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寬慰了小徐幾句,說了些開導的話。然後帶他到外麵吃了點東西,我挺喜歡眼前這個新鮮的大學生的,雖然我比他大不了幾歲,其實也說不上是喜歡,倒是在他的麵前,我感到有那麽一點自卑,是的,他雖然家境不好,但他上進好學,都說考大學將是人生的一大轉折點,很明顯,他抓住機會了。


    而就憑這一點,他就活的跟我不一樣,但我也必須按照目前的生活方式繼續生活著,用我自己的方式,來贏得尊重。


    既然決定走陰,我就帶著小徐去了趟大渡口。大渡口公園的側門外,掰哥牛肉麵依舊屹立,而附近那棟搖搖欲墜等著被拆遷的老舊房子裏,黃婆婆在接到我的電話後,已經等候多時。


    我帶著小徐進了黃婆婆的房間,屋子裏那種聞上去像鴉片的味道依舊還在。小徐恭恭敬敬的給黃婆婆打了招呼,黃婆婆丟給他一張黃紙和一支筆,讓他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父親的名字寫下,然後喝了一口水,接著就沉沉睡去。


    在小徐看來,黃婆婆可能是真的睡著了。因為她開始打鼾,但是以我對黃婆婆的了解,這已經是走下去的表現。


    大約過了20多分鍾,黃婆婆醒過來。他先是用毛巾擦了擦臉,然後叫小徐到外麵客廳等著,讓我留下。


    小徐出去以後,黃婆婆拉著我的手坐到一邊,開始跟我說她下去後看到的情況。黃婆婆說,這孩子的父親是個不用帶路的鬼,因為他知道自己該去哪裏,隻不過現在還有些許心願未了,所以還暫時沒有離開。


    我問她現在魂在哪,她說在南川北固。我發誓我完全沒有告訴過黃婆婆關於他爸爸老家的任何事,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對走陰這項民間絕技感到佩服萬分。


    黃婆婆接著說,她走下去以後感覺很累,因為你進入到任何一個鬼魂獨立的世界裏的時候,你會相應感覺到那種壓迫和窒息的感覺,我猜想徐爸爸是死於心髒問題,黃婆婆覺得累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說下去問過判官(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們特有的喊法),很快就找到了徐爸爸,核實了身份以後,徐爸爸就把自己想跟兒子說的話和要求全部都告訴了黃婆婆,黃婆婆是走陰的不是帶陰的,帶陰是吉老太拿手的,不過她們都是在直接和鬼魂對話,若非特殊的體質和天分,普通人是很難辦到的。


    黃婆婆說,這孩子其實是他們兩夫妻從一個外地人手裏收養的,他們自己並沒有兒女,於是也就把小徐從小都貼心貼肝視為己出,甚至筆照料親生兒子還要細致。


    他們從來都不曾告訴過小徐的身世,因為小徐是個男孩子,他們害怕一旦說了以後,孩子會離開他們。當孩子考上城裏的高中,一家人仿佛看到了希望,覺得孩子或許是塊讀書的料,於是母親主動承擔起了家裏的髒活重活,讓父親陪著兒子來到城市裏,開始辛苦賺錢給孩子上學和買書,一開始兒子還每周都出租屋裏陪著父親過個周末,到後來就不去了,也許是學習緊張,當然我寧願這麽相信。


    兒子開始不去父親住的地方過周末,是因為這樣一件事,那天下了大雨,又是個周末,父親擔心孩子淋雨,也想著反正也沒多少業務,就去學校門口接孩子,當他看到自己孩子從校門口走出來的時候,他開心地跟兒子揮手,卻忘了自己穿著軍綠色的粗布衣服,肩上還掛著一根扁擔。


    於是他明顯感覺到兒子似乎不願意跟他走在一起,說好聽點,好麵子,說難聽點,嫌他爹丟人。


    於是徐爸爸默默在回家路上相隔十米一直跟著小徐走,直到回家。


    其實我知道父母對孩子的愛是無私的,所以父母和子女之間的心結也是很容易就能解開的,但是那一次,徐爸爸是真的受傷了。


    不過他也從來都沒有說,但是他比誰都明白。從那以後,他也不會每周刻意讓孩子跟他一起過,也漸漸知道了,當孩子身邊有人的時候,自己就盡量不要出現。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有點氣憤。兒不嫌娘醜,狗不嫌家貧。人年輕不懂事可以理解,但有誰想到過這麽一件小事卻成了一個豁達父親心裏的結呢?


    然後黃婆婆請我去叫小徐進來,說是有話要告訴他。於是我退出房,讓小徐進去。


    過了一會,小徐出來了,從他的表情我不難看出,他在裏麵哭過,盡管黃婆婆一邊陪著他走出來,一邊摸著他的頭安慰他,然後對我示意點點頭,我就知道,接下來的工作就該我來了。


    黃婆婆說,當時下葬的時候,先是挖了個大坑,然後放進棺材,最後才開始掩埋土,就是在掩埋土的時候,小徐的電話打來了。


    於是正在掩埋土的仵作們當時愣住了,因為他們不知道母親偷偷把手機放進了父親的壽衣口袋裏。


    但是這個時候停頓下來是不祥的,所以他們即便聽到了電話鈴聲,也不敢做什麽,隨後電話鈴聲停止了,這更是嚇到了他們,於是慌忙的掩埋了土,砌上了石頭。


    可是由於父親的靈魂按了接聽鍵,卻無法說出心裏想對兒子說的話,也就成了執念,至今也不肯去該去的地方。


    對於那個我一直說的,該去的地方,在我們南方喊來,不叫陰間,也不叫地府,而叫“祀”,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宅院,有個看門人,我們稱之為“道子”,有些人稱為閻王或判官,起身是一樣的,這個“道子”是虛無的,但是卻存在,各類古書對它的描述幾乎都非常狹義,說它是一個吝嗇的,刻薄的,真替它喊冤,雖然不曾見過,也不知道它具體的形態,但是我每次帶路幾乎都能夠順利到達,這說明它若是真的存在,也是和藹的,博愛的。


    接納亡魂,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做到的。舉個簡單的例子,假如一家人,生活非常和睦融洽,突然有一天一個他們敬愛的人去世了,作為活下來的人,不管對它是多麽懷念,也不希望它的亡靈一直在身邊。


    我不知道該說這種畸形的情感到底是自私還是虛偽,我隻知道,它們的留下必然有留下的理由。


    而我這種人,就是不讓這樣的理由成為執念,阻礙了它原本該走的“道”。


    小徐隨後跟我說,他父親的其實接電話的時候隻想說幾句話,讓他好好考試,好好照顧好家人,自己瞞了他這麽多年沒告訴他是養子的事情,很是抱歉。


    或許是我沒有失去過親人的緣故,我實在很難理解這樣的幾句話竟然成了一種執念,導致父親徘徊,不肯離去。直到我成為了父親,我才意識到這種對孩子的愛竟然可以是無窮的,而這種無窮的愛會帶來無窮的力量,使得我倍加關注他的人生,也許我將比小徐的父親更理智,但那一切又是誰能夠說的準的呢。


    我把小徐拉到一邊,對他說了他父親因為他的嫌棄而難過的事情,我沒有任何立場來教育他,但是我直到,這些話我必須得說。


    因為在我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人,自己生活比以前好了,就突然開始覺得以前的不叫生活了。


    父母的穿著打扮老土了,好一點的會給父母買些新衣服,差一點的甚至會在人前裝作不認識父母,並不是他不認,而是害怕認,也並不是認了之後會覺得丟人,而是無法忍受他人投射到自己身上那種鄙夷的眼神。


    憑什麽?


    為什麽我們會從別人的穿著或是出生情況,就要隨便瞧不起一個人,當棒棒怎麽了,他們是這個城市的脊梁,很多都是因為耕地被占,而自身又無其他長項,就隻能進城當苦力,替人負重,減輕別人的負擔,這樣的職業,哪怕他穿得再土,誰又有資格來說一句他們並不高尚?


    小徐聽我說完後,久久沒有做聲。我不知道是我的話語太過嚴厲,還是因為他真的自己在反思。


    我寧願相信是在反思吧,盡管是養父,卻也替他流過了二十年的汗水。我得去一趟北固,小徐堅持與我同去。從界石上了高速公路以後,車內氣氛尷尬。按理說我沒道理要覺得尷尬,於是我打開車內的cd。


    beyond,小徐這個年代的孩子或許還不知道這個樂隊對我們這輩人的影響,當我正準備開口給小徐介紹下這個影響了我一生的樂隊的時候,他卻開口說,我錯了。


    然後開始抽泣。我扭小音量,但沒關完,默默讓一首《真的愛你》就這麽安靜的唱完。


    到北固後,我讓小徐換上孝服,跟著我一起去了父親的墳前。沒敢讓母親跟來,因為實在不必再讓她受一次刺激。


    到了墳前,我對小徐說,從我點上香起,直到香熄滅,你可以把你想說的話都說出來,要大聲說出來,讓我聽到,讓你的父親聽到。


    其實我是騙他的,我帶路念咒,起身也就那麽短短數十秒的時間,卻要他在一炷香的時間裏跟父親說話,隻是因為我知道,他想說的話絕對不止這一炷香,而在帶路以後,想說的卻永遠隻能在心裏說了。


    隻不過我覺得,這種善意且略帶懲罰的謊言,也許會讓小徐心裏好過一些。寫到這裏,我又要嘴賤了,為了升學,就真的這麽玩命嗎?為了升學,就真的可以對周遭親人不管不顧了嗎?


    前幾日看了一個電視台的節目,就說今年高考遇到給老師下跪,瞞著家裏人去世的消息,甚至拋下車禍現場的母親去考試,學生們為何要如此瘋狂,把這樣一次驗收性的考試,看得比一切都要緊,是不是因為多年前有人說了一句,十年苦讀隻為高考,於是高考成了每個人想要改變命運的基石,從而喪失心智,成為一個個戴高度近視眼鏡的書呆子?


    中國有個著名的陳姓數學家,他的專業造詣高於現世任何一個數學家,但是他卻生活無法自理,得到了還是失去了,自酌吧。


    當我們一天天長大,父母也隨之一天天老去。


    到最後變成小孩的性格,想想當初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父母是怎麽對待我們的吧,這也是因果,這一切都需要償還的。


    雖然一輩子都還不清。


    第四十三章 彩姐


    今天接到一個老朋友的電話,她總算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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