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賀蘭馥墓中出來後, 就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蒙箏, 她是誰?


    在山裏遇見藍醉和白素荷前,她是蒙箏,是那個山裏長大, 無憂無慮,對外麵世界無限向往的蒙箏。那時候的生活是重複的單調, 她每日裏煩惱得最多的就是今天該去逮兔子還是摘蘑菇,晚上該吃燉湯鍋還是烤肉串。


    但在見到白素荷後, 蒙箏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靜如波。她莫名的想親近這個看起來高傲冷漠說話凶巴巴卻漂亮得一塌糊塗的女人。


    在白素荷她們離開後, 蒙箏單純的腦子裏除了兔子蘑菇打雀兒,又新添了一個念頭:她想再見那個漂亮姐姐。


    這個念頭如此簡單,又如此執著。隨著時日流逝願望愈發強烈, 以致於當蒙田帶著陳教授回到村子裏, 告訴蒙箏要帶她出去闖世界賺大錢的時候,蒙箏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生活至今的蒙家村。


    她想見她!


    等蒙箏真的出了那個深處山腹的山溝溝, 第一次見識城中比山還高的大樓,流水一樣小車,她才知道她原來從廣播裏聽到的以及回鄉村人講述的隻是外麵花花世界的冰山一角。她看了女人身上搖曳生姿的長裙,看到了她們臉上精致嬌豔的妝容,再照鏡子看看自己被太陽曬得黑紅的臉蛋, 頭兩側綁的麻花辮,還有顏色陳舊的小夾衫和闊腿褲,蒙箏自卑了。


    她現在才發現原來她這麽醜, 這麽土,她怎麽可以這個樣子去見白素荷?


    掌心的紙條被握緊,重寫疊好放回貼身的口袋中。


    從此蒙箏有了新的目標,她向蒙田要了錢,去買那些貴的要死的護膚品;她再也不說家鄉話,隻說那繞舌頭的普通話;家裏帶出來的衣服全部埋到箱子底下,她也開始學穿那種鞋頭尖尖,根兒細細的高跟鞋,走路扭著腰肢,風情款款。


    蒙箏解開了發辮,紮起了馬尾。晚上的時候,她脫掉鞋會發現腳趾腳跟多了一些亮晶晶的血泡子,但她不在乎。


    她覺得她和白素荷之間的距離正在快速的變小,小到她又敢把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兒從貼身口袋裏掏出來反複看了。


    蒙田的錢不會白給她,蒙箏答應跟著陳教授和蒙田一起去考古。她決定隻要去完這一次,還了蒙田的錢,她就去找白素荷。


    蒙箏根本想不到她會在考古的地方遇到藍醉,在那樣的場景下見到白素荷。


    她隻穿著普通的羽絨服,沒有化妝,沒有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而藍醉對她卻異常的凶,這讓蒙箏既不明白還有點失望。


    不過失望隻有一點,大部分的情緒是開心。


    見到白素荷,她很開心。


    然後呢?


    蒙箏有點恍惚。


    陰森恐怖的地下,白素荷的冷淡,淩亂的夢境,忽然的昏厥,直至見到那片玉石湖,蒙箏腦子裏突然想起一個聲音。


    她說:哥哥跟她說過天山有天湖,湖麵無論風雨都不起波瀾,如鏡如玉,如斯神奇,有朝一日她也想去看看。


    她說: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湖,她這輩子就住在湖邊,她希望她的心也能像湖水一樣淡泊安寧,忘記從小被南塘人嘲笑時的悲苦,忘記低頭屈膝定時被南塘官員查巡家中的侮辱。


    那個聲音也許還有後半句沒說:她如果住在湖邊,心性淡泊,也許就能忘了那個迫使她心潮湧動的人,忘了這段不該有的感情。


    現在她的夢想成真,真的住在了永不會起波瀾的湖泊旁,一住就是千年。


    也許那一刻身體裏的就已經不是蒙箏了,她被體內的另一個人引領著,不由自主踏上那片湖泊,舞起那段時隔千年依舊不會遺忘的舞蹈。


    這段舞是那個人的最愛,冷凝自持中蘊含熱情如火,炙熱狂烈,恰如其人。


    樹棺開,燈火燃,伊人如故,伊人如故。


    蒙箏想起來了,或許說蒙箏體內的另一個記憶、另一個人在見到棺中人時瞬間複蘇。


    想起了千年前那段深情與絕情的交織,想起了那個人臨別前的決絕。


    此命既盡,但望來生來世,生生世世,與君不複相見。


    但望來生來世,生生世世,與君不複相見!


    蒙箏癲狂了,也許不是蒙箏,而是另一個記憶癲狂了。


    此後蒙箏一直是渾渾噩噩的,她時而能自己做主,時而又隻能像一個旁觀者,眼睜睜看著另一個她占據她的身體,行走說話。


    再後來?再後來,她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想起了那段糾結的恩怨,想起夏若卿的作為,想起賀蘭馥的絕望,想起夏若卿失去後才發現深愛的後悔。


    從此之後蒙箏知道,她再也不可能是那個看著山裏花兒就笑,唱歌跟著鳥兒跑的蒙箏了。


    她是蒙箏,也是夏若卿。前世夏若卿做錯了事,這世則由蒙箏來彌補償還。


    但在彌補之前,她聽到了一個消息,白素荷病危。


    白素荷在自己的病房內突然呼吸衰竭,病房成為臨時的手術室。蒙箏站在走廊上徘徊無措,隔著玻璃窗間厚厚的白簾,她不知道病房內結果為何。


    蒙箏很害怕,害怕白素荷真的就這樣一睡不起,就像賀蘭馥一眼,眼睛閉上後再也不睜開,任由夏若卿如何呼喚哭泣,聲嘶力竭,都無濟於事。


    幸好醫生出來時告訴蒙箏,白素荷沒事。


    在門戶開合的瞬間,蒙箏聽到了那個熟悉的稱謂:卿卿。


    原來是她。


    原來是她……


    老天原來還是眷顧她的,興許賀蘭馥心中仍有眷戀,還是沒能做到生生世世與君不複相見。


    兜兜轉轉,千年前的四人,又聚回了一處。


    在想起往事後,蒙箏是愧疚的,愧疚之餘,還無顏麵對。


    所以蒙箏走了,她想一個人靜靜,想清楚以後要怎麽和其餘三人相處。


    但是蒙箏又不想離白素荷太遠,最終她選擇了內江,一個能遙遙看到白素荷的地方。


    蒙箏在一家小小超市裏應聘了一個售貨員,白日搬貨賣東西,晚上就在狹小的房間裏望著天花板發呆,在內江出現命案的前一天,蒙箏已經做出了決定,先幫君漪凰找回魂魄,再用自己的壽數為白素荷續命。


    如果她和白素荷之間隻有一個人能活下去的話,蒙箏選擇白素荷。


    白英琰的事打亂了蒙箏的計劃,也讓蒙箏有了別的途徑為白素荷續命。


    如果可以不死,蒙箏自有新的期待。


    若能彌補過錯,白素荷是不是能忘卻前塵,重新接受她呢?蒙箏如是想。


    可惜白素荷的反應卻給了她狠狠一個耳光。


    蒙箏摸摸臉頰,默默的想,真是好大一個耳光,杠杠大。


    蒙箏邊走邊想,這陣兒已經繞著那間石碑所在的房屋周邊逛了一圈。不得不說莫克真的無敵偏,逛這麽一圈兒就沒看到一個像樣的商店,至多有幾個散在街邊的賣水果的散鋪。


    看樣子在這裏是買不到要的東西了,要買隻能去市中心。一看時間還早,蒙箏又不想回去繼續享受壓抑,頓時把容十三和達吾提離開時的囑咐拋到九霄雲外,轉身就朝市區方向走。


    莫克的晝夜溫度變化很大,每天太陽初升和偏西時,是每天最愜意的時候。蒙箏不趕時間,信步而行,決定暫時把腦子裏的雜念通通拋開,左顧右盼看著莫克建築。她們來時坐在車內還不讓掀簾,現在蒙箏看去,才發現往市區走的路段上很多荒廢的房屋與其他城市都有很大不同。也許因為莫克缺乏經濟開發價值的緣故,反倒保留下了古老的建築風格,迥異於鋼筋水泥澆築的統一形態,莫克房屋多以土木混合建成,家庭富裕的則采用磚建結構,有著濃鬱的伊斯蘭風格,塔頂渾圓,門窗尖拱,表麵上看去粗糙隨意,卻與周邊黃沙漫漫的古樸蒼茫完美融為一體。


    隻可惜這些建築無人居住維護,離石碑泉眼處越遠,坍塌破落的房屋越多。蒙箏暗歎可惜,看了一會覺得無趣,就專心趕路。不想走了一段,蒙箏就開始覺得不對,斜著眼角向後看去,就見兩個穿著防沙鬥篷的人影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後。


    蒙箏眉心一簇,過午以後街上行人漸多,而且大多都穿著鬥篷防沙,看著都是一個樣,她沒怎麽注意。這會走到了石碑泉眼和市區中段,行人少了她才發現這兩個人一直跟著她。蒙箏心頭煩躁,又怕是自己多心了,故意駐足停步假裝繼續看房屋,不想後麵兩人立刻也跟著停下,交頭接耳似乎在說什麽。


    蒙箏行他們走,蒙箏停他們停。如果再認為他們沒問題,蒙箏就是個腦殘了。


    但是確認了卻更糟,這一路段幾乎了無人煙,隻有那些裸露在黃沙下的垮塌空屋。蒙箏緊了緊手上的小包,心裏不由緊張起來。這裏離市區還有段距離,一旦開始跑他們肯定會直接追上來。如果打——她可沒藍醉的本事,想一個人打贏兩個,似乎有點困難。指望路上遇到行人或者來往車輛這倒是可行,不過太看運氣了。


    蒙箏邊維持著行走速度考慮對策,邊不斷用眼角餘光去看那兩個人。大概那兩人覺得時機成熟,腳步開始放快,蒙箏一咬下唇,眼珠子往街道兩邊瞟,想找個比較完整的房子躲進去再用東西把門堵住,諒來一時三刻他們也進不去。容十三本就是去市區開車回來的,隻要等到容十三難題自然迎刃而解。


    主意一定,蒙箏立刻發足狂奔起來,她的目標是臨近街道門鎖壞了主體完好的房子,這種目標可不好找。算是天無絕人之路,蒙箏本就是跑慣了山路的,身後兩人出其不意一時根本追不上,蒙箏跑了一段,總算看到一戶門敞開的屋子,從外看不出是有人住還是鎖壞了。蒙箏顧不得這麽多,正準備加速衝進去把門擋上,不料胸前一陣抽痛,疼得她一個趔趄,步伐立刻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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