開殯葬車的也不容易,專門拉死人。雖然車上經常有死者家屬跟著,但還是有很多時候跑空車。我就是想知道,有沒有那種能放在車裏、辟個邪的佛牌?”


    聽他這麽說,我還是挺高興的,心想商機真是無處不在啊,拉屍體的殯葬車陰氣重,可能是這位武先生覺得不吉利,所以想壓壓煞。我說:“當然有,佛牌嘛主要就是辟邪保平安,其次的功能才是招財旺運。你想請什麽價位的,從兩千多到上萬都有。”


    “上萬的也有?那得是啥佛牌啊,金的還是玉的?”武先生問。我說正相反,泰國佛牌一般都是由泥土胚製成,外殼多為塑料和亞克力,少數是純銀的,沒有什麽貴金屬。


    武先生沒明白:“泥捏的佛牌咋還能賣上萬塊錢?”我告訴他,泰國佛牌的價值不是以金屬論,而是法力、年代和原料,又給他簡單科普了一下。武先生說,他認識兩個朋友也是開這種殯葬車的,為了保平安,也托人從泰國帶了兩條佛牌回來,天天戴在脖子上,不知道效果怎麽樣。


    對於這類客戶,還是老套路,我從來不大包大攬地打包票,但肯定會說優點,於是說:“泰國佛牌肯定有效果,你有沒有經常上網看新聞,那些港台明星都去泰國請過佛牌,還有——”


    “我知道,張柏芝嘛,都說她養什麽小鬼,也是泰國人製造出來的,那個小鬼是什麽佛牌?”武先生接過話頭。


    我說:“小鬼就是小鬼,和佛牌是兩個不同的種類,你也用不上。就請條正牌吧,能辟邪保平安就行,多少錢能接受?”


    武先生想了想:“這個我也不懂啊,你……你說吧。”看來這個客戶和別的不太一樣,可能是怕被宰,所以不敢先說價。我說正牌的話怎麽也得三到四千,太便宜的效果不明顯。武先生說,效果不明顯,那不是白花錢嗎。


    “你請牌的原因,是隻想圖個心安,還是有什麽具體要求?比如撞過邪,鬧過鬼,碰過邪啥的?”我問。武先生幹咳幾聲,猶猶豫豫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


    第586章 殯葬車司機


    我告訴他,佛牌可不像手機,花幾千隨便買個,能用的就行。佛牌畢竟是由佛牌的高僧加持,有法力在裏麵,供奉者必須誠心,也不能說謊,否則以後就麻煩。


    武先生說:“哦,這麽回事啊……這個得怎麽說呢,唉呀,可他媽鬧心了!”他越說鬧心,我就越開心,因為這說明又有生意要送上門來。


    經他的自述,這位武先生開殯葬一條龍車已經有四五年的經驗,這行業聽上去不太吉利,膽小的可能還會害怕,說這和靈車有啥區別,車後廂經常躺著一具冰冷的屍體,誰受得了。畢竟中國有幾千年封建社會的曆史,大多比較忌諱這種事,所以普通人還真開不了這種車,能開的人無非是兩種,一是膽大,二是神經大條,無所謂,武先生就屬於後者。


    他這人平時就比較大大咧咧,但也不能說就是那種天生不怕鬼神的人。他平時從來不會說對鬼神不尊敬的話,畢竟是做特殊行業的,隻是在這方麵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普通人都強些。這種人其實也不少,畢竟很多相關行業都得有人去幹,要是統計下來,全中國光是殯儀館、醫院停屍間、喪樂隊和紙紮店的從業者就得有幾十萬人。


    武先生這個工作在別人眼中看來似乎很不吉利,甚至很可怕。無論什麽樣的人去世,你都得隨叫隨到,還得幫死者更衣擦身抬進棺,換成膽小的,一次都做不了。有時候死者臨去世時極其痛苦,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大張著,尤其是那種老人,看起來特別嚇人。但為了賺錢,你也得去伺候。


    沈陽市的殯儀館有好幾個,使用率最高的就是北邊那個。有時候死者家屬會坐在副駕駛上,跟著司機一道前往殯儀館,但也有不少死者家屬自己有車,直接開車去,然後在殯儀館碰頭。這樣的話,司機就隻能獨自開車回殯儀館。


    這段路程有長有短,沈陽沒有北上廣那麽大,但郊區麵積不小,隻要屬於七大區的都必須去這家殯儀館,有時路上要花費四五十分鍾。武先生要是和死者家屬共同前往殯儀館時,就隻安安靜靜地開車,但要是沒人跟著,而路途又比較遠,他就會打開收音機聽評書。趕上深夜淩晨時分,電台已經休息,武先生就把mp3接在儀表盤上,裏麵有不少已經下載好的東北二人轉。


    之所以他一定要聽點什麽東西,是因為有人對武先生說過,剛死的人,在幾個小時之內都其實隻是處在陰陽兩界之間的狀態,這個時候死者的魂魄最不穩定,所以總有那種人剛死時會把靈魂附在什麽貓、黑狗,甚至小孩或死者家屬身上的傳聞。


    武先生的幾名同事很有經驗,他們說死者剛裝進紙棺,送往殯儀館的時候,有些死的不明不白,或者有心事未了,他們在紙棺中也許會有屍動,舊社會也叫“屍變”或者跳筋。多數情況隻是屍體關節在肌肉僵化過程中發生的移位,看上去就像死人又活了似的。躺在紙棺中,跳筋時會發出聲音,有時候還挺大。開殯葬車的人難免被嚇壞,所以最好能聽點兒音樂或評書,以掩蓋可能發出的聲音,隻要耳朵聽不見,也就沒那麽害怕了。


    那天晚上,武先生接到電話,有住在沈陽市北部某村鎮的人打96144說有人在家中去世,他趕到後看到死者是個老太太,瘦得皮包骨頭,身長隻有一米五左右,估計體重也不會超過70斤。眼睛緊閉,但嘴張得很大。死者家屬問武先生能不能想辦法讓老太太把嘴閉上,武先生就問死了多久,家人說大概不到兩個小時,武先生一聽就直搖頭,說剛死的人肌肉還有彈性,用東西頂著下巴,十幾分鍾後就能讓嘴閉上,可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小時,肌肉發僵,沒用了,家屬一聽隻好作罷。


    舉行完簡單的儀式後,將張著嘴的老太太裝棺上車,已經是淩晨兩點,死者家屬開著麵包車,因為東北有規矩,殯葬車的時速不能超過四十公裏,以免太快而驚擾死者,所以武先生就讓家屬的車先走,他在後麵慢慢開。


    在家裏去世的人,得先去醫院開死亡證明,從該鎮子到殯儀館附近的醫院,這條路沒高速,隻能順公路開,得一個多小時。武先生又想來老套路,但天是周二,電台從下午就開始休息,他走得匆忙,又忘了帶mp3出來,隻好無聊地開車。


    開到四環邊上時,路麵平坦,車開得很穩。忽然從長廂車的後麵傳來一點聲音。開始武先生以為聽錯了,但聲音又響了幾下,有些像紙棺蓋和棺體摩擦的那種響動。武先生開殯葬車幾年,每次出車都要幫忙將死者抬進紙棺,對這種聲音再熟悉不過。


    他回了下頭,存放紙棺的後廂和駕駛室之間用一塊塑料板隔著,上麵有個小窗口,可以橫著拉開,駕駛室的一側有個掛鉤能鎖上。武先生從車內的後視鏡看到,背後的那個小窗口的鐵滑門正在連續晃動,似乎有隻手正從後廂用力去拉那個小窗口,但被掛鉤鎖著,怎麽也拉不開。


    武先生頓時把心提到嗓子眼,他連忙回頭,緊張地看著鐵滑門。因為走神,再次把頭轉回來的時候,沒看到車已經打歪,朝著路邊石就去了,他連忙打回方向盤,但還是晚了一步,右前輪在路邊石上軋過去,車身猛地顛簸了一下。武先生能聽到後廂中紙棺撞擊汽車側板的聲音,他連忙打著雙閃把車停住,下車來走到車尾處。


    這種事武先生以前從沒遇到過,他有幾分害怕,心想這是什麽意思,我好歹也開了四五年殯葬車,怎麽今晚出了這檔子事?公路上燈火通明,不時有車來車往,這讓武先生多少壯了些膽,他用鑰匙打開後廂,掀起廂蓋,看到裏麵的紙棺已經移位,棺蓋也被剛才那一下給顛開,斜著搭在紙棺上。


    他吐了幾口氣,彎腰鑽進車後廂,伸手剛要把棺蓋重新蓋到紙棺上,借著路燈映的光,武先生看到裏麵躺著的那具老太太遺體的嘴仍然大張著,但眼睛也睜著。


    武先生這回是真嚇壞了,當時他記得很清楚,在老太太家裏時,她的眼睛是緊閉的,隻有嘴處於張開狀態,可現在這眼睛怎麽也睜著?隻聽說過死者眼睛睜開,後來因屍僵消除,還慢慢能合上,但卻從未聽過閉著的眼睛自己能睜開的。


    看到這情況,武先生覺得雙腿發軟,他在後廂裏蹲了半天,才把紙棺蓋好,趕緊鑽出後廂鎖好廂板,再進駕駛室開車。現在武先生開車的心情就不同了,握方向盤的手都在發抖,眼睛總盯著後視鏡,總覺得那個小窗口的鐵滑門還回再次響起。


    緊張歸緊張,好在沒出什麽異常,武先生把車開到殯儀館附近一家醫院,連忙下車打開後廂蓋,有醫院的人過來抬紙棺,武先生鬆了口氣,心想總算沒我事了。進了診室,剛把老太太從紙棺中抬來,死者家屬找到武先生,問為什麽老太太眼睛是睜著的。


    武先生當然裝不知道,說和我沒關係,我隻管開車。死者家屬不幹了,在診室裏互相指責,稱死人眼睛從閉變睜,肯定是有心事未了,或者有怨氣在心裏。你說我不孝順,我說你沒伺候好。旁邊的醫生隻好勸解,說這也許是巧合,比如死者死後皮膚和肌肉僵化,導致眼皮被拉開,看上去就像睜開似的,沒事。


    第587章 午夜拉屍


    不管怎麽說,這事就過去了,武先生回到家的時候天都快亮了。他經常這樣黑白顛倒,就開始睡覺。夢中看到那個老太太站在床邊,眼睛閉著,武先生想爬起來卻不行。忽然老太太把眼睛睜開,怒道為什麽不讓她透口氣,為什麽不打開小窗戶,又把車開得那麽顛,把她給吵醒了。


    武先生從噩夢中驚醒,渾身都是冷汗。


    幾天後,武先生又出車,這回是去醫院拉遺體,在開車去的時候,看到塑料隔板的那個小窗口滑片又在活動,現在是大白天,武先生不怎麽害怕,他用手去撥弄,才發現鐵滑片上下的滑道已經很鬆,滑片在中間晃來晃去。他鬆了口氣,苦笑著想這不是自己嚇唬自己嗎,至於老太太的眼睛,應該就是工作人員所說的那樣。


    十來天後的夜晚,武先生接到電話出車去拉人,是在和平廣場附近一個獨棟別墅。這裏有兩三座別墅,外表看起來非常舊,但卻很有氣派,據說是以前某位老革命後代居住的,在沈陽相當有名,當然,不少老沈陽人也不知道這些別墅的主人是誰。


    到了別墅,武先生看到死者是個中年男人,臥室裏全是酒氣,這男人吐得滿床都是,臭味熏天。隻有兩名中年女人冷冰冰地站在旁邊。


    武先生照樣想指揮她們給死者擦身體和舉行簡短的儀式,但兩個女人不同意,催著武先生趕緊動手。他隻好把紙棺拿進屋,想讓兩女幫他抬,但兩女卻隻坐在客廳中,也沒有動手的意思,武先生心裏這個氣,心想還真是頭回遇到,隻好自己去抬。紙棺貼著床放置,先把死者的雙腿扳過來,讓腳搭進紙棺,再去扳上半身。


    蓋好紙棺,武先生說我一個人怎麽也抬不動,這屋裏就你們兩位女士?能不能打電話再叫兩名男家屬來。女士說沒有,隻有她們倆,你自己想辦法吧。武先生一看這兩位是指望不上了,隻好打電話叫了同事過來,兩人費力地把紙棺抬上車。


    搬完後那同事就回家了,畢竟已經是深夜。兩女士自己叫出租車去殯儀館,武先生獨自開車。那晚武先生聽著單田芳的評書,快到九一八紀念館的時候,忽然車內的塑料隔板發出咣咣的聲響,好像有人用拳頭在砸。


    武先生嚇得車都不會開了,連忙踩刹車停下,緊張地回頭看著。聲音沒了,他等了幾分鍾也沒有。繼續開車,武先生以為自己有了幻聽症。車開到殯儀館,兩位女士早就到了,武先生回到家後補覺,又做了噩夢,那死去的中年男人被關在玻璃籠子裏,瘋狂地用拳頭擂著,但武先生聽不到任何聲音。


    這兩次事件之後,武先生開始懷疑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魂這種說法。他問過同事,有人稱在寺廟請過高僧開光的辟邪木,另有兩人告訴他托朋友從泰國請過佛牌,天天戴著。武先生不懂泰國佛牌,也不認識人去泰國,就經“高人”指點,到錦州某寺廟從住持手中花五千塊錢請回一塊玉佩,雕的是鍾馗,稱能辟邪保主。


    自從武先生戴了那塊玉佩,以後再沒出過什麽意外,他很高興,心想看來這些廟裏的和尚還是有些法力。但那天又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徹底失去信心。


    那天是晚上九點多鍾,武先生是去的某醫院接死者。死者是個年輕姑娘,長得還挺漂亮,武先生很想問怎麽死的,但沒好意思問出口。半路仍然是他獨自一人開車去殯儀館,路過鐵路的時候停下來等火車,有人從車邊經過時,朝武先生打招呼,原來是他同學,他住在這附近,晚上出去吃夜宵,正巧看到開車的是武先生。


    簡單聊幾句之後,火車過去,欄杆打開,那同學朝駕駛室多看了幾眼,就和武先生告別走開了。繼續往北開,駛上望花街的時候,武先生從後視鏡看到塑料隔板的小窗口滑片是打開的,他心想記得這窗口明明是關閉的,就反手把窗口關上並鎖好。


    車快開到地方時,拐了個彎,武先生看到那個小窗口又是開啟的狀態,他很奇怪,特意把車停下,回頭檢查小窗口滑片的鎖扣。關上後鎖得很緊,根本晃不開。武先生心裏打鼓,把車開進殯儀館,和早已等在大廳的死者家屬辦完手續後就匆匆回家了。


    脫了衣服正準備洗澡,武先生發現戴的那條鍾馗玉佩居然裂成兩半,隻剩下一半連在紅繩上,而另一半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丟的。當晚,武先生夢到那年輕姑娘坐在自己床邊,低頭尋找著什麽,邊找邊說:“就快找到了,快找到了……”


    幾天後,武先生打電話約前幾天在鐵路上遇到的同學出來吃飯。聊天時,那同學問:“那天晚上你等火車信號的時候,坐在副駕駛的是死者家屬還是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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