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已經商量過,我也在頭一天給畫拍了照片,由我來發問。


    我問店老板,還記不記得我手機裏的這幅畫,他說記得,我問起他,畫是自己的畫師畫的還是在外麵收的,他說是收購來的,而且這個畫家常常給他們店送來新畫寄賣,他以為我們是要打聽畫家的信息,還特地把畫家的電話給我們找了來,拿到電話後,我又問他,店裏麵之前發生過什麽事情沒有。老板顯然沒懂我在問什麽,我也就不好意思繼續追問。


    出來以後我電話聯係了作者,我告訴他我想去他那裏看看畫。他欣然答應了。


    也許畫家或者藝術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在一個很偏僻的巷子裏,我們找到了這個畫家的住所,難以想象的是,他竟然把這個地方買下來,專門用來作畫。


    坐著跟他聊了一會,我開始迂回著進入主題,我告訴他,之前從畫廊老板那裏買過他的一幅畫,然後我給他看了手機裏的照片,我說我們很喜歡這幅畫,也因此非常敬仰這個畫家,想和他聊聊他創作這幅畫的動機和靈感。


    那個畫家仔細看了我手機裏的照片,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卻顯得很失落,他慢慢的說,這是改變他命運的一幅畫,當初畫這幅畫的時候,他曾是個落魄的畫師,正因為這幅畫賣了個好價錢,才使得他的生活漸漸好轉,他說他還曾經希望贖回這幅畫,可卻一直都找不到買家。當談起這幅畫的創作來源時,他請我們稍坐,走近書房,拿來一本發黃的舊書。書的封皮上,寫著《淡淡的詩》,署名,林徽因。


    林徽因,大家都知道,民國奇女子,曾使得徐誌摩和梁思成瘋狂迷戀,最終和梁思成終成眷屬,曆史上的一段佳話。


    莫非這個畫家是按照林徽因的原型來畫的?畫家翻開書,從夾頁裏,拿出一張黑白老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正是那幅畫上的樣子。畫家說,這本書是在舊貨市場買來的,但是由於可能之前的老板沒留意到裏邊夾了長照片,所以就連同書一起賣給了他,當他回來看到照片的時候,立刻就被照片上的女人獨特的氣質吸引,畫家說。


    作畫期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愛上了畫上的女人,因為她神秘而深邃,微笑著,卻感覺不到快樂。大概藝術家都喜歡這類有點矛盾的東西吧。我伸手結果照片,不得不讚歎畫師的畫工,當真是一模一樣。翻過照片背後,有些發黃但還帶著點藍色墨汁的鋼筆赫然寫著。


    王xx(化名),1949,北碚,作孚路。


    從照片上來看,應當是這個女人當時在北碚的作孚路的某家相館拍攝了這張照片,因為背後的竹林是布景。前後把線索一串聯,我初步能斷定,富商家裏的畫中鬼,就是這個女人。


    可是由於年代久遠,要追查起來可能費時費力,但是這個事情始終需要一個妥善的解決,所以我們必須找到跟這個女人有關的一些線索,才能推斷鬼魂的原因,因為沒有作惡,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她打散。


    當晚在成都一家好吃的“老媽蹄花”吃完晚飯,我和富商決定,說服畫家,跟我們一起去尋找這個女人。畫家生性很浪漫,當我們一提議,就興奮的答應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離開成都回重慶,沒有進城,直接開去了北碚。


    在北碚打聽到“作孚路”,現在想來早已比當年繁華不知多少倍,老物件幾乎沒留下多少,而通常打聽這種事,還得上茶館,找找那些上了歲數的老人。


    整整一個下午,走遍了那條路上大大小小的茶館,還是沒有什麽消息,重慶人有個習慣,也許一輩子都在外闖蕩,老了以後,總是喜歡回到故鄉,之所以要問那些老人,也正是因為如此。


    當晚無果,隻得在北碚歇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起來繼續尋找,結果令人意外,我們找到一個坐著輪椅的老婆婆,她的女兒正推著她散步,我們看她也這麽大歲數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問了上去,誰知這一問,問出了一個我至今都在回味的故事。


    於是我要說,真正的故事,現在才開始。


    這個婆婆看上去至少都80多歲了,老婆婆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就愣住了,反複打量了我們好久,才用略微顫抖且稍顯微弱的聲音說,這是王家二小姐。


    繼而激動的抓住我的手,老淚縱橫。


    發現尋找到人了,我們都很激動,感覺在老婆婆身邊的花台邊坐下,想要老婆婆給我們講一下照片上的這個,王家二小姐的故事。


    老人抹去眼淚,慢吞吞的開始說,這是近70年來,第一次看到故人的相片。


    從婆婆口裏,我們安靜的聽完這樣一個故事。王家二小姐,他的父親是陪都時期和內戰期間重慶當地有名的商人,一生也算樂善好施,常常濟貧。


    王家有隻有一兒一女,老大是兒子,國民黨政府時期,北碚作為很多軍官和政要的官邸所在,老大也在這些機關任職,二小姐是女校學生,天真爛漫。也頑皮愛鬧,常常去哥哥工作的地方找哥哥玩,哥哥上班的地方常常有些國民黨軍官出入,於是一次偶然的機會,一個年輕的校官與二小姐相遇,被二小姐的青春活力和美貌吸引,兩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可無奈的是,這個校官是有家室的。在那個認知混淆的年代,公務軍官納妾,是要處以重罪的。所以即便是二小姐最後懷了校官的孩子並生了下來,也隻是被這個校官以一些理由將孩子收養了去,並且不準二小姐對人說自己是生母,也不讓二小姐進家門,對這個校官來講,保住軍銜名譽地位,比保住一個女人的一生幸福更為重要。


    原本二小姐有個得勢的父親和大哥,卻在這個校官麵前,被壓得根本抬不起頭,父親肺病去世後,大哥更是一蹶不振,最後被校官隨便安插了一個罪名,直接發配到了兵營。


    婆婆說,她自己是個孤兒,從小就跟著養母,養母恰好也是這個校官府上的傭人,於是她自然而然也成了這家的傭人。她第一次看見二小姐的時候歲數還小,漸漸長大後,二小姐已經把孩子都生了下來了。


    婆婆漸漸懂得了二小姐的苦,盡管她並不熟識。到了46年的時候,二小姐和校官的兒子已經開始調皮搗蛋,於是每個月婆婆出去買東西的時候,總會挑那麽一天,偷偷帶著小少爺出門,因為她看到二小姐從母子分離以後,就常常守望在官邸附近的路口,她知道,她隻是想見見自己的孩子,哪怕孩子並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她。


    每次帶孩子出來,都要冒險,而且不能讓人發現,二小姐也明白婆婆的好意,所以每次婆婆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她總是報以一個微笑感謝。


    一個月見一麵,就這麽持續了幾年,49年重慶解放,國軍開始撤退,校官升了將官,一早就帶著家眷逃往了台灣,留下一部分傭人看守官邸,期待著反攻大陸。


    這個婆婆就是當時留下來的傭人之一,也是最年輕的一個。由於走的突然,甚至見最後一麵的機會都沒有,婆婆非常可憐二小姐,加之已經沒有人看管,就常常去路邊等二小姐,陪她說話聊天。


    二小姐在明知孩子已經去了台灣後,還是魂不守舍的常常在路口等候,也許是多年來的習慣,也許是放不下心頭的不舍。


    慢慢的,二小姐開始有點瘋瘋癲癲。有時有很清醒,直到1949年年底的時候,重慶開始對國民黨時期的一切進行肅清,抄家,一幫傭人就被各自遣散,婆婆由於同情二小姐,看她身邊一個人都沒剩下,就主動去照顧她。


    直到有一天,二小姐突然對婆婆說,想拍張照片,給長大了的孩子寄過去。


    婆婆明知是不可能送到台灣的,還是答應了二小姐的請求,那年二小姐30多歲,多年的憔悴,盡管相貌依然美麗,卻多了很多憂傷。


    她找出當年學生時代的製服,可能是因為覺得那個時候的她是最美麗的,她想把自己最美麗的樣子給孩子看。


    可強作的笑容始終掩飾不了女人的哀怨和孤獨,於是,才有了那張奇特的照片。拍照的時候,她還特意拿了個綠色的手包,她說,這樣會更好看。


    聽婆婆說完,我突然心裏非常黯然。說不上是為什麽,就是對這個70年錢的女人有種莫名的同情。繼續跟婆婆寒暄一陣後,我想我明白為什麽富商的女兒會說自己被人親吻被人抱了,二小姐的靈魂一直跟隨著照片,繼而從照片到了畫上,看到8歲可愛的孩子,終究敵不過天生的母性,卻忘記了早已人鬼殊途。


    辭別後,畫家跟著我和富商一起來了別墅。在別墅裏,畫家反複盯著那副自己的作品,看著看著,就默默流下了眼淚。由於不該讓不相幹的人知道我們的行內事,所以我們支開畫家,我本想講照片和畫一起用紅繩捆住燒掉來釋放靈魂,但我那時想到這可能會是我一生聽到的最淒美的故事,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於是簡單念咒,帶走了這個迷亂了70年的靈魂。具體方法就不必細說,我隻能說,在這期間,我能感受到二小姐的釋懷與寬慰。


    事後,富商支付了錢給我,並把畫取下,送給了畫家。我也將二小姐的照片還給了他。相互留了電話,各自回味著這個故事離去。


    一個月以後,畫家給我打來電話,說是在富商的協助下,他們找到了二小姐在台灣的兒子和孫子們,於是他已經將畫給他們寄了過去。我很欣慰的是,即便過了70年,二小姐對孩子的愛自不必說,甚至連那個負棄他的校官也沒有計較,也許照片夾在林徽因的詩集中是有所道理的,因為當年梁思成問林徽因。


    “你為什麽選擇了我”


    林徽因回答他:


    “我會用一生來回答”。


    第三十四章 戲子


    2009年,我接到黃婆婆的電話,說她的一個故人的兒子在江津遇到怪事,找她幫忙。


    她年紀大了不能去,希望我能代替她去看看,並且不收錢。前輩有吩咐,我哪裏敢不從,電話裏聯係了她古人的兒子,便直接趕了過去。


    我對江津並不熟悉,對這個地方的印象也比較膚淺,小時候特別愛吃江津米花糖泡牛奶,長大了時不時也整點江津老白幹。


    僅此而已,而且在我的印象中,江津就好像小時候看的那部電視劇《哈兒師長》,老舊的城,狹窄的街道,直到去了才發現,日新月異的變化,早已將這座小城變得非常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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