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


    黑暗中一個女孩舉著蠟燭仰望幾乎是她三倍高的白玉石大門。


    女孩看年紀不過十四五歲,柳眉星眸纖鼻菱唇,眉目之間尤帶了幾分稚氣,卻已看出未來必然是個美人坯子。


    不過此刻女孩的唇緊緊抿著,小巧的鵝蛋臉上掛了好幾條擦傷,頭發淩亂,顯得分外狼狽。


    "總算到了。"女孩微吐口氣,聲音中帶著一抹放鬆。


    曆經艱辛,在生死邊緣走了好幾遭,她總算到了主墓室大門。


    女孩叫藍醉,輪虛數今年不過十五。但她現在做的事情卻不是一個平常十五歲女孩會做的事。


    沒錯,她在倒鬥。


    倒鬥是圈內的說法,說得更直白一些,就是盜墓。


    藍醉出身盜墓世家,這是她的家族對她成為下一任繼承人的考驗。


    這是第一次藍醉獨自下地。她的目的就是取得墓中最貴重的陪葬品,用以證明她的能力。


    白玉石大門上遍布淺浮雕雲紋,觸手生涼。藍醉仔細摸索著兩門間的縫隙,一般而言墓主人不會再在主墓室大門設置機關,這道門也並不如外間層層大門閉合嚴密。將撬棍探入門縫,藍醉秀眉緊皺手腕用勁,一聲悶響,左側白玉石門緩緩向內移出一條細縫。


    縫內漆黑一片,那是沉寂了千年的亡者長眠之處。


    "咚咚,咚咚。"


    藍醉既興奮又有幾分忐忑,自己似乎都能聽到自己胸腔的急促心跳。等了好一會,將繩索上的麻雀拖出來,見還是活蹦亂跳的,藍醉一側身就進入了主墓室,直奔室內東南角。


    進入墓室東南角點燈,這是倒鬥這行的規矩,一旦燈熄必須歸還原物。雖然藍醉知道她絕不會就此放棄,但既然是祖宗的規矩,就有一定的道理。


    蠟燭幽幽照亮一角,隱約可見室中央的棺槨,沉默的守護著墓主。


    藍醉此行的目的並不為財,因此直接舍棄了耳室,來到棺槨旁。


    棺槨是木質,保存完好,即便過了千年表麵在燈光下依然倒映出微微幽光。


    起楔開蓋,槨內便是同色的棺。藍醉待要繼續開棺,目光卻被放置在槨內下方的一個細長匣子吸引。


    匣子是金絲楠木所製,盒麵空雕蝙蝠,單從做工和材質而言就所值不菲。


    藍醉停下開棺的動作,鬼使神差的探手將匣子從槨內取出。


    匣子無鎖,一摳即開,匣內隻有一軸絹畫。藍醉側身借著燈光將絹畫抖手展開。


    並非意料中的名家作品,這不過是一幅宮廷飲宴圖,有畫無字,看圖內人物發髻高聳,廣袖長裙,均是宮廷貴婦打扮,想來應是貴族內眷聚會。畫中約莫十數人,有人低頭飲酒,有人側首談笑。宴中主位端坐女子一人,另有一人背對群芳,挽裙躬身,正舉著酒樽向主位女子敬酒。


    畫中人物不少,景致紛雜,藍醉眼神卻立即被這兩人吸引。這幅畫出自宮廷畫師,畫得極為傳神。敬酒女子隻有背影,但主位女子鳳目輕抬,唇畔含笑,從麵上看來與敬酒女子甚為交好。


    主位女子發挽朝天髻,斜插五鳳簪,地位應至妃位。入畫時似已微醺,朱唇半啟,雙頰生霞。雖不過寥寥數筆,卻已盡書女子的絕世風華。


    好美……


    藍醉怔怔的望著那幅畫,不知不覺一滴淚滑出眼眶,順著臉頰緩緩滴落。


    眼淚滴在手上,如烙火般驚得藍醉一顫,猛地回過神來。


    這是怎麽了!


    藍醉斂了斂神,將絹畫重新卷起,眼神卻仍追逐著主座上的女子,在即將把畫卷徹底合上前,心口竟湧出一陣不舍,泛起抽搐般的酸疼。


    "該不會這個墓室的空氣有問題吧!"藍醉思及此,心中微凜,立刻收斂心神專注她的正事。


    開棺一切順利,墓主是個女子,曆經千年早成了一具幹屍。棺中陪葬物最珍貴的一般都在握於棺主手中。藍醉掰開女屍手掌,拿出一塊完好的雞骨白玉玨,蓋上棺蓋就欲舉燭離開。當她方走了一步,心中就生起一絲猶豫,視線重新落回槨內的那方木匣上。


    "美女,妹子挺喜歡這幅畫,你要不介意我就拿走了啊?"藍醉舉著蠟燭裝模作樣跪地問了一句,棺中人自無響應。藍醉輕笑一聲,伸手入槨撈出畫匣,一溜煙就竄出白玉石門。


    室內重新恢複了永恒的黑暗和寂靜,仿佛不久前的一幕從未發生過,隻有那微啟的門縫訴說著藍醉曾經的到來和離開。


    藍醉爬出盜洞的時候,外麵又是夜晚。


    繁星如洗,銀河遍灑天空,藍醉深吸一口夾雜清新草木香味的空氣,被墓中渾濁空氣悶至萎靡的精神頓時好轉不少。


    帳篷還保持著她下地前的樣子。地處深山,藍醉連掩藏行跡都懶,直接把東西全大喇喇的甩在地麵。


    "被老媽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頓罵。"調皮的吐吐舌頭,這倒是方便了藍醉不用重新搭蓋帳篷,直接鑽進去就能睡。她畢竟還是第一次獨自下地,在下麵的一天兩夜裏片刻沒敢合過眼,早困得不行。此刻任務達成,藍醉在帳篷裏橫著滾了一圈,真是說不出的輕鬆愜意。


    辛苦得到的雞骨白玉玨被藍醉裝入置物盒後就隨意的丟棄在一邊,倒是那個木匣子裏的畫藍醉卻是愛不釋手,躺在地上借著燈光一再細看。


    終於挨不住襲到眼皮底的睡意,藍醉握著絹畫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這是哪裏?


    藍醉疑惑的查看四周,她似是身處一個花園之中,奇花異草遍地,遠方卻是白霧茫茫,混沌不清。


    倏地感到身邊有異物,藍醉一驚看去,竟是一隻仙鶴站在草木中偏頭望著她,並無懼人之意。


    動物園嗎這是?還是散養的?


    重新環顧一遍,就在藍醉琢磨自己怎麽突然從深山跑到動物園的時候,遠方的迷霧中隱約傳來一連串的驚呼。


    自幼與普通人不同的經曆導致藍醉膽子出奇的大,她這年齡又是最好奇的時候,此刻初到異地聽到聲音,藍醉不但不懼,還立即舉步向著發聲處快速趕去。


    路是用石板鋪設而成,平坦易行,藍醉循著小路一路前行,庭院中路徑彎繞,她也不知走了多遠,才從樹木縫隙間瞧見人影。


    這一看,卻讓藍醉驚呆了。


    大樹那頭是一片修剪平整的草地,草地中央修有一方小亭。此刻亭前亭後,草地之上,有無數身穿襦裙,頭梳半月髻的女子奔馳來往,似是極為驚慌。


    隔著濃霧,藍醉隱約能分辨出這些女子從各方奔來後大多齊聚在三處。隻是霧氣太濃,人影搖晃,藍醉想看清那三處究竟有什麽不同,卻怎麽都看不分明。


    背後忽然又有動靜,藍醉反應敏捷,立即側身揮肘擺出防備姿勢。與此同時,一個與那些奔跑的女子穿著打扮相同的女人撩著長裙,也是匆匆經過藍醉身邊,循著小路奔往亭子所在。


    "喂等等,請問這是哪啊?"


    藍醉伸出手去想拉住這個打扮怪異的女人,卻是慢了一步。這次離得近了,藍醉看得分明,覺得這個女人的衣著很是眼熟,凝神一想,忽然恍然。


    這不和她剛才看到的那副畫裏,侍立在那些貴人身邊的宮女打扮差不多嗎?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藍醉的腦子有片刻卡殼,難道睡了一覺,她就穿越到片場了?


    稍一思索,藍醉就決定跟過去看看。不想剛走幾步麵前的霧氣就像形成了一道無形的牆壁,將藍醉擋在原地,寸步不能再進。


    藍醉很是鬱悶,那個女人可以輕易穿過的路徑,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接近。氣悶的向空牆踢了一腳,藍醉隻能咬著唇繼續仔細觀望,希望能看出點端倪。


    不知為什麽,藍醉越看這一幕,越覺眼熟,似是曾經見過,讓她有一種落淚的衝動。


    亭中人影恍惚,一個遮擋在台階上的宮女移開身形,露出一點縫隙。藍醉凝目眺望,也隻能看到一把散亂的發髻,以及發髻上插著的一根五鳳簪。


    藍醉胸前突然如遭重擊,五鳳簪……五鳳簪!畫中那個主位女人發髻上插著的,不也是五鳳簪嗎?!


    難道……是她?


    但是,她是誰?


    究竟是誰?


    藍醉突然頭疼欲裂,雙手忍不住抱頭,啊的一聲蹲下。遠方的白霧迅速向近處湧動蔓延,漫過小亭,湮沒了女子與人群,最終將藍醉裹入其中。


    "啊!"


    藍醉一聲驚呼,猛地從睡墊上彈坐而起,頭碰上帳篷頂的支架,''咚''一下讓藍醉捂住□□出聲。


    打開探照燈開關,藍醉愣愣的坐在帳篷中央,看著被她揮到一邊的置物盒和絹畫,有片刻怔忪。


    原來是夢。


    臉頰上涼涼的,藍醉伸手一抹,全是濕意。


    再沒了睡意,藍醉坐了半晌幹脆爬出帳篷,點亮篝火望著天空繁星發呆。


    難道是看到那幅畫心生迷戀,才會做出這麽奇怪的夢來?但剛才的夢真實如斯,而亭中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她?她又是誰?


    胸內悶悶的疼,藍醉捂著胸,即便是周遭的草木香也緩解不了她的不適。


    這一年,藍醉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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