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於村民們的傳言,雖然還沒有親眼所見,但就我聽到的來推斷,我覺得這就是一群力夫的幽靈。如此說來,個數必然不止一個,而這麽幾個一起出現,隻能說明他們是一起死的。


    於是我開始在村子裏遍訪當地上了點年歲的人,向他們借口了解當地的民俗文化,幾句話一聊,就很容易套出他們的話,在我走訪的6位村民裏,無一例外的都跟我說起了斷橋和幽靈號子的事。


    傳說,我這輩子聽得太多,這6人或多或少給我提供了一部分線索,使得我在腦子裏拚湊還原了一部分當時的場景。


    1969年的時候,村子裏開始跟風全國的文革運動,當時的村子人更少,路更難走,也沒人知道種梨子能掙錢,腦子裏突然被填充了宗教式的思想,開始拆文廟,破壞祠堂,原本就沒留下什麽祖宗物件的村子被這麽一鬧,更是變得殘破不堪。


    當時那座石頭橋還沒有斷,很多力夫都是抬著“連二石”從那狹窄的橋麵通過,恰好在那年夏天的一個日子,天下了大雨,小河溝的水猛漲,一群力夫冒著雨抬石頭通過,也許是導致了長條石下的橋墩鬆動,也許是老化,具體原因並不清楚,橋就垮了一半,當場6個力夫都墜下了橋,5個當場死亡,剩下一個活了下來,傷養好以後,攜家帶口,離開了村子。


    當我追問那個當時離開村子的力夫的時候,卻沒有人知道。


    於是從那個晚上開始,連續2個晚上,我花了點錢,請了當地一個家裏有麵包車的村民,夜裏載我到斷橋一側的路邊,我和他交叉睡覺,靜靜等待著動靜。


    頭一晚什麽也沒有發生,我跟那村民兩個寡男人就這麽默默在車裏共渡了一夜。


    第二天夜裏11點左右,我正睡的迷迷糊糊的,突然被身邊的那個村民搖醒,說好像聽到點聲音。


    我趕緊下車,摒氣,豎著耳朵聽。果真驚訝地聽到:“嘿!做做!嘿做!啦嘿做!”


    這樣的號子聲。


    但是循聲望去,天色太黑,我的確什麽都看不到。我無法形容那種聲音,在深夜裏,非常空靈,如果那時候我認識薩頂頂老師的話,我會用她的那種空靈的感覺來形容。


    那是一種好像能夠直接喊進心裏麵的感覺,聽上去遙遠,卻能在心中留下烙印。我決意冒險走到斷橋上,看個究竟。於是我關了電筒,摸索著走過去,我也害怕光亮會驚著那些亡魂們,要是鬧出點什麽動靜來,我可就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距離斷橋大約隻有10米不到了,那號子聲非常清晰,越來越大,像是在朝著我迎麵走來。


    雖然我躡手躡腳,生怕驚動了亡魂,但是那號子聲還是突然戛然而止,憑空消失,四下再度一片寂靜,好像從來都不曾喧鬧過。


    線索再一次中斷,我也隻得回到車裏,在估計當晚不會再有所收獲後,開車回了村子,胡亂在車裏睡了一晚。


    受人之托,事情不可不辦。天亮以後,我開始繼續在村子裏打聽。這天,之前跟我聊過的其中一個老人說到一件事,當年那場事故中唯一活下來的力夫,雖然人已經找不到了,但是他收過一個號子徒弟,姓解(當地人念hai,與“害”同音),村裏人都叫他“五舅”在那個力夫離開村子以後,這個姓解的人逐漸成為領頭喊號子的人,不過在90年的時候因為肝病死了,目前還有一個後人仍然住在村子裏。


    聽到這個消息,我顯然心花怒放。哪怕我並不確定這個後人能不能給我一些線索讓我找到解決之道,但是這也是相當有價值的消息了。


    經過打聽,我找到了那個解力夫後人的家。她老婆告訴我,他去了莊稼地裏,還沒回來。從她老婆的歲數看來,這個男人應該差不多40歲左右。


    於是我在他家的院子裏等候,順便與雞鴨狗們搏鬥。中午的時候,這個男人回來了。和先前一樣,我以打聽民俗文化為由,迂回切入主題。在他口裏,我不但了解了事情的真相,還認識了一個我不曾接觸過的世界。


    這個男人是解力夫的獨子,我先稱他為解先生。


    解先生告訴我,他父親的師傅當年遇到事故以後,曾經跟他父親提起過當天事情的全貌。


    在60年代,人們對金錢的概念似乎還不強,家家戶戶修房子打石頭請力夫,基本上是不會給錢的,通常是好酒好肉好煙就可以了。偏偏出事那天,雇主是個吝嗇人,打發了些煙就了事了。


    解先生告訴我,據他父親說,在那個年代,如果主人家在出工前不給力夫們沽酒,不拿好肉吃,他們通常就抬得沒這麽賣力。解先生甚至跟我模擬了當年的號子聲:領頭的唱“嗨呀挫勒……”後麵跟著和“嘩挫……”


    根據上坡、下坡、平路,喊法都有所不同,可是事發當日那家主人由於沒有事先給力夫們沽酒壯行,他們也就故意抬得很慢。


    不碰巧的是,剛走上那座石橋,悲劇就發生了。根據他所說的,我判斷這些力夫多少是帶著遺憾死去的。往往有所牽掛後,人就顯得固執。


    2004年我剛自立門戶沒有多久,很多事情我還不懂得該怎麽處理,於是就打電話問師傅。師傅是雲南人,對川東民俗以及這類情況也是沒多大經驗,於是師傅叫我到當地打聽一些靈異人士。


    四處無果,我隻得在當地繼續打聽。當地有兩種我們這類職業的人,一種叫觀花婆,就是我們平常說的神婆,大多不靠譜,另一種叫端公,類似道家。


    我找到一個姓陳的端公,與他講明情況請求幫助後,我們倆商量出一個處理辦法。


    對於這樣的幽靈,可遇而不可求,你蹲守一年或許一次也見不到,頭一晚我能遇到都是幸運至極。


    等它自己出現看來是不大可能了,於是我們打算引他們出來。在陳師傅的幫助下,我們在村子裏找到6個還會喊幾嗓子號子的人,其中自然也包括解先生。


    因為正宗號子師傅,根本找不到。


    在陳師傅的說服下,加之大家也都對斷橋號子鬼有所耳聞,樸實的村民們,都願意幫助我這個非親非故的外鄉人。


    我囑咐解先生教了幾句號子給另外5人,於是我們相約當晚,引鬼出來。夜裏,按照習俗,我自己出錢給大家沽酒,買肉。


    然後一行8人,相聚段橋橋頭。人多,自然他們也沒那麽害怕。陳師傅對解先生比劃可以開始了,解先生就開始扯著嗓子大喊:“沽酒吃肉上工啦~~~!!”


    “嘿!捉!”


    “使勁抬呀!”


    “嘩挫!”


    “看倒道呀!”


    “嘩挫!”


    “莫梭溜呀!”


    “嘩挫!”


    ……


    果然有效,一段號子後,我們所有人都聽到了近50年前那群力夫的號子聲,從小到達,漸漸響起。


    未曾看見幽靈,但是能感覺他們從我們身邊經過。此刻,陳師傅開始搖起鈴鐺,據他自己說這是在告訴他們我們看見你們了。


    我也開始從段橋口開始,扯拉著紅繩,將所有人圍在了圈內,包括我自己。陳師傅叫解先生取來剩下的酒,大喊一聲:“沽酒!壯行!”


    然後又是一陣搖鈴。我讓其他人退出圈外,對著陳師傅搖鈴的方向,鞠躬致意,然後開始給他們帶路。


    我絲毫沒有遇到抵抗。或者說,他們根本不知道抵抗。事後,我和陳師傅找到委托人。要求他一定要保護好那座斷了的已經沒用的橋,因為那上麵承載著近半個世紀的號子精神。


    此外,我還要求他在斷橋下立碑,每年要組織村民沽酒敬香。盡管隻是形式上的,但是這群力夫,包括悠揚嘹亮的川東號子,需要得到敬重!


    回重慶以後,我不少次在朝天門碼頭看到棒棒軍們抬著重物喊著號子,很不正宗,也就那麽幾聲幹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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