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羅說完這些以後,開始低著頭,眼皮稍微有些合攏,有點沉默的默默抽煙。幾分鍾的時間裏,整個房間安安靜靜,沒有人說話。除了石板坡的長街上,偶爾傳來的叮叮當當賣麻糖的人的叫喊,和江風刮過,吹得房門一開一合的吱吱聲。


    片刻以後,我開口了。也許我是不知道到底該問什麽,我無法用我自己對生命的情感來淩駕到每個人的頭上,我也沒有這個資格,嘴上說怎麽怎麽愛護動物珍惜生命,吃牛肉幹的時候我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很慚愧,非常慚愧,卻怎麽也改不了。


    我問老羅,你想葉子嗎?


    也許是我這句話的語氣問題,這個看上去很是木訥的中年人,竟然好像是崩潰了一樣,手指間的煙掉落到了地上,他看上扁著嘴巴,然後雙手掩麵大哭。也或許是因為收到他的感染,江老師和我,也都默默掉淚,這期間我們沒有說一句話,三個大男人,為了一匹叫葉子的小馬駒,傷心落淚。


    老羅哭完後告訴我,他這輩子雖然不富足,但是也算是頂天立地的人,一輩子沒有負過任何人,到頭來卻負了一隻小馬駒。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開導他,感情不要投入得太過深刻,這樣會把你自己比做是一匹馬的,他告訴我,他上岸以後,濕著身體沿著河岸一直一邊喊一邊找,期盼在江邊的某塊石頭後發現葉子的身影,整整找了一個晚上,一無所獲。


    但凡在重慶長江裏溺水的人,大多會被衝到一個叫做唐家沱的地方,那是位於渝北區的一個回水灣,所以那裏常常都會打撈起一些屍體,在重慶如果小孩子不聽話偷偷下河遊泳,父母總是會痛打一頓後告訴他,你是不是想到唐家沱去耍一圈兒?但是至少他們在唐家沱打撈到一個死人還會報告派出所,然後發個認屍說明,但是我知道絕對沒有人會為了一匹馬而做這樣的事情的。


    當下我說服老羅,跟著我們去一趟珊瑚壩,我告訴他,去見見你的老夥計。其實我心裏已經盤算好了,因為我還單憑目前掌握的情況,無法確認珊瑚壩上的那個“馬鬼”,就是老羅家的葉子。所以我一定要帶上老羅,如果是葉子,那麽我會發現,如果不是葉子,我也會用我的辦法,讓那個“馬鬼”安樂離開。


    臨走之前,老羅讓我們等等,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用花布包好的東西,然後跟著我們出了門。


    到了珊瑚壩已經是深夜了,除了守夜的工人,大多數人已經睡了。我們按照老羅帶的路,走到當初他落水的地方,我開始起靈,從羅盤上來看,這個小小的亡魂,就是老羅的葉子,因為它看到老羅來了,非常高興,我雖然沒有看到它,但是我能感覺到它在身旁開心的嘶叫快樂的奔跑,我們常常會用脫韁的馬兒來形容一種歡快,可是葉子,你已經脫韁了,為什麽你不快樂,你不離去呢?我不懂動物的語言,所以我永遠無法得知,於是我隻能妄自菲薄的猜測,它是在它生前快樂奔跑的最後一塊土地上,安靜等著它的主人,隻是它沒有想過,他本能地救起了主人,卻讓自己的亡魂等待了整整一年。至於它為什麽要去欺負那些工人,我就更不知道了,我也沒什麽興趣知道,雖然有人受到驚嚇,也有人受傷,但是至少沒有人因此而喪命,我就當成是一個惡作劇吧,至於真正的原因,就一直藏在葉子的心裏好了。


    我告訴老羅我要開始帶靈了,送動物跟送人有一點不同,畢竟是動物,所以不能說是送,隻能說是帶。這時候老羅說等等,於是我停下我正在做的步驟,之間老羅從懷裏拿出那個起初從抽屜裏拿出的花布包,打開來看,是一個小小的馬鐙。他說,在他們老家,隻有長大了的馬才能上馬鐙,馬鐙就是馬的身份,說明它已經馴服,能好好得給我們服務。他說這幅馬鐙是他在葉子死後自己親手做的,做完卻不知道該用來做什麽,於是每次看到它的時候,都會獨自傷心。他打算把馬鐙埋在他們當初落水的地方,也算做是對葉子的英勇行為的一種告慰跟懷念。


    講馬鐙深埋後,夯實了地麵,也許明年的此刻它也會隨著珊瑚壩一起沉入水麵,但是它的存在已經即將成為一種永恒。帶走葉子以後,已經是淩晨,我先送了老羅回家,然後江老師帶著我去吃了宵夜,席間我倆都喝醉了,而且是醉得一塌糊塗,我還記得我們都哭了,不知道是因為酒醉而哭,還是因為那個叫葉子的小馬駒。


    一個月以後,江老師打電話給我,高高興興的說通過了通過了,我問他通過什麽了,他一直在興奮,話都說不清楚,然後掛了電話,讓我覺得莫名其妙,尋思這廝八成是又喝醉了。也沒在意。


    在2011年的年初春節的時候,江老師再次給我打電話,問我,你看到了嗎?我莫名其妙,我說看到什麽了?他說,珊瑚壩啊,你覺得漂亮嗎?我說我抽時間再來看好了,他笑嘻嘻的說,不用了,你就上網看吧。完了掛上電話。


    我有點雲裏霧裏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打卡電腦,想要找珊瑚壩的照片,找了很多卻發現和之前並沒有太大改變,除了上麵多了些人行步道。後來偶然打開地圖,卻換到了衛星實景圖,看到珊瑚壩的時候,我會心的笑了。


    第七十四章 青撾


    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我家樓下就是一個大大的壩子,壩子的正中央有一個用石板砌成的台子,裏麵種了一顆很大的梧桐樹。我曾經問過我爹媽,他們告訴我,從他們倆進廠子起,這棵樹就已經長得非常高大了。由此看來,這個樹的年歲算得上是比較古老了。那段歲月中,我那同一個院子裏的孩子們總是會在放學或放假後,頂著烈日在院子裏玩耍。那時候的遊戲總是特別簡單,扇小人牌,滾鐵環,騎馬打架。除此之外我們還有個比較重口味的遊戲,那就是玩各種各樣的昆蟲。


    說起玩昆蟲,我絕對算得上是高手,小時候環境好,很多蟲子都有,竹節蟲,螳螂,蛐蛐,鼻涕蟲,算命蜘蛛,蝴蝶,金龜子,能玩的幾乎都被我們玩遍了。特別是夏天的時候,那幾乎成了貫穿我整個暑假的最大樂趣。如果時光倒退二十多年,讓我重回童年的話,我一定不會再這麽玩。至少絕對不會再玩一種叫青撾的動物。


    青撾,其實就是蚱蜢,在重慶,蚱蜢和蝗蟲,統稱為“撾(zhua)蜢”。是每個跟我一般歲數的重慶孩子童年都會玩的一種昆蟲。而我之所以說如果早知道我絕對不會玩它,是因為2005年發生的一件事。


    那一年,我的一個做皮衣生意的朋友給我打來電話,說是他的一個熟人的外孫出事了,問他是出的什麽事,他告訴我,是中邪了。其反應就是我最為熟知的那種被鬼給迷住了的樣子。因為考慮到那家人並不算富裕,而且拜托我的又是朋友,我還是決定幫這麽個忙。於是跟我這朋友約好,我們就一起去了他的熟人家裏。


    他們家住在彈子石,那裏曾經也是農村,因為城市的開發建設,加上洋人街和朝天門大橋的規劃修建,一時間那裏湧現了大量的農轉非人口。各式各樣的小區房開始修建林立,而以往的青磚瓦房和舊胡同樓就越來越少,已經快要消失不見了。2005年還好,有大片的已經被征收但是還荒蕪的空地,算是為這個城市逐漸複雜的麵孔留了點可以追尋往昔的蹤跡。到了他家坐下以後,我才得知,眼前這個頭發花白但是膚色豐腴的老人,是在彈子石一代非常有名的鍾表匠。他家裏的擺設也非常獨到,雖然住的是老房子,房子的格局和調性也相當符合我的胃口,正是我喜歡的那種有著我童年時期回憶的風格。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掛鍾,在靠近窗戶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寫字台,上邊放著台燈和各式各樣的修表的工具,這讓我想起從前我家附近街角的一個修表師傅,他總是會把一個類似放大鏡的東西嵌進自己的上下眼皮,使得整個人看上去好像是個怪博士。他們總是可以用鑷子等工具準確無誤的夾出每一個細小的零件,這一點讓我十分欽佩。於是看到眼前這個頭發花白的鍾表匠的時候,我心裏是懷著一種對匠人的敬意的。


    他看上去雖然身體還不錯,但是臉色就沒那麽好了。他告訴我們,十幾天前他的外孫子吃了中午飯以後跟別的小朋友一起在戶外玩耍,下午回來後在小板凳上規規矩矩的看少兒節目,他看孫子這麽乖,也就自己幹自己的事情去了,等到再回到客廳,卻發現電視還開著,自己的孫子卻倒在地上,他趕緊把孫子拉起來放到床上,發現自己的孫子眉頭緊縮,一直冒汗,而且身上非常燙。由於是盛夏,他擔心自己的孫子是因為中午曬了太陽而中暑了,著急歸著急,卻也不覺得這事有多麽複雜,於是就按照一些自己熟知的方法給孩子處理,例如吃仁丹,藿香正氣液,給孩子用毛巾敷額頭等。但是孩子還是一直昏迷著。一整個晚上都沒有醒過來,而且還發生了呼吸急促和嘔吐抽筋的現象。這才把一家人急壞了,趕緊給自己的女兒也就是孩子的媽媽打電話,全家才慌慌忙忙地把孩子送去了醫院。


    送到醫院以後,醫生給出的結果卻讓大家非常吃驚,說是間歇性神經紊亂加低血糖,需要留院觀察。在醫院治療了幾天以後,孩子情況有所好轉,於是出院,但是在回家後不久,孩子就開始時不時就暈倒在地,手腳都繃直,翻白眼,然後嘔吐,但是吃了藥也就稍微有所緩解。老人說,起初是兩三天發作一次,到後來明顯嚴重了,一天都能鬧個好幾次。後來他女兒有點氣不過,以為是那天中午孩子跟別的小朋友在外麵玩的時候,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之類的,還到別人孩子家裏了解詢問,才知道幾個孩子當天其實隻是在戶外捉了些撾蜢玩,別的什麽也沒幹,於是無果而歸,回到家裏以後就把這個結果告訴了老人和他的老婆,他們歲數畢竟大了,雖然談不上見多識廣,但是一些以前農村基本的忌諱還是知道的,於是他們漸漸開始覺得,也許孩子不是生了什麽怪病,而是撞邪了。


    他這麽一說,我就差不多算是明白他是怎麽想的了。在重慶,人們大多分不大清楚“蝗蟲”和“蚱蜢”,雖然兩個都是害蟲,但是外形上還是有很大不同的。蝗蟲就是我們常常在科教頻道什麽之類的看到的那種兩個大眼睛,看上去就很惡心的昆蟲,破壞莊家,傳染疾病,曆來在各國都是災害的象征。而且鬧起蝗災來,滿天黑地的,非常可怕。而“蚱蜢”有稱之為“扁擔尖”,它的肢節上和蝗蟲是相似的,但是它個子小了許多,而且通體是青綠色或是灰色,灰色的重慶人又稱之為“鬼撾蜢”,通常比較愛打架,也會主動攻擊別的蟲子。頭和蝗蟲不一樣,蝗蟲是方方正正的頭,而蚱蜢卻是個尖腦袋。有兩根短短的觸須。這種蟲也是一種害蟲,他們會啃食莊稼和草地,卻也因為數量遠遠少於蝗蟲,而不怎麽被引起重視,也常常會成為青蛙或麻雀的腹中食物。


    然而正是因為它的那個尖尖腦袋,看上去像是鬼神文化裏,無常鬼所戴的那個尖帽子,因為在中國的鬼神傳說裏,陰間的人若是想要回到陽間來看自己的家人,是要先到閻王那裏打報告的,同意以後,才會在每年鬼節期間,放它們回到陽間,而它們都會被戴上一頂尖尖帽子,以區分它們和活人的不同,也食客提醒它們,不要忘記看完還要回來。而老人之所以認為孩子是中邪了,其實跟我想的是一樣的。因為每年撾蜢出現的時節,恰好就是農曆的7月,也就是鬼月。


    在農村,很多老人都覺得青撾蜢是自己家裏過世的親人回來看家人了,特別是自己飛到家裏麵來的,這種幾率並不大,所以一定不能打死。而當他們得知自己孫子是因為跟夥伴們在外麵玩弄死了撾蜢,於是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認定了孩子的怪病是撞邪了。


    雖然我也和他想的是一樣的,但是這也僅僅是民間的一個說法,我得坦白說我並沒有去證實過。總是以為前人留下的智慧總歸不會是突然興起來編著玩的,那個時期的人恐怕也不會在如今騙術橫行的時代還會有人相信。所以我隻能說,老祖宗傳下的經驗,雖然有些讓我們覺得有點“偏”,於是可以不信,但是絕對不能不敬。至於孩子是不是因為弄死了青撾蜢而中邪,也不難證實,需要一個儀式,弄清楚到底孩子身上是不是有鬼就可以了。


    於是我問老人,孩子現在在哪裏?他說在偏房的,孩子的媽媽正在照顧他,我們到之前半個小時的樣子,又才發了一次病。我說帶我們去看看孩子吧,老人答應了,我示意我那朋友跟著我一道去,萬一是解決不了的事情,我也不忍心親口告訴這家人,還是得通過他來說。


    那件偏方在出了門右轉再右轉的地方,若不是個老房子,現在的房屋就很難見到這樣的格局。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非常濃烈的中藥味,看來他們已經開始用熬藥的方式來給孩子治病了,從進屋開始就一直沒有看到孩子的外婆,老人告訴我,外婆每天都要到山坡上去給孩子挖草藥,以前是個赤腳醫生,既然現在連現代的醫學都沒有辦法把孩子醫好,那麽與其讓孩子的病一天天拖著,還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信信這個被當今社會認為是偽科學,是巫醫的中藥了。


    進屋後,看到孩子的母親,她顯然知道我們幾個人進了屋,但是卻沒有回頭看我們,她一直看著自己的孩子,眼神裏滿是焦急。直到她的爸爸叫她,她才轉頭跟我們打招呼,當孩子的外公告訴她我是他托人請來的看鬼病的人的時候,孩子的媽媽突然好像是發現了希望一般,在我還沒有開始給孩子檢查的時候,就已然把我當成了救命恩人。我看到孩子躺在床上,眉頭緊鎖,雙目緊閉,嘴角和地上都殘留這一些適才吐過的痕跡,大熱的夏天,他卻蓋著厚厚的杯子。因為他媽媽告訴我,孩子自從發病那天起,雖然身上一直在發燙,但是卻一直都在發抖,他們看到這樣的症狀,雖然醫院已經告訴了他們病因,但是基於母親對孩子基本的溺愛,他們還是選擇了把孩子的病按照發燒的方法來處理,生怕孩子給冷著了。


    我走到孩子身邊,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和一般昏迷的人不同,昏迷的人雖然雙目緊閉,但是翻開眼皮後,眼仁其實是朝頭頂看去的,但是這個孩子的眼仁卻是直直的看著正前方,滿頭大汗,枕頭邊放著好幾張濕漉漉的毛巾,他媽媽告訴我,這些全是給他擦汗打濕的。但是孩子的嘴唇卻是有些幹裂,這是因為大量的出汗,導致身體裏的水分喪失,孩子又沒有辦法醒過來喝水,已經有點脫水的樣子了。我問他媽媽,他媽媽說孩子一直昏迷著,還把牙齒咬得很緊,想要灌水進去都不行,隻能一直拿棉簽沾點水塗抹在孩子的嘴唇上,這樣稍微有點水分流進嘴裏。說著說著,她就開始哭泣,她說自己是個苦命的女人,年輕的時候不懂事跟了個社會上的混混,一直沒有結婚,懷上孩子以後還本以為那個混混會因此而有所收斂,卻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的在社會上晃蕩,最後因為故意傷害被判刑服刑,服刑的監獄就在離她現在住的地方不遠的監獄。但是她還是沒有完全放棄,打算等到孩子的爸爸出獄後,再好好勸說下他,希望他能夠改過自新,畢竟孩子還小,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從她的話裏,我看到眼前這個歲數和我差不多的女人,有種無奈的苦命。對於別人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也不好意思插嘴,她肯告訴我,也是處於對我的信任,我隻能聽便聽了,毫無說話的立場。


    我從身上取出羅盤,在房間四周和孩子身上遊走,房間裏還好,一切平平靜靜,但是在孩子身上,羅盤的平靜卻讓我有些大吃一驚,如果說孩子身上有鬼,那麽我至少能夠從羅盤的反應上清晰的判斷出來,否則的話,至少靈魂的存在我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奇怪就在於,這個眼前昏迷在床上,表情痛苦的小孩,竟然沒有靈魂。我指的是,非但在他的身上沒有找到鬼魂的影子,連他自己的靈魂也都不知去向了。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我不想嚇到這家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不能幫上忙,隻是對我朋友使了個眼色,讓他跟著我走到屋外,我小聲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也順便告訴他我不敢保證一定能把孩子救回來,我甚至不敢說我還能繼續幫你這個忙。他先是和我一樣吃驚,後來聽我話裏的意思像是快放棄了,他開始反複拜托我一定要幫忙,他還擔心是我怕這家給不起錢還主動告訴我錢需要多少他來給。我是個生意人,但首先我得是個人,我也不願看到孩子遭受痛苦,在他這麽央求下,我對他說,讓我再試試。


    走回屋內,孩子的媽媽看我先前把我朋友拉出屋外,她大概是以為自己有些情況還沒有交代的清楚,生怕我丟下不管了,於是趕緊告訴我,她說,孩子現在幾乎每天的上午下午和晚上都會發一次病,昏倒的時間卻比最初要短了很多,一般一趟昏迷個2個小時就會醒過來。而且現在開始說胡話了,總是會嘀嘀咕咕的,說一些好像是方言一樣的話,而且不仔細聽,很難聽懂。我一聽,好像發現了一點希望,前提是如果我們能聽懂孩子到底在說什麽的話。我趕緊問她,孩子說胡話的時候,到底說過些什麽,你說給我聽聽,他媽媽說,聽上去像是方言,聽不懂,隻是孩子說得最多的幾個字,就是“打雞”。


    我頓時傻了,什麽是打雞啊?我活了這麽大歲數,還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我又問她,孩子是每次昏倒就會說嗎?她說最近幾天以來是這樣的。於是我當下就決定,我要在這裏等候,說來可悲,我竟然是在等待孩子的下一次昏倒,但是我對整個情況幾乎是一頭霧水,我也隻能采取這種笨到極點的方法了,於是暗暗希望,孩子在下一次昏倒的時候,能夠從那張小嘴巴裏說來的東西會讓我聽明白,因為我雖然被時代和社會列為“邊緣人”,但好歹也算是走南闖北,方言我還是掌握了不少。隻期盼能聽懂就好。


    孩子還沒醒,我也就走到戶外抽煙,順便調戲了一下他們家養的雞。就這麽無所事事的站在坡上,心裏尋思著整件事情到底該怎麽接著處理下去。老人的老板回來了,背著一個大竹筐,裝滿了草藥,看見家裏來人了,得知是來幫忙的,也就熱情的招呼我們喝茶。


    到了晚飯的時候,孩子醒了,醒來後我走到孩子身邊,偷偷在他身後用羅盤比劃著,還好,至少眼前的孩子不隻是個軀殼,他的靈魂回來了。問他他卻什麽都不記得了。我怎麽都想不明白,你說一個孩子即便是再貪玩,也絕不至於玩到自己靈魂出竅才是。於是大家一道吃晚飯,到了晚上快9點的時候,孩子突然從凳子上跌倒,重重摔在地上,腦門上磕出一個大大的包,家裏人趕緊把孩子弄到床上躺平,我也跟著去了,隻見孩子先是不斷的抽搐和嘔吐出晚飯,我幫忙按壓住孩子的雙手,突然孩子帶著哭音開始說話,絕對帶著口音,但是在我聽來,似乎不是任何一個地方的口音,更像是一個漢語說得很差的外國人那種發音,孩子把胡話重複了好幾次,我隻記下了他全部的發音,然後把他的話連起來,寫在紙上,根據我的知識所能及的範圍,反複變換不同的發音,最後我自認為是這樣一句話:


    “後街,殺死人,打雞”


    對於最後的那個“打雞”,我依舊不知道是什麽,不過看到了“殺死人”,雖然隻是我臆斷的話語,心裏不由得突然緊張了一下,這麽多年以來,我接觸過很多死人,卻沒有直接牽扯進一場凶殺,如果楚楚那次不算的話。這次,莫非我是卷入了一場什麽殺人案件嗎?


    第七十五章 咑磯


    孩子胡話完了以後,就立馬昏了過去,孩子的外婆就趕緊端來熬好的藥湯,看來是早就計算好孩子的昏迷,一早就有所準備了。孩子的媽媽裏裏外外忙乎著,多這眼前發生的一切顯得準備充足。我把羅盤帶到孩子周圍,果然,靈魂再一次不見了。


    安頓好孩子以後,我和孩子的外公與我那朋友重新回到最初見麵的客廳,我把剛剛寫好字的那張紙條拿出,反複研讀,除了後街和殺死人我能明白以外,對於打雞二字,依舊是一籌莫展。於是我開始在嘴巴裏反複呢喃這些字,並不斷變換音調。孩子的外公聽到以後,突然好像是明白了什麽,愣了幾秒,然後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嚇我一跳。顯然我被他這無理的打斷別人思路的行為激怒了,正想開口埋怨幾句,他突然說:


    “會不會,不是打雞,而是咑磯?”


    盡管是換了個發音,但是我還是不明白。於是我問老人,這是什麽東西難道你知道嗎?他說,咑磯是在他們修表的人對鍾表裏的其中一個部件的喊法,他告訴我他從15歲開始跟著他的師傅學習修表,修了將近50年,世界各國的鍾表他大大小小的修了不計其數,以至於他到現在隻要把壞表拿到耳朵邊稍微仔細聽一下,他就能夠判斷出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甚至連快慢幾秒都能夠準確的說出來。所以他非常了解鍾表的內部構造,之前聽到孫子說打雞打雞的,卻從來沒有想過也許就是他說的咑磯。


    我告訴他,這其實不怪他,換成是我我也想不到,我把那幾個字念出來,無非就是有了個聲音上的傳遞罷了,隻不過是碰巧讓他想到了他們專業領域的這個詞。


    老人告訴我,這個咑磯是用來連接齒輪和齒輪之間,一種具有彈性的金屬璜片,沒有它的話,整個表就無法運轉,它起一個搭橋的作用,原本的專業名詞他也忘了該叫什麽了,隻是因為鍾表尤其是以往的機械鍾表在裝上咑磯之後,走動總是會發出“咑磯咑磯”的聲音,所以他們這行特別是川渝的,總是稱呼它為“咑磯”。


    對於鍾表,我是絲毫不懂,不過他突然這麽說,而且老人本身也是從事鍾表維修的,再加上出事的正好就是這個老人的孫子,所以我不得不把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我相信如果孩子真的是被鬼給纏住,那麽這個鬼或多或少應該要跟這個家庭有所聯係才是,那種無緣無故就纏上一個人的鬼,少之又少。但是若是因為孩子之前玩耍弄死了撾蜢,這個理由又顯得有些牽強,畢竟有些未經證實的事情,我也不敢貿然下定論。


    我開始注意到老人屋子裏掛滿的大大小小的鍾,如果孩子胡話裏說的真是“後街,殺死人,咑磯”的話,那麽不排除真是跟鍾表有關聯。於是我每一個掛鍾都仔細檢查,最後在靠近窗口寫字台左手側牆上,我對一個掛鍾產生了注意。這個房間裏掛的鍾,起碼有十多個,在我檢查的過程中,它們很多都因為到了時間點而發出報點的鍾聲,唯獨這一個掛擺鍾沒有,而且它甚至沒有走動。我站到鍾的側麵,吹去它麵上的一層灰,發現在鍾麵的正上方,有一個刻在紅木上的十字架,十字架的上方還寫了個“love”。這個紅木擺鍾沒有走動,而且看上去比較古老,我就問老人,這個鍾是從哪裏來的,他說是在年初的時候,一個淘舊貨的生意人送到他這裏來修的,但是一直沒有修好,因為這個鍾有點年歲了,算得上是古董,很多現在的儀器和零件都匹配不上。由於很久沒有修好,就暫時掛在家裏了。


    此刻的我,首先要把救回孩子當作首要任務,於是我自然是沒有理由放棄任何一個可能性。於是我問老人,你有這個生意人的聯係方式嗎?我們得去找找他。老人說有,說完就起身翻電話本,給那個生意人打去了電話。電話裏他對生意人說,這個鍾有點問題,需要他親自過來一下,願意修就修,要是不願意就拿回去。掛上電話,老人說那個生意人答應了,正準備過來。


    我之所以要叫老人把這個生意人叫來,是因為紅木擺鍾上的那個十字架和love,很顯然,這東西並不屬於我們中國文化。十字架是基督教的東西,在中國基督教徒雖然有不少,但是不算非常主要的宗教力量,加上這個鍾的古老程度,若是追溯到那個年代,恐怕相信基督教的人會更少。先前聽到的帶著口音的孩子的胡言亂語,我就聽著像是一個中文蹩腳的外國人說的,再加上鍾上那個love的字樣,所以我粗略判斷,這個鍾的老主人,應該是一個信奉基督教的外國人,至於它是因為什麽而現在掛在一個中國老百姓家裏的牆上,一切都還無法得知。


    大約半個小時後,那個生意人來了,個子不高,還有點胖。進屋後沒等老人說話,我就搶先說這個鍾非常精美,你是從哪裏得到的。他大概是看我這麽一個年輕人對他的收藏品也很有興趣,於是略微帶著得意的感覺,他說是在民間收上來的,這個鍾以前是教堂裏的鍾,後來不知怎麽就流落到了民間,他還告訴我,為了買到這個不走的舊鍾,他可是花了大價錢才買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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