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體裏的液體防腐效果很好, 屍體的臉貌雖然浮腫得一塌糊塗, 依舊能隱約辨析出臨死前臉上的詭異表情。


    似是驚駭欲絕,眼角卻微微下彎,嘴唇上翹, 將笑未笑。一張臉同時揉進截然不同的兩種表情,極不和諧, 令人一看之下隻覺得毛骨悚然。


    因為屍體膨脹的緣故,原本應該裁剪得尺寸恰好的束頸高領勒進頸肉裏, 把屍體腦袋擠成一個大頭葫蘆。衣料浸泡在油脂裏, 顏色已經褪得難以分辨,不過樣式還在,領口紋繡著大量金線菱紋, 跟他們身上的衣服非常相像, 可能是當年比較流行的花樣。


    藍醉蹙眉:“這衣服普通士兵穿不起,像是北燕的貴族。但是這表情是怎麽回事?”


    容十三搖頭, 又把手按上水球推了幾把。已經融為一體的屍堆翻來滾去, 又轉出幾顆頭來,模樣都是大同小異,顯然第一具屍體的情況並不是偶然,也不是無意中被柯木托連同其它屍體當做肥料卷進來的。


    這時候後麵三人看到藍醉表示安全的手勢,都走過來。一靠近迎麵就是兩張被泡得浮腫的大臉。不得不說這些浮腫融化在一起猶如畸形章魚的屍堆感官上真的惡心, 跟它們比起來先前的甕城枯骨和甬道屍僵簡直美得如花似玉。容玖一過來就忍不住了,伸手捂住嘴露出想吐的表情。


    白素荷鬼見得多了,惡心到這程度的屍體卻沒見過, 禁不住眼角輕跳:“這是什麽?”


    容十三低聲解釋:“一個比較另類的墳墓。都是北燕貴族,衣著不是輕甲而是便裝,應該是活到最後的那批人。”


    他們這幾天日子過得淒苦,容玖吐了半天也沒吐出個所以然,伸手擦擦嘴角,抬頭道:“貴族死了就這葬法?他們也太不講究……咦?”


    容玖話說一半,忽然斷了。容十三拍了他一下,哼道:“就你最講究,又怎麽了?”


    容玖眨眨眼,遲疑道:“我剛好像看到邊上這根樹枝抖了下。”


    其他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在屍球上,誰都沒注意其他。雖說所有人身上都纏得有裹了克製柯木陀灰土的衣服,但柯木陀的厲害已經刻骨銘心。幾人一聽到容玖的話,條件反射就往後連退十多步,遠離那道‘鷹喙’懸崖和屍球。


    傻不愣登站了半天,容十三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都沒看到容玖說的‘樹枝抖了抖’。地底無風,那四條緊貼石梁垂落的柯木陀分枝泥塑木雕般掛在懸崖邊沿一動不動,仿佛亙古前就保持著這個模樣,以後也不會有所改變。


    容玖感受到旁邊幾道銳利如刀的眼神,摸頭咧嘴擠出個傻笑:“那……那個……可能我眼花……哈……”


    容玖的哈哈依舊隻成功的打出一半,另外一半變成一個張嘴無聲的‘啊’字。這一次不止容玖,其他人也清楚明白的看到懸崖邊上的那四條柯木陀抖了抖。


    這一次的抖動卻不是之前容玖看到的那樣稍動即止,而是篩糠似的抖起來,抖出一片虛幻的盈藍光影,看起來煞是好看。


    “它……在抽風?”這幾條樹枝雖然抖得離了譜,看起來倒不像是要攻擊他們的樣子。容玖想了想,隻能得出這個結論。


    容十三扶額,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麽個逗逼弟弟,又敲了他下示意趕緊閉嘴,幾人又退了十多步做好撒丫子跑路的姿勢,半蹲在地靜觀其變。


    抖了五六分鍾柯木陀終於消停了,就見原來光華的表皮上抖出許多人臂長的觸須來,頃刻從凝若滑脂的美人肌化為身披厚毛的犛牛皮。四條分枝蜷曲起來靠近石梁上的屍球,那些觸須瞬間穿透覆裹在屍球表麵的膜,探入屍球內部。


    旁邊的五個人屏息凝氣,恨不得就此不喘氣了才好,看見那些觸須靈動如人手,在屍球中不斷翻攪,竟然把纏在一起猶如一體的屍團攪散了,有七八具屍體從屍團中遊離漂出來,當即被觸須一把撈住,卷出屍球外部。


    屍體穿透屍球膜層時把那層膜扯出幾道偌大的口子,柯木陀的幾條樹枝卻是訓練有素,隻等屍體剛脫離屍球,樹枝就貼了上去,隨著樹枝在膜層上不斷滑動,樹枝表層似乎分泌出了什麽東西,把破口封好如初。


    片刻間二十多具屍體都被卷了出來,被觸須各自拉扯著。這顯然不是結果,大量的觸須集中在屍體脊背處,穿入皮肉,依稀能見浮腫的屍體皮膚下有不斷起伏,很快屍體的皮肉竟然被這些東西從骨頭上剝離開來,以後背的傷口為起點,脫衣服一樣從後至前脫了下來。


    到這所有人都快吐了,卻又著魔似的忍不住繼續往下看。脫離了皮肉的骨架上並不幹淨,類似丹室銅鼎屍骨裏的白色蛛絲把每根骨頭都裹成了密密的繭,藍醉這才恍然為什麽這些屍體的四肢軀幹都異常粗壯,原先她還以為是被液體泡脹的,現在看來卻是因為骨頭上纏繞的白絲太多,硬生生從體內把皮肉撐了起來。


    皮肉被剝離後四肢軀幹骨頭上的白絲紛紛脫離原來的位置,在空中漂浮著全部朝上聚攏,看得出它們想保護屍體的顱骨部分。觸須顯然對付這種東西技藝純熟,觸須與諸多白絲纏繞交戰,阻止了它們加厚顱骨的保護層,餘下的觸須乘隙靠近顱骨,三兩下剝去纏在顱骨上的白繭,露出一顆形如黃豆的白蛋來。


    白蛋顫抖戰栗不止,依舊沒能躲過最後的厄運,隨著觸須的拉扯,外殼盡碎,露出裏麵盤在裏麵蛇胚狀的一團東西,被觸須一把卷起,在發出一連串極為淒厲的‘喀喀’聲後,散出一片幾不可見的青影,大部分在觸須間雲消霧散,微乎其微的小部分則從觸須中漏下,落到鷹喙石梁的盡頭。


    實際上觸須從出現到縮回,枝條重新恢複靜垂狀態,期間不過四五分鍾,要不是石板上還殘留得有屍球中流淌出來的油質液體以及略微變小的屍體,一行人隻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白素荷首先回過神來,顫聲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這座城裏邪氣這麽重,卻沒有任何遊魂的原因了。”


    蒙箏緊張地拉了把白素荷,示意她別說話,生怕又驚動了那幾根妖魔鬼怪似的柯木陀枝條。


    白素荷宛若不覺,又呆了片刻,才苦笑:“我早該想到的,我早就應該想到的!”


    “白姐?”


    “沒事,它剛才吞了二十多隻,也該飽了。”白素荷長歎,“如果它要我們死,我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活不了。”


    白素荷從來都是倨傲不服輸的,當年即使遇到君漪凰,白素荷都咬著牙與後者硬拚了一場。所以藍醉和容十三一聽白素荷說出這種話,當即就懵了,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能讓白素荷沮喪懼怕成這樣。


    白素荷像是看穿了旁邊四人的心思,低聲道:“不是我示弱,是因為它……根本就不該存在陽世裏。”


    藍醉越聽越心悸:“白姐,你說的‘它’是指柯木陀?”


    白素荷:“《山海經》有載,古有神獸名媼,其形千變,深居地中,不見日月,嗜死人,天地惡者。但在後來的民間傳說裏又有補充說媼吸食的並不是人的血肉,而是被封在人體內的傀。”


    “傀?”


    白素荷揉著眉心:“我對這東西不了解,不過在我們這一行據說在很久以前是有種術法能把人的魂魄凝結封印,這些魂魄有自己的意識,但是無法行動,隻能被施術者控製,就像牽線傀儡,所以名傀。”


    藍醉道:“莫非那些蛋裏的……”


    “剛才那層封印的殼碎裂的時候,這裏的陰陽氣息立刻有了變化。隻有二十多個,別人不一定能察覺,但是藍醉你八字弱應該是能感覺到的。傀被柯木陀吞食以後魂魄消散,這裏馬上又恢複原狀。結合我知道的傳說和剛才那一幕,我隻能想到這個東西。”


    “你的意思是那些屍僵也是被傀控製著攻擊我們的?”


    “嗯,如果按照我們之前推測的控製屍僵的是活物,不管什麽活物都不可能不吃不喝蟄伏千年的。但如果是傀——就不好說了。傀本就是人魂化成,我不清楚控製屍僵的那些傀是娑婆教的死士自願被煉製的還是被娑婆教主控製的亡者魂魄,但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點。畢竟屍僵數量不少,北燕又信奉千年人一複生的說法,一時間巴德卡很難找到那麽多自願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死士幫他鎮守長生城。”


    容十三擺擺手:“我們先不說那些屍僵。白姐你這麽說,那這地方——”他指向附在石梁上七七八八猶如長在舌尖上疥瘡的屍球,“我們剛看到的像是媼在進食,我們是跑到它的餐廳來了?”


    “差不多。這句話才是我要說的重點,這地方可能不止是娑婆教主為媼準備的食品儲備庫,而是一個獻祭點。”白素荷深吸口氣,“這地方是娑婆教主臨死前布置的祭台。”


    “他獻祭想做什麽?反敗為勝?殺出重圍?”容玖哼道,“要真是這樣,這上古神獸好像也沒什麽大本事,該死的不也死了嗎?”


    容十三橫了容玖一眼:“閉嘴。”


    “小玖說的沒錯。”白素荷眼眸半垂,“巴德卡以最後剩下的娑婆教眾為祭,當然不是為了殺出重圍。傳說媼為天地所惡,被諸天神佛禁於地下,以術困之,見日月星辰則亡。所以媼隻能在它這一畝三分地裏興風作浪,控製人魂,沒有太大的本事。巴德卡也許獻祭時作出的是別的請求,剛才柯木陀吸食魂魄時,有很少的部分落到了祭台上——”


    藍醉聽到這裏頓時懂了,跳了起來:“你是說——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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