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聊一會,我也沒太聽進去,因為我反複思考著瞎子口中我的本性。後來瞎子睡覺了,我也跟著爬到鋪上睡覺,卻怎麽都睡不著。心裏想著,到底要不要相信他的話,跟他去見那個人?可那個人是幹什麽的,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不如這樣吧,如果見到的那個人不是好東西,那我找機會逃走就是。


    雖然這麽想,但依舊無法入眠。此刻,車行至六盤水。


    次日,我本想繼續追問一些事情,但是我不能表現得過於感興趣,這樣的話,如果我要脫身,還有點盼頭。於是那一天,除了閑聊外,我們就是下棋。


    當天下午到了昆明,瞎子和年輕人讓我跟著走,我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身後。瞎子走路不方便,年輕人在前頭牽著他的盲杖,手裏還提著東西,有點手忙腳亂。出了旅客出口,在昆明南站,遠遠迎過來一個和瞎子看上去歲數大了不少的老頭,兩人握手後,年輕人也跟那個老頭握手,老頭還拍了他的肩膀說,這一路辛苦你了。


    我站的比較遠,於是年輕人招呼我過去。我陪笑著走過去,瞎子一把牽起我的手,對那個老頭說,老朋友,這次給你帶個人過來,你別問我為什麽,你認為該怎樣就怎樣,我知道你明白的。


    老頭看向我,他顯然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感到有點詫異,我也是一臉尷尬,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我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老頭是幹嘛的,隻好無辜地撓撓頭。


    瞎子牽著我的手,然後一扯,對我說,認識一下,這位,是武師傅。


    第二章 飯局


    我當時呆在那裏,覺得有些尷尬。如果說我認為在火車狹小車廂裏遇到這個不一般的瞎子,算是一種奇遇的話,那麽和武師傅的相遇,就隻能算作是奇遇的衍生物。我隨意的笑笑,為了掩飾我的不好意思。武師傅大概是看到瞎子牽著我的手,然後很客氣的對我笑笑,對我說,一表人才,後生可畏呀。


    我當時就愣了,心想這老頭是不是認為我也是個瞎子,而且是這個瞎子的徒弟啊?於是我趕緊說,武師傅,你說錯了,我就是個路人,跟這位老師是在火車上認識的。我沒什麽可畏的。武師傅聽我這麽說,可能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笑嗬嗬的說,都一樣都一樣。老瞎子,還沒吃晚飯吧,走,咱們吃點東西去。說完武師傅就轉身到火車站的機動車步道邊上準備攔個出租車。我看著他走開,然後茫然地望著那個年輕人。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後說,跑江湖的人,免不了有點客套,不過習慣就好了。你好好跟著武師傅,一定會成才的。瞎子此時也插嘴說,沒錯,我認識不少跑江湖的人,武師傅這個人,算比較踏實。雖然有時候直了點,但是絕對是這個行當裏數一數二的好人。


    我更加不解了,跑江湖?什麽叫跑江湖?難道是黑社會?我雖然以前也是個小混混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要真的成為一個黑道份子啊,於是我趕緊跟瞎子說,先生要不然就別麻煩了,我可能不是那什麽跑江湖的料。瞎子說,我雖然看不到,但是我一般不會弄錯,你如果覺得瞎子不算壞人,你就相信我,比你去餐廳打工當服務員強。我有點著急了,於是我說,可是江湖的事情跟我沒關係啊,我不想招惹這些人啊!


    可能是聲音有點大有點激動,武師傅雖然站的比較遠,但是還是循聲回頭。至於他有沒有聽到我的話,這我就不知道了。


    瞎子笑嗬嗬的說,跑江湖,隻是我們師徒對武師傅這類人的一種喊法,他算是一個比較有名的天師,天師你知道吧?我點頭,但是後來意識到瞎子看不到我點頭,於是我說知道,就是電影裏林正英叔叔的那種。瞎子說,那是電影,雖然自己沒看過,但是徒弟都會跟他講。瞎子說這個行業一直都存在著,不過電影把他們渲染得有點過於神奇了,這個世界上沒有打不死的人。這個武師傅,他是有門派的人,我認識他挺長時間了,自己眼瞎,沒能親眼看到過他到底有多厲害,但是一輩子走手藝跑江湖,絕大部分的時間還是順利的。否則怎麽被那些被搭救過的人稱作天師呢。瞎子的一番話說得我有點糊塗,我當然知道林正英叔叔那是電影,人怎麽可能牛逼到那種程度。不過我確實在此之前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些人存在。於是我問瞎子,那我跟著武師傅,我又能做什麽呢?我什麽都不會,對他這些東西我更是不知道了。瞎子說,不知道,就要學。給你摸骨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這人如果當普通百姓,一定過得比較苦。但是你命好,我認定這是你一輩子的轉折,你今年17歲對吧,相信我,老瞎子從不騙人。


    我算是聽明白了瞎子的意思,他是要我拜給武師傅當徒弟,學手藝。人心險惡,我雖然年紀小但是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但是心想這瞎子跟我非親非故,為什麽偏偏要跟我說這些?假若我當時沒有跟他們二位在一個車廂裏,那他會不會也跟同車廂的別的人說這些話呢?那個年輕人雖然很熱情也跟我很聊得來,但是畢竟說穿了也是個陌生人,閑聊而已,完全犯不著肝膽相照,他會不會是老瞎子的托兒?故意忽悠我上當的呢?


    短短幾十秒的時候,這些想法在我腦子裏翻來覆去的折騰,但是我竟然發現,我對於拜武師傅為師這件事情,在心裏竟然還占據了較大的比例,也就是說,雖然我不斷在懷疑,但是我的潛意識裏,竟然對於拜師學藝這件事,是具有一定程度的渴望的。我無法解釋這是為什麽,就好像很多人在街上碰到小販叫賣,任憑他吹得玄乎其乎,即便是自己認為自己有可能會上當,但是還是忍不住有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一樣。所以如果要我今天來回憶當年的心境,我隻能說,一切都是緣分,甚至是一種命中注定。此前的我,從不相信注定的說法,我堅信生活是靠自己的努力來打造的,無論以什麽樣的方式,當好人,就要好得人盡皆知,當壞人,也要讓人聞風喪膽。


    於是我不再說話,直到武師傅打到車招呼我們上車。瞎子始終牽著我的手,捏得還挺緊,好像是怕我跑掉,更像是在給我一個堅定的信念。我懷著忐忑,但卻沒有不安,可以說我是打從心底相信眼前的這些人,但是現實裏,卻缺乏一個能夠說服我去相信的理由。


    上車後,也許是因為司機在場的關係,他們倆沒有聊那些所謂的“江湖話題”,而隻是在寒暄。即便是在1998年,昆明也算是一個大城市,所以這一路也不算無聊,看看窗外春城剛剛入夜的景色,也算是我終於到了目的地,給自己一個滿意的交待。


    車開了十多分鍾,在一家酒樓麵前停下,我永遠都記得那家酒樓,盡管在我幾年後離開昆明的時候,它已經倒閉不在,味道也算不上是出眾的,不過那卻是我在昆明吃到的第一頓飯,一笑滇。在連續吃了很多頓泡麵以後,這裏的野山菌燉乳鴿讓我吃得熱淚盈眶,還有他們店裏的一道所謂的招牌菜,菠菜豆腐湯。


    席桌上,我正在因為武師傅待客不夠大方而暗暗嘲笑,心想人家瞎子師徒大老遠來一趟,你帶著下館子怎麽來了個這麽寒酸的湯啊,我在重慶的時候,根本就不吃。我是個心裏有事就容易表現在臉上的人,也許是有點明顯了,年輕人悄聲問我,你在笑什麽,我說沒事,就是這道湯有些清淡了。瞎子說,這個湯是我點的,專門點的。


    我本來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就是擔心我的調侃被武師傅給聽見了,卻始終沒躲過瞎子的耳朵。都說瞎子的耳朵可以代目,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於是我有點尷尬,傻笑著撓撓頭。瞎子笑著說,這家酒樓,每次我來昆明,武師傅都會帶我到這裏來吃,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知道我喜歡這裏的清靜,還有乳鴿。而今天這道菠菜豆腐湯,卻是我特地為你點的。


    我?我又不愛吃這個菜,人類進化了幾萬年才爬上了食物鏈的頂端,為什麽還要吃素啊,尤其是這種雙素湯,多寒酸呀。瞎子告訴我,之所以特地為我點了這道湯,是因為這道湯原本有一個深意。他告訴我,朱元璋當初在沒當上皇帝的時候,帶兵打仗。路過一個小村子,沒了糧食,於是當地的村民就自發給他們做飯菜慰勞軍士,其中有一道菜,就是菠菜豆腐湯。瞎子說,當時朱元璋也是餓得不行了,抱起湯碗,很快就吃光了,朱元璋雖是和尚出身,但是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酒肉和尚,菠菜和豆腐都是素食,卻讓他吃得津津有味,於是他問村民,這道普通的湯是怎麽做出這樣的美味的,村民說,這道菜,叫做紅嘴綠鸚哥燉白玉湯,名字取好聽點,也符合朱元璋當時的身份。後來他當了皇帝,卻念念不忘這道湯,於是出巡再次去了那個村子,請村民做給他吃,吃到嘴裏,才覺得索然無味。就是普通的菠菜豆腐湯。於是朱元璋不解,就問村民說,為什麽當初的味道現在卻覺得不那麽好吃了呢?村民說,那是因為你當初在逃難,很久沒好好吃飯了,所以懂得珍惜。而你現在錦衣玉食,好吃的東西吃了太多,自然也就不稀罕了。於是朱元璋回了皇宮,這道菜當初的美味,就隻能作為記憶,永遠的在他的腦子裏了。


    我很是不解,於是問瞎子,這道湯的故事,跟我能有什麽關係?瞎子放下手裏的筷子,把筷子放在徒弟給他夾菜的那個小碗上,麵朝著我,語重心長的對我說,這就和你現在的狀態很像,你是逃出來的,但是你卻不知道你自己能幹什麽,就算是今天你跟我們一起坐在這裏吃飯,你也無法融入我們這個圈子,那是因為你在抗拒,或者說你根本就沒相信自己會是我們當中的一員。瞎子頓了頓說,給你吃這道湯,是為了讓你明白,過去的生活,永遠都是過去的,不管你是基於什麽樣的動機而離開家裏,弦拉開了,就沒有回頭的箭,你必須明白你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會對自己的將來產生深遠的影響,就好像朱元璋當時沒曾料到一道普通菜湯,卻能夠讓他記住一輩子一樣。這道湯,是他前後地位的分界線,吃到這湯的之前,他是個潰敗的將領,而之後,卻成了皇帝。所以當你喝完這碗湯,今後自己的路不管如何,我且問你,多年以後,你還能想起這道湯的味道嗎?


    事實證明,多年以後,我依舊記得那道湯的滋味,卻怎麽也無法找到相似的味道,即便是我專程去一家餐館,請最好的廚子給我做,喝湯以前的心境,也就永遠無法找回來。就跟孟婆的那碗湯一樣,能夠讓你忘記一切的痛苦,卻也忘記了從前的快樂。真的是時候跟過去的自己說再見了嗎?其實聽完瞎子那一番富有禪理的話,即便是自己似懂非懂,我卻突然懊惱起來,我懷念,也舍不得,我想要回家,卻發現腳步的方向,和家是相反的。


    我思考了一會,決定了。我要喝完這碗湯,我要和過去的自己告別,就算我是很多人眼裏的壞小孩,在我無法改變你們眼光的時候,我隻能改變我自己,我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就從今晚開始。


    於是我端起那個大碗,一碗一碗接著喝湯,試圖把這道湯的滋味牢牢記在自己的腦子裏,而在此期間,大家一句話也沒說。我注意到了武師傅的神情,他愣愣的看著我,眼神裏沒有初見我的時候,那種無奈和尷尬,我也知道,此刻武師傅的心,在開始慢慢變熱,繼而融化。


    等到我喝完,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瞎子微笑著,轉頭麵對著武師傅,對武師傅說道:


    “我把他拜托給你,可以嗎?我的朋友。”


    第三章 選擇


    武師傅沒有回答,但是眼睛卻一直看著我。那是我第一次讀不懂一個人的眼神,他的眼神裏,有那種堅毅卻能洞察人心,細膩卻帶著悲傷的感覺。而和他目光相接的時候,卻是我第一次仔細觀察起這個被人稱作天師的“武師傅”。


    他個子不太高,這從初見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了,穿著打扮,就和他那個年紀的其他人沒有太大區別,如果一定要我仔細描述武師傅的長相,那麽他給我一種挺不真實的感覺。他臉上很多皺紋,這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大了幾歲,左臉頰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黑色肉痣,臉上有些斑,我想我到了他這個歲數,肯定也是如此。眼角的皺紋最為明顯,還有鼻梁兩側的法令紋,看得出他一定操了不少心。武師傅的頭發挺長,但是他沒有梳我這樣俊美的中分,而是整了個大背頭,雖然絕大多數都是黑發,但是那些白發卻清晰可見,他耳際的頭發給塞到了耳朵背後,於是我發現他的耳朵尤其是耳垂是比較小的。按照我們家鄉的說法,耳垂小的人,就是福薄的意思。難怪電視裏那些大官,很多都是胖乎乎的大耳朵。他的鼻梁比較挺,總體來說,鼻子還算比較大。當然我之前聽說過,一個男人的鼻子大小和他的某些能力是相互呈正比的,這個我就沒有辦法求證了。武師傅的眉毛和眼睛之間的距離,稍稍微近了一點點,也就是說,也許他自認為很正常的表情,在我們看來,像是有點躊躇皺眉的樣子。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眼皮有一點點耷拉,看上去是個雙眼皮的樣子,但是卻更像是因為歲數大了,眼皮鬆弛,從而產生的疑似雙眼皮的樣子。而他擺在桌上十指互扣,他的手黝黑中帶點蠟黃,手指比較粗短,兩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分外的焦黃,我想那是因為他抽煙的緣故。他左手的手腕上帶著一串用紅色繩子編成的辮子狀的東西,每隔大約一公分,有個小小的很像是豌豆的銅質小球,小球聯通繩子的兩側是看上去像玉片一樣的東西,而繩子的另外一側,則掛了個很小的鈴鐺,就像是小時候上學,上課的時候老師搖的那種帶把手的鈴鐺。脖子上有一道比較明顯的疤痕,從右耳垂的下麵一直斜斜地延伸到脖子動脈的附近,看上去有些嚇人,但是看得出他刻意在掩飾那道疤痕,因為他的脖子始終下意識的朝著右邊微微偏去。他有胡子,嘴唇上麵和下巴都有,下巴上的胡子比較長,但是略微朝著喉結的方向卷曲,看上去挺像是一隻山羊。


    總的來說,武師傅給人第一眼看上去,絕不是街頭巷尾那種普通中老年人,更像是一個剛剛從廣場打完太極拳的健身愛好者,算不上和藹可親,但卻給人一種知性又仙健的感覺。仔細看了他的外貌後,我就比較容易把他和“天師”倆字聯係到了一起,隻不過他在我打量他的時候,一直沒有說話,隻是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知道,他也在打量我。


    緊接著,武師傅把身子往後一靠,手也隨之放到了桌下,他苦笑著對瞎子說,老瞎子,你知道我現在不收徒弟的,你這不是叫我為難嗎?瞎子搖頭說,老朋友,來的路上我給他摸了骨,不敢說一定能在你下麵混得順風順水,但是他的確是幹你們這個的料,他還年輕,今後還有無數個可能性,其中一個可能性在於你,隻希望你信老瞎子一句話,別說你不收徒弟,他若是個瞎子,我都有意收他當徒弟呢。瞎子說完這句話,和武師傅一起笑了起來,我也跟著傻笑,但是我卻不知道我在笑什麽。武師傅說,即便是如此,你是怎麽肯定我一定會收下他,並且教他東西呢?老瞎子說,聽完我接下來的話,你就會明白了。


    武師傅有點好奇的說,是嗎?那你說來我聽聽。瞎子轉頭對年輕人說,你去讓服務員拿些茶杯,然後拿一壺茶過來。年輕人點頭去了,我說要不我去叫吧,瞎子按住我說,你別走,接下來的話,你也要聽著,你要明白,這一切都是和你有關。


    我不敢說話,於是坐下。等到年輕人把茶杯和茶壺拿過來後,堆在了瞎子麵前的桌上。瞎子伸手摸索著那些杯子,然後把杯子擺成了兩層。第一層是三個杯子,底朝上,擺了個“品”字形,而在這一層的麵上,買了一個茶杯,卻是口朝上。接著他提起茶壺,對武師傅說,老朋友,見笑了。說完就開始往那個口朝上的被子裏倒水。


    他倒水的速度不快,但是杯子畢竟不大,很快杯子就裝滿了。然後茶水溢了出來,接著順著底下那三個杯子的四周,灑了一桌子。但是他依舊不停手,還在繼續倒,我不解地望著那個年輕人和武師傅,我那意思是你們還是快點阻止他吧,待會就把褲子給打濕了。果然武師傅對瞎子說,老瞎子,別倒了,水漫金山了,但是你這是什麽意思?瞎子說,如果你把你的東西奉獻給別人,不管這個別人是幾個人,如果他們都背對著你,不肯接受,那麽你告訴我,你的這些東西,對他來講是有用的還是沒用的?說完,他指著那三個底朝上的杯子。武師傅不說話,瞎子轉頭問我,你說呢?我說沒用。他點點頭,說這就好像武師傅一樣,開山了很久,卻後繼無人。那是因為你的本事,並未被大多數人所接納,他們認為你是胡說八道,認為你在裝神弄鬼,都背對著你,無法接受甚至理解你的好意,那麽你的好意,對別人而言,就是垃圾。


    說完他又七手八腳的把底線那層的杯子換了個麵,變成和上麵的那個杯子一樣的方向,然後把上麵那個杯子裏的茶拿起來喝掉,重新擺上去,接著繼續倒水。茶水從第一個杯子裏溢出來,雖然灑了不少,但是還是很快因為流向的關係,把下麵三個杯子都灌滿了,而此刻瞎子卻精準地停手,說,假如人家願意敞開門歡迎你,那你的東西,能夠填滿需要這些知識的人,而如今杯子都滿了,你的杯子依舊也是滿滿的。同樣的容積,同樣的茶水,但是它們卻把你舉在頭頂上。或者你可以選擇裝作清高的高高在上,任憑你把你的東西多麽無私地奉獻,但別人卻不見得領情。你堅持那麽多年,為的難道隻是掙錢嗎?你們這行的人我也認識不少,他們在照章辦事的同時,也會極大的去弘揚自己的手藝和本門的文化,你沒了傳承,你要怎麽向你死去的師傅交待呢?我知道你這些年掙了不少錢,可是你告訴我,我的老朋友,你快樂嗎?


    大家都沒再說話,其實這些道理,我也能明白。不過老瞎子用這樣的方式,讓我印象更加深刻罷了。瞎子繼續說,假如今天你拒絕了這個年輕人,你其實是拒絕了你自己。當年的自己。不過我始終不會強迫於你,假使今天你堅持不答應,那也沒關係,吃完飯,你和我一起,送這個年輕人出去就是了。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我本來心裏的抗拒已經被瞎子的一番話給磨沒了,盡管還不是很明白眼前這個武師傅到底是幹什麽的,但是此刻我卻真的挺想要拜他為師的。這時候瞎子問我,年輕人,你用你的心回答我,這位武師傅,你願意跟他學習嗎?於是我點點頭,再度意識到瞎子看不見,於是說,嗯我願意。


    武師傅還是沒有表態,隔了好一會,他才說,你叫什麽名字?我突然變得很緊張,然後結結巴巴的說,我,我叫李詣凡。武師傅問我,哪個詣啊?我說,造詣的詣,就是“造詣非凡”的意思。武師傅笑著說,非凡不非凡,現在可說不準,現在還是平凡。我點頭說是,其實我以往跟別人介紹自己的時候,總會說個造詣非凡,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單純讓人家更好理解我的名字而已。


    武師傅說,收徒這件事,我從來都不看熟人不熟人的麵子。因為徒弟有徒弟的性子,熟人頂多是介紹,性子還是要日子才能看到的。李詣凡,今晚你自己安排下,明天酉時三刻,按照我待會給你的地址,來找我。


    我說好的,謝謝師傅,不過你能不能跟我說下酉時三刻是什麽時候啊?我聽不懂。武師傅和瞎子都哈哈大笑起來,瞎子說,酉時就是下午5點過到7點之間,三刻則是四十多分的時候。這些你將來都會學到的。武師傅說,老瞎子,我現在可沒說要收他啊,一切等到明日再說。


    後來聊的話題,大多我都聽不懂。而年輕人一直在跟我喝酒,說些你好好跟著武師傅,將來我們還來看你之類的話。那一晚,我突然接受到很多以往從未有過的訊息,一時半會兒,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難以使用。


    飯後送走了武師傅,年輕人和瞎子堅持要我和他們一塊去住店,甚至說房費都給我出了,看樣子我囊中羞澀,早就被他們看出來了。找了家旅館住下,當時還沒有快捷酒店,而且旅館大多不需要身份證。瞎子和年輕人住在我的隔壁,而我單獨住了一間。那一晚我卻怎麽都睡不著,但凡一個正常人,突然在短短的時間裏,發生這麽多和自己以往生活相去甚遠的事情,我想誰都會和我一樣。到了午夜的時候,我起身到樓下登記入住的地方,花了4塊錢,打了個長途電話,打給家裏的。我媽聽到我的聲音都擔心得哭了出來,問我在哪,我說我在外地呢,我決定好了,不念書了,好好打拚下,等我掙到了錢,就回來孝敬你們。我媽媽雖然嘮叨,但是她卻一直拿我沒什麽辦法,於是他讓我爸來接電話,我想我爸當時是還在生我的氣,誰叫我一聲不吭的就走了,於是我在電話裏聽見媽媽喊了爸爸好多聲,但是爸爸的反應似乎是不願意接電話,我突然感到一陣心酸,於是,默然地掛了電話。


    第二天一大早,我幾乎都沒睡著多長時間。起身後,在床上傻乎乎的坐了一陣,很無聊,我知道,無聊的是我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麽繼續。我心裏依舊存在矛盾,但卻沒有釋懷這個矛盾的方法。起身刷牙洗臉後,偶然一瞥,發現在我房間的門縫下麵,有一張對折了幾次的白紙。


    我撿起來的時候,原本以為是什麽牛皮癬小廣告,但是打開一看,卻是一封信。


    信是瞎子師徒寫的,看樣子是瞎子口述,年輕人執筆的。信的內容,大致是在交待我,不要對自己的人生灰心,雨後總會出現陽光,在人生的每一個低穀的時候,懂得從雨後小草上,發現一絲新的希望。還叮囑我,即便是遠在天邊,也不要忘記自己家裏的人,就算他們不讚同此刻的所作所為,但那終究是自己最親的人,而有父母的地方,才叫做家。瞎子說,作為一個男人,理應要明白家的重要,以及對家的責任。他舉例告訴我,蝸牛之所以爬得緩慢,那是因為它的背上有個家。而成長也是如此,誰的成長都會遇到麻煩,努力活,但要朝著陽光。


    信的末尾是一段小字,寫著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之類的話,並且告訴我,武師傅說要我酉時三刻去找他,那是讓我白天能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考慮這一步,究竟是否應當邁出去,給了你足夠的時間,那麽你的決定就應當慎重和負責任,一旦決定了,就不要質疑自己的決定,就算是錯了,也要錯得值得。


    看完信,我就去敲他們的門,但是沒人答應。下樓去問服務員,服務員卻告訴我,一大早的時候,他們師徒就離開了。我想他們是在用自己的行為來篤定我的決心,他們對我沒有任何索求,隻是純粹出於好意,把我囑托給了武師傅。然而他們並不能代表我來決定我的人生,於是還是將最後的決定權交給了我。這就好像是在寵物店看到一隻寵物,很喜歡,於是買下,用我的角度說,是我選擇了它,並且開始照顧它,但是換歌角度,卻是它的生命裏選擇了我,選擇了被我一直照顧。


    懷著一肚子的糾結,我退了房,背著自己的包包毫無目的的走在昆明的街上,這個城市對於我來說,是那麽的陌生,我似乎能夠看到希望,但卻無法肯定。手裏捏著那張昨晚武師傅寫給我的地址,緊緊攥著,遊蕩了幾個小時,餓了街邊隨便吃點,挑最便宜的,渴了就買瓶礦泉水,不敢奢侈去買可樂,一直晃蕩到了下午三點多的時候,身上的煙抽完了。


    三月的昆明比重慶暖和,但是如果用力呼吸的話,還是能在鼻腔裏感到一陣冷風的微痛楚。我需要這樣的呼吸,這樣能讓我清醒。於是我走到一家小報亭,對老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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