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必須得走的, 失敗了就要總結經驗。藍醉和容家兩兄弟一邊對一台床弩進行分屍解剖, 一邊商討出現問題的根由。


    唇槍舌戰得出的結論就是藍醉太重了,她的自重雖不算太大,但在配合了繩索搖擺的慣性力道後對石頭的下拉力是成倍增加;另外石頭棱角圓滑阻力小也是個問題。要解決這辦法第一是用幾根床弩的主軸綁在一起替代石頭, 另外就是換一個身形瘦小的人打頭陣。


    第一個問題不難,古代時候的器械和棺材有一個共通點, 都是用木楔固定。換別人可能未必拆得開,但對藍醉和容十三而言不過費點功夫而已。第二個卻是個大難題, 藍醉在所有人裏麵已經算嬌小輕飄的了, 比她更輕的,一個是蒙箏,還有就是薩比爾和坎吉。


    蒙箏這會那精氣神看著都不靠譜, 於是說著說著, 三個人的目光全部有意無意轉到熱依木那邊去了。


    這番又是搬石頭又是拽繩子的折騰,剛剛休息恢複的少許精力又耗得差不多了。西日阿洪從來都是餓了就吃困了就睡, 躺在地上呼聲打得震天價響, 熱依木和薩比爾卻是神色緊張,一副受驚兔兒模樣,連擺在麵前的罐頭都沒吃幾口。再見容十三不懷好意的神情,熱依木的頭皮一下就麻了。


    容十三笑嘻嘻的挪坐到熱依木身邊,遞給熱依木一瓶酒。酒是下地必備的, 少喝能暖身活血抗陰氣。熱依木不敢不接,苦著臉把酒瓶捏在手裏,一聲不敢多吭, 全沒了平時的油滑。


    容十三對熱依木明顯的恐懼隻當沒看見,拍拍熱依木肩膀,老朋友似地說道:“熱依木,我挺好奇你們為什麽篤定我們回去一定會賴賬,丟下我們就跑都不帶猶豫的?藍醉那丫頭像奸商就算了,我覺得我長得挺實誠的啊。“說完容十三還頗自戀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臉。


    熱依木顯然被容十三這句話雷到了,又不敢反駁,扭了下嘴角。


    “你看啊,我們這是要同生共死的節奏,總不能有些莫名其妙的誤會吧?來說給我聽聽。”


    容十三笑得很溫和,眼神卻像把刀,一直插到熱依木的心窩裏去。熱依木原本對這群人就忌憚,剛才看到君漪凰和蒙箏離魂的情景後沒直接嚇昏已經算穩得住的了,被容十三這麽一迫,怎麽敢繼續悶下去?


    沉默了許久,熱依木突然打開酒瓶子往嘴裏灌了一大口,嗆得臉都紅了,這才低聲說明原委。


    原來熱依木以前家裏有漢族血統,所以一口漢語說得很是順溜,曾經外出闖蕩過一段時間,隻因為是家裏獨子,最後還是回到莫克,結婚安定下來。他剛結完婚沒多久,全國就掀起那陣驢友熱,無數背包族湧向全國各地的偏僻地區。熱依木腦子活絡,一看這是個好機會,立刻抓著幾個發小開了當地第一個旅行社加旅館。


    莫克這邊老一輩有進沙漠‘打碎子’的活路,說白了就是去那些沙漠裏的古城裏翻些埋在沙子裏的古物出來賣,雖說破損得厲害,好歹也是錢。熱依木的爸就是‘打碎子’的一把好手,對沙漠裏極為熟悉,熱依木小時候也經常跟著跑。


    那個時候熱依木的老婆剛懷孕,熱依木更是想方設法的去賺錢。那些背包族是來找刺激的,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想鑽,熱依木仗著有先天優勢,喊了高價就進沙漠深處當導遊,十天半個月不在家是常事。那時候有個背包客是從大城市來的,常住在熱依木家的旅館裏,時間長了兩人稱兄道弟好得能穿一條褲子。有一次熱依木又帶了隊人進沙漠,等回家卻發現自家房子改建的旅館大門大敞,屋子裏遭了賊似的亂七八糟,老婆不見,錢也沒了。熱依木慌了,去找自己那些兄弟問,大家那時候為了賺錢都是各忙各的,誰都不知道怎麽回事,隻能幫著到處找。


    這一找就找到一個原本住在熱依木家旅館裏的人,這人說前幾天他還在熱依木家的時候遇見熱依木老婆和一個男人很親密地出門,這種事外麵多去了,他不願意過問惹麻煩。等第二天早飯時間到了還沒人管,他去找人卻發覺主人房間緊鎖,又等了一天還是沒人回,他就換了別家住。再一描述那個男人的長相,正是跟熱依木稱兄道弟的那個外來背包客。


    事到如今很明了了,那背包客的電話再沒打通過,熱依木曾經跑去那個男人說的家鄉,發現全是假信息。多年的積蓄一夜成空,老婆跑了孩子沒了,熱依木心灰意冷,開始對外鄉人極度仇視和不信任,領著一夥人開始各種坑蒙拐騙,後來因為腦子好講義氣,混成了這夥人的頭目。


    熱依木說到這裏,低頭看了半天地,又是一大口酒。容十三知道這種事對一個男人意味著什麽,再拍拍熱依木的肩,接過他手裏酒瓶喝酒。


    煙和酒是男人間友誼的橋梁,兩人你一口我一口,一瓶酒一下去了大半,彼此間的氣氛也和緩許多。


    熱依木這一打開了話匣子就忍不住,繼續往下說。他們這些人從骨子裏就厭惡外來人,覺得都是些油滑奸佞之輩,根本信不得。熱依木半被迫半為了錢把人帶進沙漠,引著在哢若巴薩齊外圍繞了兩圈,想讓容十三他們挨不住苦頭自己提出回去,這樣不用冒險深入流沙區,這一趟就按定金算也值了,沒想到這夥人的韌性和忍耐力卻大出他和薩比爾的意料。哢若巴薩齊更深處的路熱依木也不認識,眼看這些人不願放棄,又覺得漢人從來不講信用,真冒生命危險走這一遭回去也未必能拿到餘下的錢,不如偷偷一走了之。


    話說到這,熱依木像是猶豫許久,終於下定決心般抬頭對容十三說道:“我們該見的不該見的都看見了,我估計也不可能活著回去。我就求你件事,西日阿洪腦子不好使,坎吉還小是個孩子,他也懂不了什麽,放過他們兩個行不行?我會老實把你們帶出哢若巴薩齊,讓坎吉回去以後把那十五萬還給你。”


    這話說得容十三一怔,原來熱依木和薩比爾商量半天就為這個。他微微一笑,狀似不經意道:“你看出來了?”


    熱依木一咬牙,應道:“我確實沒想到你們會是幹盜墓的。這裏也不是什麽魔鬼所在的地方吧。哎,哢若巴薩齊裏有座裝滿寶藏的古城的傳說……居然是真的。”


    那些背包客走南闖北見識不少,熱依木給那些人當導遊,當然也聽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傳說和異聞。他一直都知道這行人來曆詭異,但沒往這方麵想。直到容十三和藍醉在這地底下提到‘粽子’——這地底下當然不會真的有大肉粽讓他們吃,那就隻有另一層意思了:古屍。


    那一刻熱依木的心就涼了,試想一下對方千辛萬苦到了這裏尋找寶藏,現在真的找到寶城了,不殺人滅口還等著他去分金稱銀嗎?他隻後悔自己太蠢沒想到,而且還把薩比爾兄弟和坎吉給牽扯進來。


    、剛才他們幾個人竊竊私語,就是在定奪怎麽處置他們吧?


    “沒想到我們長得不止像奸商,還像殺人犯。”容十三繼續摸自己的臉,哈哈笑起來,“熱依木,你對我們到底是有多大偏見?”


    咦?


    “我知道你們討厭外鄉人,不過我們可從來沒生過賴賬的念頭,更別說殺人滅口。我們這個行當規矩多去了,其中有兩個,一個叫得休便休,二個叫見者有份。對屍身搜皮刮骨和為了銀錢自相殘殺是那些下三濫幹的事,隻是我們這行魚龍混雜,才被那些小魚小蝦攪臭了名聲。算了,說深了你也不明白,反正我們除非自衛,不然是不能幹窩裏反的事。再說這座城裏要真是按你說的滿是金銀,我們幾個人能搬多少?隻要能活著出去,少不了你們的份。”


    這下峰回路轉,熱依木目瞪口呆。容十三又笑笑:“所以你們最好老實點,回去以後給那些老人修棟好房子,讓他們安度晚年吧。”


    “真……你說真的?!”


    “信不信由你,不過要分寶藏活著出去我們得先過了這道壕溝。藍醉太重了,我想請薩比爾或者坎吉幫忙。”


    熱依木剛鬆懈的身體又繃緊了,警惕地瞪著容十三。


    “既然想分錢,你們總不能什麽都不做,盡在後麵撿現成的吧?你剛也看到了,就算掉下去我們也有法子救,不過是換個人上而已。”容十三開始半真半假的忽悠。


    “可是……”


    熱依木還想推脫,坎吉忽然接口了:“過去,分錢?我去!”


    坎吉也不知道到底聽懂了多少,似乎就聽見‘分錢’兩個字了,對黑暗的恐懼立刻褪得幹幹淨淨,瘦小的臉上興奮得滿是紅暈:“有錢!我去!”


    容十三驀地無語,這小男娃到底是有多愛錢啊!


    坎吉從熱依木胳膊底下一穿,動作滑溜無比。熱依木拉都拉不住,下一秒坎吉就像隻小猴子般爬上已經架好的繩橋,以眾人都想不到的速度抱著繩子像對岸攀去。


    藍醉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坎吉的動作優美又標準,繩索僅以非常微弱的幅度微微搖晃,根本看不出上麵有個人在爬。容玖也愣了,想不到坎吉還有這一手。


    不過轉眼間坎吉就爬出去二十多米,熱依木要攔也晚了,隻得歎口氣,憂心忡忡地看著那根繩子。


    “他以前練過?”


    “小時候被拐走賣到雜耍團裏,專練人體飛刀和走高繩,後來同鄉人救回來的。”熱依木這話很冷,容十三一聽多半又是‘外鄉人’幹的,隻得假裝聽不懂。


    這次渡壕可謂順風順水,有道是高人不露像,固定物又固定得牢實,不到五分鍾坎吉就平安爬到對岸。反倒是移低繩索和固定耽擱了不少時間,等那邊處理完,這邊所有人準備停當,在繩索上掛上衣服,過滑索一樣接二連三哧溜就過去了。


    站在城牆之上,眾人才發現這道牆並不若遠觀那樣完整,被飛石機砸得傷痕累累,許多地方都垮塌了。牆垛上還插著許多深入牆身手臂粗細箭支,這自然是床弩的功勞,依稀可見當日北狄攻城的氣勢。


    緊鄰城牆外側曾經架過雲梯,都被人為的推倒或燒掉了,外牆下和城牆上依舊收拾得幹幹淨淨,不見一具屍骨,著實詭異。不過內側的雲梯倒還屹立著,藍醉丟了幾根熒光棒下去,就見雲梯下迥異於城牆與城外,重重疊疊不知堆了多少皮肉消褪的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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