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箏被藍醉扶下繩橋的時候全身都是軟綿綿的, 腳下就像踩著棉花, 不由自主就往人身上靠。


    藍醉擺平了蒙箏就急著想去查探伍慶的屍體和周邊環境,把蒙箏往著白素荷身上推。誰料到蒙箏一看白素荷,更是八爪魚般死死抓在藍醉身上:“我要和藍醉姐一起, 她是壞人!”


    “……”藍醉忍著笑,對後半句點頭表示讚同。


    至於被稱為壞人的白素荷和藍醉背後的君漪凰, 卻笑不出來了。


    尤其是君漪凰,背於光後的絕美麵容神色陰霾, 秋水剪瞳深不見底, 目標直指仍拉著藍醉前襟的蒙箏。藍醉好容易擺脫八爪魚,扭頭竟被君漪凰身周那許久不見的煞氣嚇了一跳。


    “君君?”疑惑的目光在君漪凰和蒙箏中掃視,藍醉記得君漪凰和蒙箏初次見麵時並無不妥, 怎麽這會卻像見到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嗯。”君漪凰撇頭, 含糊應了一聲。藍醉知道君漪凰的性子,明白再問也問不出結果, 隻能滿腹疑惑閉嘴。


    這時候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們進入的墓室內, 二十來個漢子大半在室內各處摸索查看,有小半圍在伍慶的屍體身周或站或蹲。藍醉同蹲在伍慶屍體旁邊,抬頭打量他們所在環境。整個墓室不大,形狀窄長,如今被各人頭上的礦燈照得通亮。他們進入的破口位於墓室底部, 背後是墓室與外間墓道的通口,如今已經被巨大的條石橫向從墓室內封死,兩顆足有兩人大的圓形石球卡在條石後方, 石球又卡入下方地麵凹槽內,可想而知想從通口直接破石頭而進,幾乎不可能。


    至於前方則是一扇左右對開的高大銅門。銅門橫貫左右,足有七八米寬,高度五米有餘,門上鑄造各色繁複花紋,團繞擁擠,失了應有的規律美感。一個人頭大的銅製扣鎖橫在兩扇銅門之間,門間門縫緊合,不留一絲縫隙。那些北蒙的壯漢站在門前,襯托之下顯得如斯渺小,那些個榆家帶來的北蒙夥計,一個個趴在門上,齊聲喝著號子推搡使勁,希望能用蠻力推開銅門。不知銅門門間是被焊死還是太重,即便十幾個漢子合力,仍舊紋絲不動。


    門前左邊立著一座兩人高的石碑,碑下壓著一隻蛇頭龜身的異獸,奇的是這麽大的碑上空無一字,打磨得光滑如鏡。室內正中央還有一座青銅鼎,鼎有一人餘高,四麵勾角,形狀古樸,似是祭器一類。


    隨著眾人左右搖頭,頭頂礦燈掃過狹長墓室的兩側,藍醉這才發現兩側的牆上也有東西。凝神望去,左右壁上的分別是兩座陽刻浮雕。浮雕其形似虎,昂首闊步,獠牙半露。墓室的空間出乎意料的高,浮雕也雕於半空之中,俯瞰下方眾人,愈發顯得威風凜凜。藍醉微微一皺眉,這浮雕她認得,《天祿識餘龍種》曰:“俗傳龍子九種,各有所好,四曰狴犴,似虎有威力,故立於獄門”。這一左一右兩座浮雕,正是狴犴,即便不走近細看,也能從雕工形態上看出出自大師之手。藍醉隻是不明白,墓室乃是供亡者安神休眠的地方,怎麽會在左右壁上雕刻鎮守牢獄的狴犴。


    莫非賀蘭馥也經曆了和君漪凰同樣的事,是遭人禁閉墓中?


    這世上竟有這麽巧合的事?


    疑團接踵而至,藍醉百思不得其解,隻得暫時先把疑慮拋到一邊,轉而審視躺在地上的伍慶。


    伍慶嘴唇半張,麵色發紫,眼球微凸,七孔流血,死不瞑目。他的眼球、嘴中甚至鼻孔裏都填入了細細的黃沙。榆晨按著伍慶的臉和脖子撥弄了幾下,道:“窒息缺氧死亡,應該是在沙裏活活悶死的。”


    藍醉唔了聲,伸手按壓伍慶身體其他部位。觸手處沒有感受到骨折跡象,衣服也還算完整。直到把伍慶幾近僵直的手提起來,藍醉才發現他兩手掌心焦黑,皮膚破裂,竟然有很嚴重的燙傷。


    怎麽回事?


    墓中陰寒,一般不會有能灼傷人的物體存在,而且陳老頭應該也知道墓中沙土裏的蹊蹺,不會帶明火下來,那伍慶手上的燒傷是怎麽回事?


    “咦?這個大鍋上麵的字我認識啊!”


    就在藍醉剛打算和榆晨商討下伍慶的傷的時候,小小的墓室裏又掀起蒙箏高高的嗓門。


    這句話分外響亮,還在墓室中摸索的眾人一愣,隨即呼啦啦把蒙箏圍在中間,個個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死死盯著蒙箏。


    “你……你們圍著我做什麽啦!”


    被十多雙眼睛盯著,蒙箏大感緊張,也顧不得之前白素荷的凶惡了,把身子往白素荷背後蜷了蜷,細聲道:“你們別這麽看著我……”


    白素荷卻沒打算當她的保護神,直接一把把人從背後拖出來:“你認識銅鼎上的字?上麵寫的什麽?”


    藍醉這才省起她旁邊還有隻和墓主人生活在同一年代的鬼,也站到君漪凰身畔,用極低的聲音問道:“你認得鼎上的銘文嗎?知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我隻知道是北燕文,但北燕和南塘文字不通,我看不懂。”君漪凰搖頭,看著蒙箏的眼神卻是越發奇異了。


    “我……我認不全……認得一點……”蒙箏被眾人眼光盯得遍體生寒,囁嚅道:“上麵寫的是:眾生生死,其輪不止,十二因什麽,無明無知。業力什麽因,什麽什麽因果,什麽業之因,招感三界,三界眾生,輪回六什麽,如旋火輪……”


    蒙箏聲音越念越小,頭越埋越低,躲避白素荷冰冷如利劍的目光:“我……我說了我認不全的……”


    “蒙箏,你怎麽會認識鼎上的銘文?”藍醉把蒙箏從白素荷身邊拉過來,柔聲問她。


    “嗯……這個字和我家書上的字是一樣的……”蒙箏放下背後的小背包,翻了片刻拿出一本娟冊,遞給藍醉。


    娟冊正是藍醉曾經在蒙家村裏蒙箏枕頭下發現的那本書。藍醉隨意翻開一頁,對照冊上和鼎上的字體,果然同樣扭曲歪斜,一個都看不懂。仔細分辨,在勾畫中確實能比對出些許相識,看來剛才蒙箏念的那些是真的,並不是她在瞎謅。


    “沒關係,你能認識多少就說多少,把剩下的部分也念給我們聽聽。”藍醉總覺得這個碩大的銅鼎和門前無字碑甚為詭異,但詭異在哪兒,她卻又說不出來。


    藍醉甚至覺得連這個墓室,都透著一股子難以言表的詭異。


    看樣式,後方是墓道,前方是如此高大樣式繁複細致的銅門,這間墓室應屬於前室一類。若是前室,將亡者下葬後亡者親人在前室祭祀祭奠倒是很有可能,那這個銅鼎約莫是祭器一類,而那座碑則應刻有緬懷主人生平的墓誌銘。


    但若是祭祀的前室,無論如何都不該在牆上刻上鎮守牢獄的狴犴。狴犴主凶,最擾陰靈,能在葬入後還進行祭奠的,就不該是會被看守的重罪之人。而且這銅鼎若是祭器,那這個祭器的體積也未免太高太大也太單調了些,附近沒有任何配合的其他祭祀的案和酒具。


    這整個墓室都透露出一種不和諧,令藍醉不由自主的不安。


    “後麵沒多少了:欲滅六道什麽苦,斷其苦因,眾生什麽三有不得出離,若斷滅什麽及貪、嗔、癡,則諸苦亦斷。沒了。”


    蒙箏念完最後一句,如釋重負,藍醉和榆晨還有仲叔等人卻全部陷入沉默之中。


    雖然蒙箏讀得斷斷續續,藍醉也大致聽懂了,鼎上銘刻的是六道輪回因果之論。若是墓主信佛,在祭器上銘刻這些倒也平常。也就是說,這銘文即便認全了,其實也沒什麽大用處。


    藍醉失望歎氣,看向其餘諸人,榆晨、仲叔和王富貴臉上同流露出失望之情,看來和她想的一樣。


    “管上麵寫的是什麽?先把門打開再說!”一個低沉的男音突然打破寂靜道。


    藍醉抬頭,對說話的人依稀有幾分印象,好像是叫布日古德,是榆晨帶來的夥計之一,平時少言寡語,常和蘇合等榆晨請來的北蒙人廝混在一起。


    如今布日古德卻沒了平常的沉默孤僻,高大的身軀鐵塔般俯視眾人:“這個破鼎又不值錢,圍著它又什麽好看的。”


    話說得粗,倒也有理。藍醉憶起這墓中沙土散發的東西,頓覺應該速戰速決,因此一點頭,首先走到銅門邊去摸索。


    一般來說進到墓中前室後,就很少會再有機關,他們背後的圓石凹槽算是最後一道。其後前室、中室和後室間的門戶都是虛門,也就是至多沉重難開,卻不會在門後設置落門石或機關之類。但藍醉看到之前十幾個壯漢曾經拚命推壓,也沒能動搖銅門分毫,就知道這門肯定有問題。她手腕一抖,腕鐲頓時展開,薄如蟬翼的刃片由鐲內彈出。藍醉將一片薄刃插入門縫,薄刃韌性極佳,宛如無形,順著極微小的縫隙向內滑去。藍醉直將薄刃插入一半,再向下劃拉好一段後才抽出,道:“是真門,不是做假的,門後也沒有落門石,估計門周有鏈條牽引的機關控製門的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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