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醉並沒有睡著。


    小腿上的傷像是這會子才反應過來, 集體造反, 吃了止疼藥都壓不住。藍醉在鋪平的衣服上打了幾個滾兒,沒能換來丁點隨意,倒把衣服下麵的積灰一層層的掀得半天高。


    藍醉睜著眼睛盯著屋頂的黑暗許久, 終於妥協地翻身坐起來。


    裝君漪凰的小瓶子就放在旁邊,用一塊布蒙著。藍醉掀開那塊布, 看見君漪凰還是那麽一點點大,安靜地飄在瓶子正中央。她再度嚐試著想去撫摸君漪凰, 但手指怎麽都戳不破那層霧氣, 遑論觸碰到君漪凰一絲一毫。


    藍醉徹底放棄了,把瓶子舉高單眼瞧著,但有那層霧氣在, 她甚至連君漪凰的眉眼都瞧不清。


    “真是煩人, 就連最後一段時間都不讓我跟你好好過。”藍醉懊惱地咕噥了一句,歎了口氣, 道, “算了,也好。有的話我也不想讓你聽見。”


    “漪凰,費了這麽大力氣,我們終於到了。”藍醉這句話後沉默持續了很久,才輕聲道, “漪凰,我不敢跟你說,衝過那排花壇看到這些房子的時候, 我居然不怎麽高興。費了這麽大力氣,我居然不高興。”


    “以前總有這樣那樣的難處橫在麵前,我老覺得什麽都很遠,一門心思地幫你找魂魄。但是--那一瞬間,我的感覺不是鬆了口氣,是難過害怕。我知道,一旦拿到了你餘下的一魂一魄,你就要走了。”


    “我無數次給自己做過心理建設了,到了最後關頭卻發現屁用沒有。我才不想跟你分開,我甚至在想,最好夏若卿的屍體不在這,那我就得繼續去幫你找,你隻能待在我身邊,哪裏都去不了,多待一天是一天。”


    “幸好你不會讀心術,否則要讓你知道我這些念頭,怕是要惡心死我。”藍醉笑了笑,卻很苦澀,“漪凰,你不知道,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挺惡心自己的,又虛偽又自私,隻要是對自己好的,怎麽得利怎麽來,根本不去管別人死活。”


    “蘇靈雨也是這樣的嗎?我到現在還是想不起當年她為什麽要將你封印在墓裏,讓你受這麽多苦。興許她也是和我一樣的念頭,即便再也見不到觸不到,但知道你還留在某個地方,想你的時候總歸找得到,有個念想。”


    “漪凰,若真是這樣,你多不值得……漪凰,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說到後來,藍醉聲音已經有了些微的哽咽,手指抓撓著自己發根,看得出心中充滿矛盾與痛苦。


    藍醉沒有發現的是,映掩在霧氣之後的君漪凰睜著雙眼,顰著眉尖,一直靜靜望著她。


    藍醉醒來時,眯眼瞧著眼前的黑暗,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睡在家裏舒適的床上。


    不過當她動了下硬得宛若石頭的脖子以及僵硬酸痛的身體後,馬上想起自己的所在。


    藍醉哀歎了一秒鍾,緬懷了一下家裏那張柔軟溫暖的大床,掙紮著像個機器人一樣慢吞吞爬了起來。


    外間的火壓得很低,隻有白素荷一個人醒著,手裏持著那本帛冊就著火光在看。


    “醒了?”白素荷瞧著藍醉僵直奇怪的走路姿勢,不禁莞爾,“你現在這樣更像粽子一點。”


    “這會要來隻粽子,我絕對連跑都不跑,躺著讓它啃。”藍醉無奈扶著椅子坐下,臉上表情已經恢複了平常,半點沒有先前崩潰的影子。


    容十三和容玖都不在,估計是去另外一間睡了。蒙箏身上裹著那條奇怪的裙子,貓一樣依偎在白素荷腳邊。藍醉和白素荷說話的聲音似乎吵到了她,讓她不滿地動了動,向著白素荷靠得更緊了。白素荷也不推她,兩個人湊在一起,有一種罕見的和諧溫馨感。


    藍醉看在眼裏,心裏又湧上一陣類似難受的情緒,伸手摸了摸兜裏小瓶,問白素荷道:“看得怎麽樣了?”


    “還行,我和蒙箏看了大約有一半,是這座宅邸主人的手記。這座宅邸就是長生城的主政殿,前政後宅,隔壁院子是他們存放城中重要行政資料的書閣。我和蒙箏進去過一趟,裏麵普通紙質的資料全部黴爛了,隻有少數紙質特殊的還能看,都在這邊。“白素荷下巴揚向藍醉背後,藍醉回頭就見牆角堆了一遝各種各樣的書箋。


    “這麽多?要看到什麽哪年哪月!”那遝玩意至少大半人高,藍醉一看下巴都驚掉了。


    “裏麵很大部分是小篆,你們自己看。我和蒙箏隻看北燕文的。”白素荷輕哼,“睡醒了就趕緊看書去,我又不是全自動閱讀翻譯機。”


    “早知道我倒頭繼續睡好了,出來幹嘛。”藍醉作勢抱怨,還是乖乖走到那遝書箋邊開始翻閱。


    “這隻是一半,還有一半我和蒙箏沒搬出來。等看完了你們去。”白素荷頭也不抬,雪上加霜。


    “……”


    “不過我這有個好消息,你找地圖就行了。其他的事情這位管事的寫得很詳細。”白素荷搖了搖手裏的帛冊。


    “你一次性說完會死是不是!”藍醉翻了翻白眼,無語凝噎。


    不用看詳細內容,隻需要翻找城建分布圖的話事情就簡單多了。一般而言會用特殊紙張書寫的都是非常重要、不容損毀的資料,城建分布圖恰恰屬於此列。所以藍醉並不是特別擔心分布圖損壞,隻需要細心翻找書頁中是否有地圖就行。


    很不幸的是藍醉翻完了這半人高的書箋也沒見到任何跟地圖相關的資料,藍醉的心沉了沉,隻能去書閣的剩餘部分裏繼續找。


    在這段時間裏容十三和蒙箏也陸續醒了,就連熱依木也短暫的清醒了一陣子。藍醉和容十三告訴了熱依木薩比爾兄弟的遭遇,熱依木的表現出乎他們意料的沉默和冷靜,隻是兩人能從熱依木無法抑製的顫抖和眼中看出他的暴怒和憤恨。


    “如果你想做點什麽,你們就真的一個人都出不去了。”藍醉說話的時候表情很冷淡,也很決絕,目光看向的是蜷在熱依木邊上的坎吉。


    熱依木回視的眼神從痛恨到無奈,再到妥協,最終淚流滿麵,點了點頭,一句話沒說,抱著坎吉又睡了過去。


    藍醉其實也不好受,對於薩比爾兄弟兩的死她很愧疚。他們幹這行生死看得多,也都看得淡。但是熱依木一行人不是他們這個行當的人,而是被半逼半騙帶下來的,卻落得這個下場。藍醉很想軟語安慰熱依木一番,可是她知道不行,這種時候熱依木已經軟硬不吃了,除非拿捏住熱依木的軟肋,否則熱依木一定會千方百計對他們動手。


    熱依木現今唯一的軟肋就是坎吉。


    “我覺得我特麽的就是個混蛋。”藍醉嚼著幹而無味的饢,低聲道。


    “別侮辱蛋好嗎?”容十三還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眼中卻很淡漠,“你說的也沒錯,如果他要對我們幹點什麽,坎吉一個人是不可能出去的。”


    “你當初答應帶坎吉來的時候就考慮到這點了吧。”


    容十三笑了笑,沒答話。


    “行了。”白素荷打斷這段聽起來不怎麽令人愉快的對話,“你們要沒事做不如趕緊去把地圖找出來,我順便說個故事給你們聽。”


    “你就看完了?”藍醉鼓著腮幫子詫異看向白素荷,一臉難以置信。


    “還不是托你的福,我和蒙箏的北燕文突飛猛進。”白素荷冷冷道,“吃得跟隻鬆鼠似的,當真是君漪凰不在不怕她嫌棄你。”


    “我媳婦都沒多話,你管得著嗎?”藍醉豎起眉毛推開白素荷,一馬當先衝出了門。


    “正常了?”


    “表麵看起來是。”


    “躲在屋子裏哭,還以為別人都聽不見,傻不傻。”


    屋裏的三人一人一句話,有好笑有無奈,魚貫跟了出去。


    北燕的宅子功能劃分並不分明,白素荷說的書閣就在相鄰院落,過去不過十數步。說是書閣,稱為塔更合適,統共四層高,往上層層逐減,每一層均是六角飛簷,尖角上各綴一粒渾圓發亮的珠子,足有拳頭大小,不知是什麽所製,照得整座如夢似幻。


    “這長生城裏真是處處富貴啊,一座邊塞城市建得這麽奢靡,也太不正常了。”藍醉仰望感歎。


    “因為這根本不是什麽北燕的邊塞城市。”白素荷駕輕就熟推開底層木門,徑直帶著人往左走上一道盤旋的木梯,“這座長生城明麵上屬於北燕,北燕皇帝卻根本管控不了。北燕近半數的財富都被搜刮堆積在這裏,能不奢靡?”


    “近半數?怎麽可能!就因為這裏有柯木托?”


    “柯木托算是主因吧。”白素荷略過第二、三層,繼續往上,“你們肯定想不到,這座城是娑婆教的大本營。”


    說話間第四層已經到了,這層在梯間上單獨設了道門,門鎖已經被白素荷和蒙箏破開了。一門之隔,門後地上鋪著一層厚厚如棉絮的東西,一踩下去就撲上來一蓬灰白色粉末,大概是防潮的措施,沒什麽妨礙,不過嗆得人挺難受。


    因為建築結構的緣故,第四層的麵積已經不大了,整間總共有三十來平,又被格架分成內外兩層。格架上空了一部分,顯是被白素荷她們搬下去了,餘下的文書分門別類,擺放得相當整齊,這麽多年過去了,文書上麵隻積了一層薄灰,顯示出這一層近乎完美的密封性。


    “不重要的部分就不提了,我從夏若卿屍體的下落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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