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等大的紙條上分別寫了左右, 被揉成一團圓球。仲叔左右看看靜悄悄緊盯著他手掌的一群人, 紙條在半握的手心裏搖動一番,從半空中掉在水晶地板上,咕嚕嚕轉了兩圈, 分別散在兩邊。


    “選吧。”


    王富貴深吸一口氣,枯瘦布滿青筋的手掌左右搖擺了好會, 終於拿定主意,伸向其中一個紙團。


    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的呼吸都壓到最低最緩, 眼巴巴盯著王富貴手心裏的那一小團東西。


    紙團展開,皺巴巴的紙條上露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字:左。


    “左邊。”


    此話一出,人群說不出是種什麽感覺, 人最困難最糾結的就是麵臨選擇的時候, 一旦決定了,那種徘徊無依的感覺也就淡了, 剩下的就是等待, 等待前方的盡頭,給予他們的是財富還是致命的殺招。


    “兄弟們,走起!”


    雖說前路已經定下,現在的氣氛仍有種難以言傳的壓抑和忐忑,畢竟單是這個假墓室的機關, 足以讓人膽寒。榆晨眉毛一皺,在墓室中大吼一聲,喝道:“敢來這裏的哪個是怕死的?想發財又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做夢去吧!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想想我們來的目的,想想那些一遝遝的紅色的鈔票,這一條又未必是死路,是個漢子就跟我走!”


    這幾句不像動員的動員說辭,多少打動了在座人的心。會來這裏的,哪個不是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的人?一個個想到幹完這一票,就能擁有向往的燈紅酒綠,美酒美女,數之不盡的錢財,一呼百應的舒適生活,眼睛慢慢紅了,呼吸也粗重起來。


    “蒙田、諾敏、陳渝北、豹子、西瓜,你們五個打頭,先下去,剩下的人分兩組,跟著下去。”


    榆晨暗地和藍醉使了個眼色,藍醉點頭。他們兩不傻,肯定不會身先士卒下去趟雷。先把三個不穩定的安排在第一批,兩家再一家安排一個信任的心腹跟著,派到前麵去探路。如果這條是正規墓道沒有險情自然最好,如果有情況,豹子和西瓜身手都不錯,還有回來的機會,退一萬步說,即便前鋒出了岔子,他們也不至於全軍覆沒死在裏頭。


    這個安排很自私,也很惡毒,但是能帶來最大的利益。其實最適合打頭的是經驗最豐富的董仲和王富貴,但是兩人畢竟年齡大了,反應和身手比不上正當壯年的豹子和西瓜,二則藍醉和榆晨也舍不得兩位長輩開頭就涉險。


    被點到的人臉上露出一絲不情願,尤其是諾敏、蒙田和陳渝北三個。但是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誰都懂。墨跡了片刻,三個人隻得在豹子和西瓜半強迫的拉扯中,磨磨蹭蹭的走下那道晶瑩剔透的水晶樓梯。


    樓梯很窄,也很陡。地麵露出來的洞口隻能容得下一個人成年男人上下,尤其角度更是陡峭,幾近六十度的角度和滑不溜丟的梯麵讓人不得不走得緩慢而小心。隨著五個人逐一消失在洞口裏,其餘人同時退後好幾步離開黑漆漆的洞口,隻有眼珠子動也不動盯在洞口上,仿佛希望能透過洞口,看清底下的一切布置。


    榆晨和藍醉不斷的看著表,五分鍾過去了,底下仍然沒有傳出任何消息。就在他們等得心煩氣躁,甚至以為下去的五個人無聲無息消失的時候,洞口裏傳來了模模糊糊的一聲呼喚。


    是說話,不是慘叫,這至少算是個好消息。榆晨撲到洞口邊,狼眼手電拚命往下照,衝著裏麵喊道:“下麵什麽情況?”


    狹窄的地道裏他的聲音不斷被回彈,變成嗡嗡的悶音。隔了片刻下麵同樣傳回了嗡嗡的回話,雖然回音很大,但上麵的人總算能聽明白了:“安全,一塊平地!”


    “隻是一塊平地?有沒有通道和機關?有沒有墓室?”


    嗡嗡的問話再度傳下去,但通道太長,回音太重,話一旦說得長了下麵就不容易聽清,這次榆晨連喊了三遍,下麵才回了一句:“有路!”


    十幾米的地底下,手機還有無線電什麽的是不用想了,而且通道曲折,電筒光線也不能直達,他們的聯係隻能恢複到原始的:通訊隻能用吼的狀態。上麵領頭的四個人一合計,這樣不行啊,根本搞不清楚情況。不過既然先鋒五人小隊能在下麵又吼又叫的,說明沒什麽危險。於是商量之後,留在上麵的十個人決定所有人都下去。


    這一次沒有再分批次,人一個挨一個順著下到了通道。樓梯比想象中的更滑更不容易站立,因此他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免得一個不留神踩滑了摔死得不明不白,榆晨也總算明白了為什麽第一批下去的人走了這麽久。


    通道裏的空氣有些渾濁,但不妨礙呼吸,隻是狹窄的通道束縛在周遭,讓他們覺得分外壓抑。下了五六米拐了一個彎,樓梯的坡度開始緩和,鋪設在洞壁的水晶也沒有了,隻餘下打磨平滑夯實的土層。到了這一段,才真的有了點墓道的樣子。


    連拐了五個彎道,這時候的樓梯幾乎呈平緩的斜坡,洞壁也越來越寬,從一人大小擴展到三人大小,打頭的藍醉和榆晨越走越快,在拐過最後一個彎道後,下方一片敞亮,前鋒小隊的電筒光將出口照得宛如地麵上的白天。


    藍醉和榆晨走完最後一個台階,抬頭發現這段墓道的出口依舊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墓室,不過這個墓室比上麵那個小了一圈,至多隻有三十平,也沒有頂上那個布置得奢華,雖然四周牆壁也打磨得異常光滑,但卻沒了水晶裝飾和那些誘惑人心的珠寶。


    墓室的中心擺放著一切古代用的祭祀的器具,墓室除了他們下來的這個洞口,正對著這麵牆的對麵還有一扇兩人寬兩人高正方形的大門,大門兩側分別放了七個及胯高的銅鼎,鼎中還殘留著一些黑色的灰燼。銅鼎盡頭的這道門似乎沒有封門石,如今已經敞開了,露出黑黝黝的口子,裏麵又是另一條墓道。


    “裏麵怎麽樣?”不用說,這道門肯定是先下來的五個人打開的,藍醉問向自己家的夥計西瓜。


    “我們打開門走了一小段,大概五十米的樣子,就回來了。沒遇到什麽事,應該就是普通的墓道。”西瓜回道。


    藍醉點點頭,走到兩麵完整的牆壁邊,抬起頭用電筒查看。走得近了才發現牆壁上並不是遠看那麽平整,而是隱隱刻畫著壁畫。隻是壁畫采用的不再是用明顯的陽刻、印刻以及彩繪,而是低調的很淺的雕刻,刻出的線條上塗抹比牆壁略深一點的顏色,因此離得遠了就很難發現。壁畫大致分為四部分,一部分是一個女子挽著一段挽袖旋身而舞,四周皆是手執各種樂器的樂師。第二部分是一個女子獨自站立在花叢之中,四周百花綻放,神情淡漠,遙望遠方。第三部分人物卻非常多,人頭攢動,簇擁著中心的一輛似是馬車的東西,但這馬車後方卻是敞開的,上方放置了一個台子,台子上躺著一位神態安詳的女子,四周灑滿了各式花朵。第四部分同樣人物眾多,與第三幅不同的是,第四幅的人皆是伏地而跪,唯有兩個人與其他不同。一個是依然睡在馬車平台上的女子,一個是頭戴高冠身穿類似北蒙長袍的男人。男人走到女子旁邊,一手撫在女子麵上,一手緊握女子的手,臉上滿是哀傷憤恨之情。


    這四幅圖雖然線條簡單低調,但每一個人物場景都刻畫得栩栩如生,可以看出絕非粗製濫造的普通壁畫。四幅畫裏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那個淡漠的女子,這讓藍醉更篤定了心裏的猜想。


    如果沒猜錯,壁畫上的這個女人就是這個墓室的主人,蘭妃賀蘭馥。


    但是這個男人又是誰?看他的神情哀傷,第四幅圖中的人又如此恭敬,這個男人肯定身份不低,難道就是這位蘭妃的長兄,北燕的君王?


    藍醉看著這幾幅圖腦子裏已經有了各種各樣猜想。再看看她旁邊同樣在仰頭仔細觀看的君漪凰,藍醉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問道:“君君,她是不是就是那個蘭妃?”


    “嗯。”


    君漪凰怔怔的望著壁畫,已然癡了。第三和第四幅,雖然昔日沒有目睹,君漪凰也能猜出是賀蘭馥死後被迎回北蒙安葬的過程。昔日故人,今日再見,卻是一個葬於深處,一個被困世間,不得不令人歎息。


    藍醉和君漪凰沒注意的是,跟著她們後方下來的白素荷,盯著這幾幅圖,心中更是激蕩不已。畫中人雖不過寥寥數筆,卻神韻俱現,尤其是第一幅,那舞步盤旋的樣子,和她夢中的那位賀蘭馥幾乎重複。要不是白素荷生性感情內斂,這會搞不好就已經驚呼出聲了。


    與白素荷內斂不同的卻是走在她背後的蒙箏,蒙箏從看清第一幅畫的同時,就幾乎撲到了壁畫上,圓滾滾的雙眼緊盯著畫中如仙如謫的美人,眼中流露出的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心酸和痛楚,她說不出為什麽,隻是單單的幾幅畫就讓她想大哭一場,那種揪心的痛楚,簡直非言語能描述。


    “此命既盡,但望來生來世,生生世世,與君不複相見!”


    腦海中隱約浮現的話語,含著絕望,含著悲慟,是誰?是誰?說得如此決絕?!


    那噴灑而出的鮮血,如此豔麗,如此刺目,仿佛要將她的心都挖出來的痛,那委頓在地的麗影,沾染了無數鮮血的櫻唇,那雙平時淡漠但卻永遠蘊含火般熱情的眼睛緩緩閉上,那個人,就這麽毫不留戀、絕情的走了。


    放棄了一切!


    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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