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看到晚輩肯正視自己的問題,於是就沒有先前那麽激動了。否則你要他原諒一個欺騙自己女兒感情的人,他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聽到這裏的時候,我也覺得這中間似乎隱隱有點隱情。師傅對董孝波說,那你現在把你的事情統統說出來,不要再有隱瞞,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董孝波看著自己的膝蓋,他的衣服褲子都被我之前收拾他的時候給弄得很髒,他突然抬頭跟我說,你跟我一根煙吧。於是我點上一支煙,塞到他嘴裏,讓他抽了一口又拿開,就這麽一口一口的喂他吃。他說,你們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嗎?師傅冷笑一聲說,這都不知道,我還用混嗎?董孝波一臉疑惑的問師傅說,原來你知道?你是怎麽發現的?師傅說,不好意思啊,讓你失望了,一開始我還真沒發現,我這人不習慣一開始就把人往壞的地方想,我也是等你那天不辭而別後,才根據經驗大膽猜測出來的。董孝波看得出有些吃驚,他看著師傅說,這麽說,你知道家父是做什麽的了?


    師傅說,當然,你父親就是那個馬來西亞籍的香港富商,當年買下失竊貝葉經的那個人。


    師傅接著說,在找你的這段日子裏,我們也打聽了不少,那個港商總共有6個兒子3個女兒,大部分都在東南亞一帶做生意,來內地做生意的卻還真沒人聽說,你自己說吧,你是第幾個兒子。董孝波苦笑著說,我的確是他的兒子,但我是個私生子。我雖然跟著他姓董,但是我卻沒能夠分享到他的任何一點資源。


    這就有點出乎我和師傅的意料了,他既然能有這麽大的財力到內地開設工廠,而且這麽年輕,想來是家族財力雄厚才是。他接著說,我的母親本是廣西人,早年家父還沒有被大陸公安列入黑名單的時候,也常常在內地活動,這樣才認識了我母親。後來我出生後,母親帶著我去香港找父親,卻被拒之門外。這也不怪誰,誰能夠忍受自己的父親在外麵給自己弄了個野種兄弟呢?所以他們幾兄弟一直都很排擠我,說我是他的兒子,沒錯,我是第7個。


    董孝波接著說,我母親當時帶著我去找父親的時候,我還是個嬰兒,而且那個年代,內地想要進入香港比現在複雜很多。我們兩個內地的人,去香港報關的時候還隻能說是省親。父親雖然對我母親始亂終棄,但是畢竟是自己造下的孽,所以他以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為我爭取到了董這個姓氏,但是說什麽都不肯讓我和他一起生活。所以他就打發了一部分錢,讓我母親帶著我回了廣西。後來我稍微長大一些,上中學的時候,之前父親給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於是母親再次去求父親,請他幫助我的學業,就這樣,我被帶到了香港,一生活就生活了二十多年。鄉音全忘了,等我念完書回國以後,母親就去世了,剩下我一個人,在董家根本沒有立足之地。父親見我已經成年而且學業完成了,就認為他對我的義務已經完成了,於是就給了我一小筆資金,希望我能夠自己自食其力。


    師傅和我都沒有說話,在初見董孝波的時候,我們被他的和藹可親騙得神魂顛倒,卻誰也沒想過,原來他的背後竟然是這樣的故事。


    董孝波接著說,當時年輕氣盛,覺得既然你能夠做得如此冷漠,那我就要好好活給你看,沒有了你董家人的經濟資助,我照樣能夠活得很好。於是他就盡量不再跟父親聯係,自己開始在社會上打拚。隻是每年春節的時候,他們才和父親團聚一次。董孝波說,後來沒幾年,他聽說父親惹上點麻煩事,於是全家移民海外,在香港回歸之前,馬來西亞和印尼等地為了吸引港人到他們國家購地,曾一度把地價壓得非常低,而他的父親就是那一批趕在香港回歸之前移民馬來的華僑,董孝波說,雖然當時聽說父親有點麻煩事,不過誰也不肯告訴他。等到他們全家離開香港以後,就隻留下一棟房子,同意他在哪裏居住,剩下的,全然不管他了。


    董孝波說,香港這地方,寸土寸金,自己剛剛學成歸來,雖然有知識,但是卻沒有任何社會經驗。於是處處碰壁,開始跟大多數上班族一樣,每天很早起來,很晚回家,早上吃腸粉,中途吃盒飯,晚上就隨便帶點東西回去,一頓吃不完明天還能接著吃。他說,那段日子,自己過得非常辛苦,薪水也並不多,每個月除去了日常的開銷和水電等,幾乎就沒剩下多少,於是他開始迷惘,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著到底有什麽意義,每天不辭辛勞的,難道就為了一邊混日子,一邊給自己混口飯吃嗎?於是他有一天晚上心煩,喝醉了,醉酒後,卻撥打了自己父親的電話。


    我問他,你不是說你父親都不管你了嗎?你還打電話給他幹嘛?他都這麽狠心,你還真賤啊。董孝波苦笑著說,是啊,真賤,不過無論如何,那都是我的父親。生我卻沒養我,我長到成年,其實除了我母親的辛苦外,我還是要感謝他給了我生命,就算我是個人人都看不起的私生子。我沒再說話了。董孝波接著說,那天晚上他給父親打電話,胡言亂語了很多,父親有點不耐煩,但是也明白了他是在抱怨自己的生活不如意。於是父親就跟他說,你說吧,你要多少錢。


    董孝波說,這句話深深的刺傷了他,他覺得他並不是為了要錢而跟父親打電話的,他母親去世了,自己又是個被人瞧不起的私生子,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都不願意跟他有什麽過多的交往,在事業上也不如意,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拋棄他,而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就想跟自己的親生父親說說話,哪怕就是一兩句安慰也都能讓他寬心不少,誰知道自己的父親,竟然直接想要用錢來打發他。他說他當時很傷心,於是就對父親說,自己不是來要錢的,隻是想要父親給他指一條路,要怎麽做才能出頭,畢竟不管如何,父親都是在世的自己最親的人。


    董孝波又抽了幾口煙之後,突然一副很無奈的笑著說,結果你們猜我父親跟我說什麽?他說,假如有一樣東西,你要努力奮鬥10年才能得到,這會非常辛苦。但是假若你踩著別人的肩膀,你就能在1年的時間得到的話,你會選擇哪種方式?董孝波說,當時他並沒有回答,結果父親說,如果是他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踩在別人的肩膀上,那是因為,他不能容忍別人踩在他的肩膀上。


    董孝波說,父親的話特別現實,但是卻如同醍醐灌頂,一下子就讓他明白了許多。也許父親在道德上並不是一個值得誇讚的人,但是說到賺錢賺名聲,出人頭地,他卻是個人精。董孝波說,於是當天晚上他掛了電話後就決定,自己不要被別人踩在腳下,既然在香港已經舉目無親,那麽自己就要豁出去幹,不敢說混得比父親好,但起碼要比那幾個瞧不起自己的兄弟強。


    他說,他後來就開始在工作上動起了心眼,開始學會了分析領導層的相互關係,覺得哪個更能夠有實權,誰說的話比較有分量等,他就去刻意的接近這些人,為了這個,他甚至賣掉了父親留在香港給他的房子,用賣房得到的一大筆錢,花了極少的一部分租了個很差的公寓,卻用那絕大多數的錢,用來打點和領導的關係。


    他還說,打點這些關係並不是為了能在這個單位裏混到個什麽職位,而是為了透過他的領導,去認識更多比領導還要高身份的人。他的錢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中國人習慣了收受禮物,於是自己也開始覺得這樣辦事效率要高得多。沒幾年的時間,他就在那個單位裏風生水起,也認識了不少社會外部的強力資源,在他覺得時機成熟的時候,他毅然帶走了那個公司裏的骨幹成員,自己當起了老板,自己幹。董孝波說,而在自己當上老板的時候,他還沒有買過車,還住在那個廉價的公寓裏。


    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董孝波這叫做屌絲的逆襲。雖然我並不讚同他這種過河拆橋的混蛋做法,但是他終究是成功了。董孝波說,人就是這樣,一旦你有了地位,人家就會去注意你光鮮照人的一麵,之前做過些什麽齷齪事,很快就被人淡忘了。當時的港元,正在逐漸貶值,自己精於觀察,趕在金融風暴前,撤掉了自己在香港的一切投資,開始轉向大陸,因為大陸的人口更多,市場更大,而自己的家鄉也在廣西,作為商人,他還是想要給故土做點貢獻。而在這些年的時間裏,他和父親的交集很少,他說也就是每年新年的時候,自己會飛去馬來西亞和父親吃一頓飯,然後就回來。他說,父親越來越老了,身體也變差,所以家裏的其他幾個兄弟姐妹每次跟父親團聚的時候,都是在看父親的身體情況,想要了解是否留下了遺囑,自己到底能夠分到多少之類的。董孝波說,雖然大家都沒明說,但是自己是完全看得出來的,雖然是個大家族,卻是一盤散沙,對付我這樣的私生子的時候,一個個很團聚,等到我出人頭地的時候,卻又大氣不出了,成天盼著分遺囑。我不會去分,想來也沒留下我那一份,所以在那個時候,我有一種痛快的感覺,我開始慶幸私生子的身份給了我奮鬥的力量,就為了證明給你們看,我一樣活得堂堂正正。


    董孝波說,而在那一年的聚餐中,父親看他有出息了,也難得的欣慰。飯後帶著幾個孩子一起聊天,這讓他受寵若驚,而也就是那一次閑聊中,他得知了父親手上有一個寶貝,而這個寶貝就是玄奘手書的貝葉經。


    董孝波說,當時他根本不知道這個東西的來曆,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父親是喜歡收藏罷了,誰知道回到內地以後,他才偶然打聽到這貝葉經的來曆,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靠什麽生意發家致富的,而到那時候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專門倒賣古董珍寶的投機商人。於是他說這樣一來他就想得通了,難怪每年吃年夜飯的時候,其餘的兄弟都會在席桌上贈送給父親一些古董,不管是不是在示好,總之送的禮物越貴重,自己分到的遺產就能夠多一份。


    董孝波接著說,本來這些事情對於他來說,關係並不大。直到自己投資的工廠鬧鬼,繼而認識了辛然師姐,覺得師姐很可愛,自己有舉目無親的,想要找個伴。於是就以請教玄學的方式來接近師姐,想要跟師姐做朋友,甚至談戀愛,而董孝波說,在那個時候,他對是師姐是非常真心的。直到後來師姐跟他講了六葉八卦扇的秘密,這一下子就讓他燃起了找到扇子的欲望。


    師傅問他,既然你說你對辛然是基於真心,那後來為什麽要陷害她?董孝波說,一開始辛然給他說這個秘密的時候,自己也就權當一段軼聞聽了,但是自己卻在心裏想著,要是能夠找到這把扇子,把它送給自己的父親,也是在其他人麵前證明自己的一種方式,他就是太希望證明了,對自己的父親證明,證明我雖然是個私生子,但是我一樣是個有骨氣,頂的起天地的人,我並不比你的其他兒子差,他們能給你什麽,我就能給你更好的。於是他開始反複試探性的遊說師姐,看是不是有機會一起回去重新找找那把扇子。但是師姐吃過苦頭,立場非常堅定,說無論如何自己也不會再打那把扇子的主意了,由於董孝波知道的消息有限,自己也沒辦法脫離師姐單獨去尋找,所以這件事情就暫且作罷了。


    而直到後來,有一天自己約了不少朋友一起聚會,也打算正式跟自己的朋友介紹一下我師姐的時候,我師姐卻酒後失言了,自己在酒局上說了扇子的事情。董孝波說,其實當時她並沒有說得很仔細,迷迷糊糊的,大家除了知道有這麽一把扇子之外,別的都聽得莫名其妙的。毫無威脅,而自己卻由於多年經商的關係,加之深知內情,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雖然可能會利用我師姐的不設防,但是自己如果隱藏的好的話,師姐壓根就不會發現自己在背後動了手腳,董孝波說,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很興奮,籌劃了幾天,他向公安機關匿名舉報了辛然師姐,並在師姐邊上吹風說可能是那一晚你自己胡言亂語,讓好事之徒聽了去,把你給舉報了。派出所是不會提供舉報者信息的,於是我就自演了一出陷害辛然受審,然後我拿錢把她取保候審,再告訴她,隻有找到扇子,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之類的話。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心裏覺得拔涼拔涼的,師傅也皺著沒偷,看起來師傅也是大為吃驚。這個看似老實的董孝波,竟然心機城府如此之深。想到這裏的時候,我不由得又想揍他一頓了。


    董孝波苦笑著說,其實從決定這麽做一直到我們打聽到扇子的真實下落,他的內心一直在反複的矛盾和糾結中。但是自己不肯放棄,就越走越遠,原本從啞巴昝師傅那兒得知了扇子就在撫仙湖底下的時候,他認為剩下的無非就是自己悄悄找人打撈起來,再抽時間悄悄送去馬來西亞,就神不知鬼不覺了。卻在我們返回昆明的時候,師傅給他那一個沉甸甸的扳指,給觸動了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他開始懊惱,後悔,覺得自己辜負了師姐,也辜負了我師傅的囑托,但是事已至此,自己也沒辦法出來承認,而至始至終我們都不曾懷疑過這個師姐帶來的男人,這讓他非常內疚。


    於是他開始覺得自己配不上師姐的真誠,更不配擁有師傅贈予的扳指。金玉良緣,到他這裏的時候,已經變了味。


    董孝波長舒一口氣,一副卸下了心中擔子的模樣,他坦然的笑著說,事情就是這樣了,費了那麽大勁,我也不辭而別了,沒有退路了,隻能來找扇子,否則我會覺得我自己一無所有。


    師傅的臉色很複雜,但是我卻讀不懂他在想什麽。師傅站在那兒站了一會,伸手摸出小刀,割斷了綁住董孝波的繩子。董孝波一臉愕然,師傅說,小董,你還愛著辛然嗎?董孝波點點頭。師傅歎了一口氣說,那你還是給她打個電話吧,你欠她一個解釋呢。


    於是我明白了,在師傅看來,董孝波找不找扇子,這跟師傅一點關係都沒有,在扇子和師姐的感情裏,師傅還是選擇了師姐。扇子是寶物,可說大了天也就是塊鐵皮,而師姐卻是師傅的心頭肉。連我這種和師姐相處也就一個月的人,都明白師門情誼,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她卻對我像自己的親弟弟一樣。我們出門在外,不管是學藝還是在打拚,最需要的不就是這份如同親人般的關懷嗎?所以我明白師傅當時的心情,他要董孝波給師姐打電話,說是一個解釋,他實際上,還是希望這通電話,能夠讓大家的關係回到從前。


    董孝波一愣,這一愣愣了很久。盡管他的手已經沒有被捆著了,但是他卻一動不動。好久以後才從衣服裏拿出自己的皮夾子,從其中一層的深處,找出一張電話卡,那二年,中國移動幾乎壟斷了通信市場,打個電話都要六毛錢一分鍾,董孝波自然是不在乎這點錢的,而他當初拔下了電話卡,其實也是害怕被師姐找到。


    緊接著,他裝上卡,開機,等信號,開始撥打。在他喂了一聲後,我從電話那微弱的外擴音隱隱聽到師姐那激動且急促的聲音,感覺得出的是,師姐自從電話接通開始,就一直在激動的說著什麽,而董孝波一直聽著,神情很是凝重。幾分鍾以後,董孝波突然開口說,辛然,對不起,對……對不起……


    在第二個對不起的時候,他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哭了。


    第二十一章 結局


    身為一個經常把別人整哭的壞同學,所以我對付哭還算是有點經驗的。我一直認為當有人無論因為什麽原因選擇了在你麵前放聲大哭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並非是拍著對方的肩膀勸對方別再哭了,而是不斷的遞紙巾。不過被我整哭的大多數都是以前跟我不幸同桌的女同學,而董孝波是個男人。


    早在我還在念書的時候,由於有著強烈的惡作劇的欲望,所以我身邊的那些女同學常常遭殃。抓壁虎蚯蚓放到她們的文具盒裏已經是小兒科的東西了,毫無創意。我記得有一次我從口袋裏摸出一個一元錢的硬幣,然後懸出一半放在桌角,然後用打火機把它燒得很燙。然後再把硬幣撥到書上,遞給我身邊的女同桌,對她說最近我錢多得有些花不完,你幫我花了這塊錢好了。


    那二年,一塊錢雖然不算大錢,但是夠買一個蔥油餅了。於是那個女生傻乎乎的笑著,裝出一副不好意思卻又偏偏把手伸向那枚硬幣,結果就被燙了。在上課的時間裏突然鬼哭狼嚎的大哭起來,為此我被罰站了一堂課的時間,然後座位也被換到了最後一排,那是壞學生的專屬地。


    所以當董孝波這麽哭起來的時候,我第一個想的是不是剛才我出手太重的關係,但是我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也許是因為之前沒有戀愛經曆的緣故,所以我暫時還無法體會當初他那種內疚和痛徹心扉的感覺。所以看他哭,我沒有說話。


    就這麽哭了大概分把鍾,董孝波醒了醒鼻子,在電話裏對師姐說了句,行吧,那我等你。掛上電話以後,他把電話放回衣服裏,這回沒有取下電話卡。然後他雙手合十交叉,低下腦袋,把手撐住自己的下巴。


    隔了一會,董孝波抬頭望著師傅,苦笑著說,師傅,你打算怎麽處置我。那語氣,就好像是一個偷東西的賊被主人抓到,一副無奈,卻不知道主人是打算給他一條生路,還是要報警送他進號子裏一樣。師傅緩慢的說,辛然是怎麽說的。董孝波說,她說在電話裏,很多事情都說不明白,她這就去買來昆明的火車票,大概明天到這裏。她還說希望我能跟著你們一塊回去,到時候好當麵談。師傅問他,發生了這麽多事,你還願意放棄這裏的一切跟我一塊回去等辛然嗎?董孝波沉默了,隻是抬起頭遠遠看著湖心上那正在打撈的船。


    師傅走到他身邊蹲下,歎了口氣說,說實在的,你找不找扇子,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至於你找不找得到,我對此也完全不關心。那把扇子雖然是一個關鍵,但是畢竟是跟我四相道無緣的東西,所以最終落到誰手裏,我們都無所謂。我心裏在想,其實師傅說得也對,一來不是自己的東西,就算真的拿到手,用起來也必遭報應。二來啞巴昝師傅已經說過了,當初拆分扇子的時候,他依然將扇子熔了銅的座子,也就是說,即便那六葉都全部找到,也沒有辦法拚接在一起,甚至是無法複製的東西。要來除了收藏,毫無意義。但是我也想到了,這東西對於一個專門收購民間寶貝的投機商人來說,或許就算是毫無價值,但隻要是擺在自己家裏,也算是如了心願了。董孝波雖然是個商人,但是他並不是一個以倒賣寶物維生的投機商人,他處心積慮想要得到扇子,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隻是為了跟自己的父親證明,即便他是個私生子,也可以活得堂堂正正。


    師傅接著說,雖然我不知道辛然對你到底現在是個什麽打算,我也無法幹預,甚至沒有辦法在你們之間勸告任何一方。小董啊,經過這件事,雖然我們都認為你做錯了,但是你起碼心裏還掛念這我的徒弟,這對我和辛然來說,都非常重要。對於人品,我就不多說了,相信你自己也知道你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而在我眼裏,你本性並不壞,也許是多年的經曆造成了你如今如此現實。但你又能怪得了誰呢,怪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嗎?


    師傅的話往往有著深意,在我聽來,他其實是迫使自己原諒了董孝波,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師傅對師姐的慈愛。


    董孝波依舊沒有說話,師傅接著對他說,既然傷害已經造成了,你的選擇就隻有兩個,要麽及時回頭,誠心悔悟,也許還能博得原諒。要麽你就執迷不悔,一錯再錯。起碼這個錯在我們看來,是一種錯。師傅說完,沒等董孝波回答,就問他說,這水裏的年輕人,聽了我們那麽多對話,我原本沒想過放過你們倆,但他畢竟是無辜的。四個時辰後,我對他下的縛足咒就會消失,裝小鬼的瓶子我帶走,這樣小鬼就不能一直纏著他。剩下的八個小時,你作為他的老板,你應當好好留在這裏等著他解咒,而且這點時間讓你思考,我想是足夠了。


    說完師傅走到舢板邊上,蹲下對著水裏那家夥說,小兄弟,不好意思啊,今天開罪你了,這件事完了以後,希望你嘴巴嚴實點,不該說的就不要說,倘若我跟我徒弟要是因為今天的事情收到任何一點傷害的話,我就認為是你走漏了消息,不過你如果要來找我們報仇的話,希望你能一下子就把我們給弄死,因為如果你不弄死我們,我們就會弄死你。說完師傅伸手扯下了他的幾根頭發。這家夥本來就是個平頭,所以要扯掉頭發並不容易,從他嚇得發抖的樣子和痛苦的表情看來,這次師傅的招數,多半是嚇得他不敢多說什麽了。站在水裏瑟瑟發抖,樣子挺可憐。


    師傅把扯下的頭發裝進那個小鬼的瓶子裏,然後用拇指按住瓶口,嘰裏咕嚕念著,也不知道是真心在念還是故意嚇唬那個水裏的家夥。隨後師傅站起身來,對我說,咱們走吧,乘著長途車還沒收班,回昆明去。


    我們正準備離去,董孝波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但是站著就站著了,我估計是因為他大概想要送師傅一段,但是覺得自己此刻身份好像有點不合適,於是猶豫了。我白了他一眼,心裏說今後不管你和我師姐到底發展成什麽樣,你都永遠不會忘記今天我對你的這一頓暴揍,跟師傅一樣,揍你不是因為你打了扇子的歪主意,而是你辜負了我的師姐。


    在從湖邊到市區,再從市區到車站的路上,師傅表情凝重,一句話都不肯說,其實我有問題,但是也不敢問。直到買票上車後,大巴車上吊著的電視機裏演著那些年無厘頭的港式喜劇片,車上的人嘻嘻哈哈,我和師傅卻怎麽都笑不出來,不是因為不好笑,也不是因為董孝波是香港人的關係,而是我們根本就沒看進去。


    終於我忍不住了,我問師傅說,咱們就這麽放了董孝波,你就不怕他抓緊時間撈到東西,然後從此就消失了嗎?師傅搖搖頭,他說,我給了他八個小時的時間來考慮了,如果在這八個小時裏,湖心上的那艘船真的撈起來扇子的其中某一部分的話,那以董孝波的為人,他就肯定不會來昆明見你師姐了。但是假若撈不上來,他或許能夠明白一個物品和一個人之間的差別,對於他而言,究竟哪個更加重要。師傅歎了口氣接著說,姓董的這小子,太急於證明自己,本性到是不壞,對他來說,自尊心是活下去的勇氣,錯在方式,而不在人。


    師傅這句話,雖然說的是董孝波,但是我聽起來卻跟我的過去一樣。我又何嚐不是擁有一顆龐大的無法戰勝的自尊心,處處碰壁,若不是師傅這幾年對我的打磨,我可能依舊背著我的自尊心當了個無法無天的小混混,而即便如此,在我的餘生裏,我也將跟這可怕的自尊共生共滅。


    回到昆明已經是夜晚,雲南最有名氣的速食產品,莫過於遍布在大街小巷裏的過橋米線了。其在雲南當地的地位,和小麵在重慶人眼裏的無可替代是一樣的,時間比較晚,我們師徒也確實沒興致專門去尋覓美食,於是師傅帶著我在一家街邊攤吃了過橋米線。一邊吃,師傅一邊好似愣神一樣,怔怔的望著那附近的一根貼滿牛皮癬廣告的電線杆子。


    我當時正覺得奇怪,心想這老頭真是不乖,吃個東西也不好好吃!於是我就碰了碰師傅說,你在看什麽啊師傅。師傅筷子上夾著的米線因為接觸空氣太久,已經都膩了。他被我這一叫喚,驚覺的回頭,但是老眼裏卻閃爍著淚花。然後傻乎乎的笑著跟我說,沒什麽,吃飯吃飯。我覺得很奇怪,雖然這家米線味道不錯,也不至於讓你老人家感動成這樣吧,於是我問他到底怎麽了,不告訴我的話今晚你就沒煙抽了。師傅才呼了一口米線後,憨憨的笑著跟我說,沒事,就是看看。


    我說一根破電線杆子,有什麽好看的。師傅說,好看啊,當年我就是在這個電線杆子下,第一次遇到你師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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