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財看了看龔衝,發覺這人極有可能還會重蹈剛才潘耀鬼附身的覆轍,一個意誌不堅定身體和靈魂都空虛了的人,往往成為鬼魂的載體,亡魂的寄宿。他衝上前狠狠地扇了龔衝一巴掌,兩手抓著他的衣領搖晃厲聲喝道:“你他媽的清醒點!你不殺掉潘耀,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咱們兩個都得死在他手上你知不知道?!”


    龔衝被這一巴掌扇得暈頭轉向,星光環繞,搖晃了一下依舊是哭喪著道:“我看到潘耀的靈魂在我麵前詛咒我,他恨我,他就站在我跟前詈罵,我對不起他……”


    段家財往後一瞧,身後空蕩蕩一片,僅有被打開的棺槨絲綢狼藉,哪有什麽潘耀的亡魂?


    “你不走,我走!”段家財拋下一句話,拿起地上的鐵鍬,便疾步衝出了門口。外麵厄霧與綿綿細雨纏繞得空濛一片,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啦一眼,黯黑的屋內,龔衝癱軟在兩具屍體中,儼然已經成了第三具屍體。段家財折返回去用力把龔衝拖了出來,然後一腳將他揣向一邊,道,“你死在這裏,我可沒有功夫回來埋你!”


    段家財抱起潘耀的屍體,把他弄到那口棺槨內,扯出裏麵一些鬆軟的墊物,又把李勝才的屍體也抱了進來,兩人稍稍側著身體,竟然正好放入了棺內。段家財說道:“你們兩人雖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同是選擇了抬棺手一行,本就同了心同了魂,今日同躺在一口棺槨內,那就早安息,我們兄弟幾個不會忘記你們!”


    ☆、第一百二十七章:死亡名單無順序(2)


    段家財沒太明白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麽,不知是愧疚,還是恐懼,抑或是推脫躲避,說完了自己滿腦亂糟糟,回頭看一旁呆若木雞的龔衝,便道:“過來先把幫忙把棺蓋蓋上了,等咱們有機會出了葬鴉屯,日後再回來埋了他們。”


    “愣著幹嘛?幫忙啊?!”見到龔衝依舊一副怏怏狀,段家財忍不住又吼了起來。


    兩人小心地把棺槨蓋上,段家財連那些行李也不拿了,包括那個銅像,以及從窨井地下偷偷帶來的幾件寶物,全部都丟棄在了這個屋子裏。他們隻拿了薅鋤和鐵鍬,兩人攙扶著出了門。


    外麵的厄霧像是葬鴉屯特有的標誌,地上蒸騰起來的與半空中籠罩下來的交織成一幅與黑色山巒相照應的水墨畫,如此曼妙美麗卻又是何等陰森詭異,兩人撞撞跌跌一路向南,他們已經分不清哪些是人跡曾經走過的小道,哪些是動物們專門踏出的行徑,滿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錯綜複雜的樹木,雷同而星羅棋布的岩石。黎明能走出葬鴉屯,那真是完全靠運氣了。


    段家財一路用鐵鍬鋒利地邊緣砍著路邊到處伸過來的雜草,灌木,以及一些荊棘,皂莢蘇鐵,腳下踩踏著雨夜停後匯聚的小溪流,他們滿是泥淖,舉步維艱。道路要麽滑而易摔,要麽粘個兩鞋如竹筍,拖泥帶水。不知不覺,兩人竟然走入了葬鴉屯的後屯。


    那是離屯子背後近半裏遠的地方,站在高處,能看到後屯陷在兩邊山巒相夾的犄角上,而下方是一片不算深的山澗。昨夜一夜斷斷續續的暴雨,把溪流匯聚的渾濁的水都排入了這條山澗裏,下麵像是引發了洪流,水流卷著厄霧在底下低聲沉吟。


    “這又是哪?”龔衝舉目四周,感覺他們就是四處折騰的弼馬溫,奈何怎麽也逃不出佛萊的掌心。小小的葬鴉屯在一日之間肆意地變化,似到處都是出口,卻到處都是死角。他絕望地認為,他們能再走出葬鴉屯是天方夜譚。


    段家財亦是一頭霧水,冥冥之中,像是有誰在故意指引著他們走向死域,走向絕地。他站在一塊岩石上,一路上的露水已經又把他們衣服蘸濕,水汽的蒸發也源源不斷地汲取著他們一點點求生的欲望,直到他們內心一片枯竭。


    龔衝走到此處,已經邁不開了腿,他兩腳裹著重重的泥淖,每走動一步,腳下的泥淖仿佛就是銜接著地幔下的重力一般,他一直有個就此倒地不起的念頭,讓他就這麽摔倒在泥淖裏,然後□□在原地。


    “真他們混蛋!該走得出時候不走,現在真要走時又走不通,這葬鴉屯難道就一整個墳場嗎?”段家財後悔莫及,要說葬鴉屯是一個巨大的墳墓倒頗有幾分形象。它整體地形就是像一個土坡供起來,中間凹凸不平,那些居民的建築都集聚在墳墓的墳頭上,然後四處都是荒野,山澗,高低不平的溝壑,山穀。


    ☆、第一百二十七章:死亡名單無順序(3)


    現在的他們就好像是走到了墓碑的背後,然後下方是渾濁的溪流,一些枯死的樹木帶著殘枝敗葉堆積在水流之上,翻湧著泡沫,蜿蜒流向看不見盡頭的地方。


    “段大頭……”龔衝也爬上了一塊青石,他眼袋拉攏,一副活死人的表情,“都說抬棺不宜超過三年,我看真的是驗證了,咱們跟屍體接觸太久,身上裹滿了死亡的氣息,那些埋在地下的亡魂都爬到了我們的肩膀上,我覺得走路好沉重……”


    段家財沒有理會龔衝的兀自囉嗦,他不斷地環顧四周,想從這白茫茫的一片絕境中尋覓出來時的路子來。他忽然想起,這個葬鴉屯本來就沒有路通往屯內,因為,真正的路子,就是曹辰生所說的,他僅僅是看到了有幾個童稚朝前跑,然後追上去時,那條道路就徹底地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蓄水庫,周圍到處是岩石,還有密集而雜亂的樹木野草,皂莢荊棘……


    真正能走的就是那一段通往蓄水池的道路!


    葬鴉屯本來就沒有路子……


    沒有任何通往屯內的路子……


    那麽他們走入屯內,為何能順利地一路直走,然後深入屯子內呢?


    因為有東西在帶著他們走入屯內,有東西給他們指引方向……


    越想越是心驚肉跳,段家財感覺到自己內心止不住地驚恐,他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的恐懼,因為,他們真的走進了一丘天陰重地的墳墓之中。迎接他們的,將是一片無垠地死亡,無限延伸的死亡。


    “段大頭……我感覺我呼吸很濃重,我的肺很難受,喉嚨很壓抑……李勝才走了,潘耀走了……可是我知道他們沒有走遠,他們就在我們倆身邊徘徊,看我們苟且偷生的笑話……段大頭,你看見了他們了嗎……”龔衝毫無神識一般碎碎念,他盯著下麵渾濁的山澗道,“我聽到潘耀他說話了,他說下麵才是有一條通往生存的道路,他讓咱們下去,下麵就是出口……”


    “你他媽是不是傻了,這時候念叨什麽喪氣的話,真是聒噪!想抒情就去你家祖墳念叨去!”段家財早就心煩意亂,被龔衝在耳邊囉嗦不止,忿忿地詈罵了他幾句,自己背過身去,蹙著眉頭思考。


    段家財背對龔衝後,龔衝似乎沒樂趣一般,他緘默了下來,周圍一下子都陷入了冷寂。清晨的寒氣緊緊包裹兩人,沁入骨髓,段家財發覺自己的手腳都被凍麻了。在七月仲夏清晨,還有這般陰寒的氣息,此地果然不是一般的陰濕,地下指不定更加陰寒。


    “龔衝……你昨晚……”段家財沉默一會,想起龔衝和潘耀兩人提起一串不明腳印,懷疑葬鴉屯中後還有他人作祟,正要再細問之時,一回過頭來,就看到龔衝勾著腦袋,兩眼緊閉,似乎要做出不明智舉動。


    “龔衝,你你你……別……呃……”段家財沒能及時製止住他,龔衝就像是一塊凍僵的岩石從山澗上跌入了澗下,溪流席卷著厄霧頃刻間湮沒掉了他的蹤跡。


    ☆、第一百二十八章:無人逃生(1)


    第一百二十八章:無人逃生


    段家財是用皮帶將龔衝綁在自己後背上,然後一截一截路程將他從山澗下背回來的,龔衝的頭顱直接是朝下撞到岩石上,頸椎骨折,頭顱破裂,當場斃命,卡在一塊大卵石中,流水衝刷著的一邊手,猶在朝一方來回輕輕地抖動召喚。溶解的血跡分散在潺潺流動的水流中被帶到遙遠的地方。


    段家財欲哭無淚,他背著龔衝的屍體漫無目的往回走,居然又回到了那些集居的宅子裏,走到了那間屋內橫亙棺槨的房子中。此時天已經大亮了,漆黑的屋內露出他原有的輪廓,顯得荒涼而死寂。


    他把棺槨重新打開,將龔衝的屍體也一同放了下去。好在棺木下槽比較深,堪堪壓滿。一夜之間,三條人命都擱在了這裏,段家財是百感交集,這幾人都是跟著他一起幹了幾年的兄弟啊,如今天意弄人,落得個這麽悲催的下場,怎不令他淚流滿麵。


    段家財沒有馬上再離開,他萎靡不振地坐在屋子的門檻上,然後呆呆地看著前方,一坐就是小半天。昨日一天是七月十五鬼節,整個葬鴉屯顯得十分陰森詭異,從白晝到夜間,總有聽到簌簌有聲的東西繞著他們轉,四周山魈也是一片幽闃,他坐在門檻挨到了正午十二點,一股不知從哪裏吹來的強風襲過葬鴉屯,許多枯枝敗葉被吹到了半空,甚至連屋頂的瓦片都被吹掉了許多。


    段家財站起身來,眺望著天際到處一大片的昏黃感到有些異常,樹木上掛著的水珠都被吹落了,滴滴答答地如熟透的果子傾灑了一地。疾風的突如其來讓他有些睜不開眼,一些顆粒進入到了他的眼睛裏,他眯著眼使勁地搓,企圖把沙子從眼睛內折騰出來。再次等他整理好了視覺,眼前的景象煥然一新。


    疾風竟然把漫山遍野的厄霧都吹散了,地上的露出了它久違的遮掩的輪廓,馬藺草,岩石,溪流,甚至□□的枯葉,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即便放眼都是錯綜複雜的樹木,但是都能夠辨認的出所有的根莖,段家財覺得他被迷糊了一整天的視線終於恢複正常了,他激動的奔跑在荒野裏,憑著自己的感覺橫衝直撞,奔跑在這片荒蕪上。


    不到半個時辰,他居然奔回到了那個蓄水庫的地方。這可是葬鴉屯的外屯啊!他打量了自己來的方向和蓄水庫前麵的那一條小道,不知道是時間荏苒把曾經有通往葬鴉屯內的道路給自然演化抹掉了,還是本來就沒有任何一條通道,現番看來,真正的通道僅僅是從外屯到了這個蓄水庫路子便戛然而止,再不見任何能通行的履途。他們之前來的,確確實實是胡亂走了進去的。


    蓄水池邊緣上都長滿了青苔,上麵的蓋子也塌了,大量的雜物殘渣都掉落到了蓄水庫裏麵,常年下雨過後,蓄水池滿溢出來的水集中溢過一處比較低的豁口,這地方的牆壁上的青苔常年受到溢水的滋潤也長得尤其茂盛。銜接到蓄水池的水筧依稀隻見到了輪廓,也不見再有水流出來,估計是開口被雜物堵住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無人逃生(2)


    段家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和褲腿,這一路奔來淨是沾滿了泥淖,便繞到了蓄水庫的後麵想弄些水來清洗。蓄水庫其實是建在一塊陡峭而光滑的岩壁上,前麵沒有通道爬上來,繞過後麵卻是可以隨便跳在蓄水庫的頂上。


    水庫頂上光滑極致,因為有充足的水汽蒸發,這裏常年都覆滿了厚厚的一層青苔藻物,段家財小心翼翼地踩踏到水庫頂上,他發現這塊沒有人修葺的庫頂被坍塌出兩個水缸大小的漏洞,他甚至還可以看到一些鳥類的屍骸羽毛漂浮在上麵。


    他彎著腰兩手捧了一捧水,顧不得多髒便一把水池裏麵的水就朝自己的臉上潑,一股清涼的味道讓他一直緊繃暴漲的神經有了一次抑製,整個人舒暢多了。他接二連三地用手撩著水擦拭自己的脖子,還有清洗腳上和褲腿上的泥淖,流出來的渾濁水沿著水庫石壁往下流淌。


    “嗬嗬嗬嗬……”


    “嗬嗬嗬嗬……”


    幾陣童稚的笑聲傳入他的耳畔,段家財慌忙環顧四周,隻見被吹散了的厄霧遠遠地被驅趕到了遠方,沒了紗蔓般的葬鴉屯一覽無遺,岩石和樹木清晰可辨,卻不曾見到半個童稚的身影。


    “嗬嗬嗬嗬……”


    銀鈴般的童稚聲音仍在耳邊嬉笑,空曠的外屯似乎能聽到孩子們的竊竊私語與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隱約還聽到一個老嫗在驅趕著這些淘氣的垂髫,讓他們一邊玩去。段家財盯著回來的方向,感覺到這些童稚就隱匿在離自己身邊不遠的地方,跟著他開捉迷藏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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