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破碎的過程說來話長, 實際不過數秒間。榆晨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隻是眼睜睜看著手中精致完美的飾物從完成化為幾塊碎片,不甘的彈動幾下後隨著那些銀色液體一同墜落。


    榆晨喉頭滾動,他的理智還停留在華盛破碎的那一秒, 愣愣的動了下手指,呆了足足一分鍾, 喉中才重重嘶吼出一聲:"不!"


    術者偶得其餌,質若丹砂, 色清形幼。亡者服之, 生白肉,複死生,生者可盡得天下矣……。這是榆晨偶然在一頁拓片上看到的話, 隻是這拓片前後缺失, 源處已不可考,隻能從其中的隻言片語判斷出自古北燕國, 而榆晨此行無數曲折, 就是為了它!


    榆晨的嘶吼充滿了難以置信和絕望,出生入死、舍棄了十數條人命,搭上榆家積存的半數身家,甚至連親如叔侄和視為心腹的王富貴和豹子也沒能幸免才換來的,這傳說中才存在的東西, 竟然就這樣在眼前化為烏有!


    在華盛破碎墜落的刹那,也意味著躺在家中性命垂危的父親唯一的生機,就此斷絕。


    這一刻, 所有理智都離榆晨遠去,榆晨隻覺得胸中充斥著濃鬱的不甘和怨恨,幾乎要活活撐破他的胸腔,即便放聲大喊也不足以宣泄,一股腥意衝口而出,在麵前灑出一片血雨。


    榆晨的放聲呐喊恰如海上燈塔,為不遠處盤旋在火海縫隙中的金豆蟲指引了方向。分散的金豆蟲呼啦聚成密集一團齊齊向榆晨方向衝來,隻是礙於火牆威力踟躕停滯,饑餓的肚腹和繁殖的欲望卻又讓它們不舍得放棄,於是嘶嘶聲不絕於耳,蟲團不斷變換著形狀嚐試著一次次衝鋒,希望能越過懼怕的焰火撲上美味的食物。


    榆晨雙膝一軟,整個人徐徐跪在起伏不平的地上,對覆蓋在地麵上灼熱的木灰餘燼以及不遠處的對他饞涎欲滴的蟲團視而不見。他的視線毫無焦距,茫然看著前方,一口血噴出後,榆晨隻覺得心灰意冷,驅使他奔逃到現在的力氣瞬間從身體裏被抽出,早被壓榨過度的身軀沉重無比,連根手指都沒法移動。


    生和死的界線在極度的絕望之下,似乎都變得淡了。


    忽然細微的明顯屬於液體噴濺的嗤嗤聲伴隨著一道刺激的味道竄入榆晨鼻內,這顯然不屬於古木燃燒的味道讓榆晨遲緩的半仰頭直覺反應去尋找,卻發現在空白的玉石邊緣地帶驀地冒出一團不屬於火海的單獨火焰團。而且就在榆晨注目之時另一個隻有拳頭大小的火團從那個大號獨立火團中飛出,高高劃成一道弧線淩空飛起。


    小火球飛到一半,''砰''的一下空中就陡然開始明亮,猶如一道單色彩虹,彩虹的一端一直延伸到蟲團當中,一個淡橙色的火團迅速形成並向外擴展,即使身處火海中榆晨都能看到那個火團四周的空氣明顯扭曲。


    明亮到能刺瞎人眼的光亮驟然而起,與此同時的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金豆蟲齊聲尖叫,叫聲又在爆炸聲中湮滅,化為一粒粒雪米般的小火點紛紛灑灑向下掉落。


    又是嗤嗤的噴灑聲,這次飛離獨立大火團的是三個不同方向小火團。一個火圈在空中憑空生成,把僥幸逃離第一波爆炸的蟲子盡數圍在中間,震成灰齏。


    榆晨抬起頭,他的眼睛被爆炸光波刺激顯得通紅。榆晨的思維明顯遲緩,眼皮不斷眨動,看著那團獨立的大火球快速向他這方靠近。


    當大火球抵達這邊的火海範圍時突地向上飛出,從內裏鑽入一個人來,居然是董仲!


    "媽的個x燒死老子了!"董仲高大的身軀蜷成一團盡量匍匐在地,兩隻手不斷互相拍打又去摸自己的頭發眉毛,他滿臉黑灰,頭頂臉上的毛發又被大火燒得七零八落的,怪異之餘甚是好笑,榆晨靜靜的看著他卻一點笑意都擠不出來。


    "榆家的兔崽子你鬼嚎個屁啊?活膩了是不是!"看榆晨仍呆頭呆腦的盯著他看,董仲一個白眼甩來 :"不過要不是你這一嗓子,我還真不知道怎麽把這些到處亂飛的鬼東西一下弄死!"


    董仲露出個n瑟的笑容,但當他發現隔了這麽久榆晨背後仍沒其他人影後,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怎麽你一個人!小醉白丫頭他們呢?他媽的該不會是你個軟蛋貪生怕死先跑了吧?艸!"


    董仲眉頭一豎,怒色頓現。不過他雖然暴怒聲音仍壓得極低,呲牙咧嘴的樣子似乎隻要榆晨敢應個"是"字,他就會直接用手撕了榆晨。


    榆晨繼續用呆滯而茫然的眼神看著董仲,就在董仲眼角抽動幾乎忍不住要動手的時候,榆晨才夢遊般抬起手臂向後方指去:"她們在墓室裏,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臥槽你個王八……!"董仲一聽榆晨真的一個人跑出來,氣得鬥大的拳頭立馬直奔榆晨筆挺秀氣的鼻梁而去,又在半途生生停住,"木頭爺和老王怎麽教出你這麽個沒種東西!老子現在沒空!回頭找你算賬!"


    董仲邊罵邊伏身快速向榆晨指的方向移動,等最後一個字出口的時候身影早被火光掩去。


    榆晨依然跪在原地,仿佛沒有聽到董仲的罵聲,微微仰頭看著頭頂那片即便火海仍無法驅散的黑暗,臉上綻出一抹淒慘的笑容。


    即便眼皮上的傷口重新破裂,藍醉也盡力把完好的那隻眼睜到最大,目不轉睛盯著白素荷,直若白素荷臉上突然開出朵花一樣。


    白素荷語聲漸悄,她身周的白色光芒也逐漸轉淡,全部順著指尖轉到賀蘭馥旁側。


    看著這一幕藍醉不由浮出一個讓她足以黑線滿頭的猜測,不過猜測轉瞬即被她拋至腦後。現在她隻求君漪凰魂魄不散,其他的都是小事,即便是變成一隻毛毛蟲,她也忍了--當然如果有其他選項的話,藍醉還是不想跟一隻毛毛蟲呆在一起的。


    墓中驟然巨亮又暗下,墓壁上的長明燈光焰被壓至最低點,當長明燈芯火焰重歸自然時,藍醉驚訝的看著倒在地上的賀蘭馥屍身居然動了動!


    藍醉毛骨悚然,直覺就想去掏黑驢蹄子,手一動扯動傷口就是劇痛,讓她嘶一聲重新跌坐在地。


    白皙的手撐在地上將身體緩緩撐起,披散著直而長黑發的頭顱微微擺動,賀蘭馥身體撐到一半似覺得有什麽不對,兩手同時抬起放到眼前,身體卻似沒骨頭一樣無力支撐,重新重重跌回地麵。


    這一跌反向相反,賀蘭馥正好把臉轉向藍醉方向。當狹長冷厲的眼看到藍醉全身浴血體無完膚的樣子時,突地大睜,嫵媚魅惑的臉也猛地扭曲:"藍醉?!"


    賀蘭馥聲音低沉喑啞,在經曆漫長歲月的沉默後顯得十分粗糲。但賀蘭馥本人卻是比藍醉更嚇了一跳:"這……怎麽……回事!"


    "君……君?"試探著擠出聲音,藍醉的聲音都帶了一絲顫抖,既是期待又有害怕。


    "藍醉!你怎麽弄成這樣!"藍醉一說話賀蘭馥--如今或者應該稱為君漪凰,馬上把關注點從自己身上再度轉回藍醉的一身傷上,她嚐試站起卻無法掌握平衡,踉蹌兩次就跌在藍醉腳邊。


    一雙小卻有力的手適時攙扶在腋下,把她扶正,君漪凰一轉頭,竟是蒙箏。


    "小心點。"蒙箏垂眸將眼中情感盡數掩去,君漪凰卻從這句貌似關心的話裏一點沒聽出關心的意思,到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怒氣浮動不散。


    不過君漪凰這會也無暇去理會分辨蒙箏是關心還是怒,她臉色越發陰沉,再開口已是鮮有的怒意橫生:"是誰傷的你!我不是叫你走!"


    君漪凰的記憶停留在她透支陰力對抗那些詭異蟲子的一刻,對後來的事全無記憶。截止那時藍醉雖然弄得一身是傷,但絕沒有這麽嚴重!而且她的眼睛和臉……


    "你弄的。"


    藍醉還在糾結怎麽回答,沒想到蒙箏倒是嘴快,搶在藍醉之前公布答案。


    話說完,蒙箏也不管君漪凰反應,返身蹲在白素荷身邊,低聲問道:"白姐,你……怎麽樣?"


    白素荷眼皮掙紮數下,才緩緩睜開,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隻是搖頭表示沒事。


    "真的沒事?"蒙箏不像疑問,到更像是發難責問。


    這次白素荷重新閉上眼,不再回答。


    "白……素荷,謝謝。"藍醉終於戀戀不舍的把流連在君漪凰臉上身上的眼光收回,對白素荷低聲說道。


    白素荷唇角勾了勾,表示聽到,卻無力回應任何話了。


    蒙箏見狀眉毛簡直要豎起來,想說什麽又忍下去,氣呼呼的躬身攙起白素荷,困難的將人背在背上,繞過藍醉和君漪凰直向墓門:"我帶你出去!"


    "真的……是我?"君漪凰還沉浸在蒙箏爆炸性的說明裏無法自拔,眼睛直直看向藍醉求證。


    但無需藍醉多言,看她那一身細密的傷口絕不是普通凶器造成,能造成這種傷的凶手呼之欲出。


    "君……君,我現在……一步都走不動了。"藍醉話鋒忽轉。看蒙箏樣子是無力也沒打算管她了,如今君漪凰好不容易重新聚攏魂魄,雖然不明白白素荷為什麽會把君漪凰魂魄引入賀蘭馥屍身中,不過隻要君漪凰還在,她就不想死了。


    君漪凰回過神,看著外麵熊熊烈焰,也知道這不是糾結的時候,一咬牙又一次站起來。


    她成為靈體已久,一下很難適應重歸肉體,因此連站穩都很是費勁,每一步走得東倒西歪,讓藍醉看得膽戰心驚。


    但君漪凰終究是走到了藍醉身邊,把藍醉打橫抱起。


    賀蘭馥的身量以女人而言極高,比白素荷猶有過之,因此君漪凰抱起相對嬌小的藍醉並不費多大勁。隻是她自己本就不太走得穩,手裏多了個人更是踉踉蹌蹌,跟在蒙箏之後走出樹墓。


    藍醉雙臂圈在君漪凰臂上,以自己現有最大的力道緊緊抱著,臉也埋入君漪凰胸口。君漪凰魂魄被引入賀蘭馥體內,賀蘭馥的屍身卻毫無暖意,臉頰貼在□□出的肌膚上又冰又痛,藍醉卻不舍得離開。


    雖然並非本體,但她終於實實在在的摸到君漪凰。


    第一次實實在在的能抱在手中,真好。


    當董仲找到一行人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副頗為詭異狼狽的逃亡隊伍。


    白素荷和蒙箏過於顯著的身高差,讓蒙箏背得很是吃力,即便有山裏成長起來堪稱凶悍的體力,蒙箏也隻能半背半拖的把人帶上一步步往前挪,像是一個小孩抱著比她還高的玩偶,教觀者不得不時時擔心連人帶玩偶一塊滾入火堆中去。


    與蒙箏相比之下,君漪凰那邊情況要好得多。在經曆了七八次各式撲跌摔滾後,君漪凰終於開始適應久違的沉重肉體,也慢慢掌握住身體的平衡,狀態越來越好。


    不過,所謂的好也隻是跟之前不斷左腳絆右腳磕磕碰碰的狀態相比而已。


    在連路都走不穩的情況下,蒙箏和君漪凰都隻能盡量保證順利前行,不要在摔倒時傷著背或抱的人,根本不可能分出精力去偵察前方危險以及相應的規避動作。


    即使身處烈火之中,董仲一瞬間也是滿額冷汗。這幾個人根本顧不上下腳處是什麽,頻繁踩到燒斷裂的木片枯葉,喀嚓聲不絕於耳。要不是金豆蟲幾乎死傷殆盡,她們幾個簡直就是最顯眼的目標,隻差沒在胸口掛上一個大大的寫著''快來吃我''的牌子而已。


    不過當董仲視線掠過君漪凰時,眼神中的無奈立刻轉變為犀利。他年輕時時常在地底摸爬滾打,對屍體和粽子自然不會陌生。君漪凰眉梢眼角均透露出濃重的死氣,雖然不管模樣還是行走動作都不像粽子,但地底下詭異的事多去了,哪是外表就能說清的?


    尤其是看到君漪凰抱在懷中人破碎染血的衣服時,董仲的眼神立刻變得如出鞘利劍,連壓低聲音都顧不得了,喝道:"你是誰?小醉怎麽了!"


    "君漪凰。"灰白的唇吐出短短三字就重歸沉默。


    董仲一怔,定睛看去,即便發簪淩亂,衣襟不整,抱著藍醉簡簡單單一站,這具陌生的皮相上依然透露出已然刻入骨子裏的雍容淡然。董仲一恍惚,兩張各有千秋風格卻無絲毫相似的麵容竟重疊在一起。


    氣質與氣勢,這是無法複製模仿的。


    董仲敵意微斂,再次問道:“小醉怎麽弄成這樣?!是不是榆晨那個小王八蛋?”


    “是我。”君漪凰默然片刻,回道。


    “哦,你……什麽?!”董仲腦子一下沒轉過來,跟著點了下頭,隨即跳了起來。


    “你準備現在在這跟我討論這個問題嗎?”君漪凰眉梢輕揚,看向四麵八方。


    “你……!他媽的藍醉都結交的些什麽人啊!”君漪凰一句話把董仲接下來的責問全部堵在喉嚨裏,董仲頓了頓,忍著把氣咽下去,伸手粗聲道:“把小醉給我!”


    君漪凰沒有回答,緊了緊手中的人,橫行一步繞過董仲,徑直往前繼續走。


    “我就艸了!”被人完全無視,董仲暴跳如雷。不過董仲外表粗豪內心卻極細致,君漪凰與藍醉一路的表現他是看在眼裏的,因此即使聽到君漪凰自己承認是她傷的藍醉,董仲也猜到別有隱情。


    他離開沒多久,君漪凰就換了副麵貌身體,問題多半就出在這上麵。


    不過現在確實不是追究的好時機,董仲又罵了兩句粗口,惡狠狠轉向蒙箏:“我來背她!”


    蒙箏一直沉默站在旁邊,看到董仲動作,猶豫不足一秒,稍微審時度勢就點頭同意,把已經不知什麽時候暈過去的白素荷交到董仲手上。


    有了董仲加入,隊伍行進的速度快了許多。金豆蟲先後遭遇君漪凰的風刃、王富貴的同歸於盡以及董仲那一燒,殘存數量寥寥無幾。到得董仲遇到榆晨的玉石湖畔邊緣,榆晨早已不知所蹤。


    董仲才懶得花那力氣找人,拉開衝鋒衣拉鏈從胸口前掏出一大疊鼓鼓囊囊的東西,一展開居然是一打防水布。防水布異常的厚,一側塗抹得油光水滑,傳來一股濃重的汽油味。董仲把防水布幹淨的那頭頂在頭上,隨地找了兩根樹枝把防水布撐高,合身往旁邊火裏一靠,一串藍中帶紅的火焰迅速順著防水布外層蔓延開來,形成一個大號火球。


    董仲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看得蒙箏和君漪凰又是驚訝又是佩服不已。有了這層火球外罩,隻要金豆蟲沒到密集的程度就能安全通過湖泊兩側的這段空白地段。


    這一頭由於靠近還活著的那顆黃金樹,火焰已經稀疏了許多。好在出口不遠,董仲輕車熟路的在前麵引路,沒幾步就到君漪凰之前勘探到的出口處。幾人順序鑽入那個黑黝黝的洞口,內裏雖然仍有樹體殘留的凹凸痕跡,但顯然是被清理過,中間的空間足夠讓人順利行進。早在蒙箏進入樹洞後董仲就動作敏捷的把堆放在樹洞內一堆亂七八糟的木塊破布堆疊擺放,把入口徹底堵死不留點滴縫隙。做完一切董仲才如釋重負,向上一揮手道:“幸好老子聰明先拐到這裏來把出口清了一遍,要不然那些雜七雜八的死樹枝死樹藤擋著路,就算你們真逃到這裏也得被那些死蟲子堵死在裏頭!”


    話說完董仲得意勁還沒上來,就想到藍醉那滿身的傷,那股勁頃刻煙消雲散——他要是不走,藍醉說不準就不會受這麽重的傷了!


    君漪凰自然不會知道董仲的自責。剛進樹洞她抬頭一打量,連猶豫都沒就把賀蘭馥的裙子下擺撕下一大截,把藍醉縛在背上。這畢竟隻是一根分枝,再粗也不足以讓人站立通行,君漪凰如今也不去顧什麽形象了,四肢著地順著傾斜向上的樹洞笨拙卻堅決的往上爬去。


    這顆分枝長得曲折而漫長,不過再漫長也有盡頭,當君漪凰看到前方透來的隱隱橙色光輝時,一直緊繃的心情終於一鬆。她從沒想過在死了千年後,有朝一日居然還會這麽期待看到那會帶給她幾近融化痛楚的陽光。


    “藍醉,我把你帶出來了。”君漪凰以近乎自語的音量低聲道。這一刻君漪凰心裏全是釋然,隻要能出去,即便真的置身於烈日之下,她也覺得值得。


    “我知道。”藍醉竟然醒了過來,還聽到了君漪凰的自語,以更低的音量回了一句。粗糙的手摟緊了君漪凰脖頸,繼續道:“讓她們先出去,我們等到天黑。”


    君漪凰輕“嗯”了一聲,手腳卻沒有停下的意思,持續向前挪動,爬向那個對藍醉而言意味著安全的地方。


    藍醉掙紮著,以她現在的傷勢和力氣卻無力阻止君漪凰。


    洞口早有夥計候著,看到有人出來趕忙伸手幫忙,沒想到入手一片蝕骨冰冷,似乎比外麵的冰淩還要冷上幾分。夥計忍不住全身都抖了下,好歹忍住了沒撒手,一使勁就把君漪凰連帶藍醉一起從洞裏提了出來。


    君漪凰條件反射的閉眼,卻沒等到想象中的劇痛。她微怔睜眼,入目是一個扇形的夕陽。出口所在的位置處於兩座小山丘之間,山丘左右而立遮擋住了大部分的視線,也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順著山丘間的夾角望出去,她們下去時降下的大雪已經化去大半,隻有些微殘雪還餘留在石頭縫中與草尖。夾角處恰好生長著一叢半人高的馬尾草,那場大雪居然沒能將這叢馬尾草壓死,雪稍融後馬尾草立刻倔強的從雪層下鑽出,帶著頂部些微的白色碎雪和殘留的橙色餘暉,隨著吹拂的微風左右擺動,生機煥發。


    洞內傳來董仲的聲音,君漪凰自覺地向旁邊挪了挪讓出洞邊的位置。她這一走動踩下一旁浮雪,就露出浮雪下隱藏的淡金色枝幹。


    枝幹顏色與墓前那顆還活著的黃金樹金燦燦的顏色如出一轍,隻是粗度遜色了不止一個層次,柔弱的枝幹躺在黑色的土地上,綻放出一片片指甲大小的葉片,努力向上伸展著,汲取灑落在山丘內那點少得可憐的陽光。


    誰都想不到,這麽柔弱的枝葉吸取的這點養分,竟然能養活地底那半顆盤旋三十餘米高,華麗血腥兼而有之的黃金大樹。


    當董仲上來借著餘暉完全看清藍醉的傷以及她那隻刻意隱藏在君漪凰懷裏的臉和眼睛後,當場徹底暴走。一場涉及君漪凰祖宗三十六代的罵架自然必不可少,君漪凰隻是抿唇守在藍醉身邊,片語不回,任由董仲發泄怒火。


    榆晨藍醉一行人從下去到現在上來,地底不辨日月,忽忽已是八天後。早在第二天地麵留守的夥計放心不下,就把車和帳篷全部移到他們下去的洞口旁邊。沒想到巧的是半顆枯萎的黃金樹分枝出口離入口的距離竟然不遠。也幸虧如此董仲掉頭發現下麵的金豆蟲後才能及時上來尋找東西對付那些蟲子。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怎的,董仲居然同一時刻和榆晨想到了相同的辦法——火攻!


    更幸運的是董仲在車裏翻找東西的時候居然找到了一把塑料的小孩玩的噴水槍。董仲靈機一動把後備汽油灌進噴水槍,又找了藍家特備既防火又防水的防水布塗抹上一層汽油,才有了地底的神來之筆,把被火勢逼到那段空白地帶的金豆蟲一網打盡。


    鑒於藍醉過於嚴重的傷勢和白素荷昏迷不醒,董仲蒙箏身上也是零碎傷口無數,董仲也沒心思去管姓陳那人留下的餘黨,留下一輛車和一袋肉幹,就帶上藍家所屬的夥計風風火火往最近的醫院趕。


    車內寂靜得近乎詭異,以董仲的體力在經曆了這麽一場地底之行後也無力繼續罵人,隻是坐在副駕駛位上支著近乎千斤重的眼皮一個勁地轉頭瞪君漪凰。


    兩大傷員或沉睡或昏迷靠睡在後座上,兩側分別坐著蒙箏和君漪凰。今夜的月亮格外明朗,月光毫不吝嗇灑入車窗,拂照在四人身上。隨著車輛移動,四人的影子在車內不斷交錯穿插,似乎冥冥中被天意打上一個死結,無法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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