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屏氣凝神,默默看著大叔的動作,誰也不再多說什麽,因為我們都知道,能否從血水的圍困中脫身,就看大叔這幾下了。


    手骨回歸原位後,沉重的棺木慢慢有了響應,那看不出材質的棺材托著形似蟲子的屍骨緩緩下沉,露出了一個隻能容一人通過的暗道。


    深濃的腐蝕氣息從裏麵散發出來,我們互相看了一眼,便不再拖延時間,分了下順序就動作迅速的挨個鑽進去,外麵的血水不知道漲了多少,但情況明顯不容我們再多耽擱。


    棺材下方的暗道很狹窄,有點潮濕,四麵都是沒有絲毫修葺的岩石,混合著沉積多年的苔蘚和灰塵,有股特殊的腐爛味道。


    大叔彎著腰走在我前麵,就聽到他邊走邊斟酌著說,這裏有人來過,而且不止一批人。在我們到達之前,那個機關就已經被人開啟了,但前者的手段顯然高出我們許多,因為他們並沒有觸發血水的陷阱。


    至於那些人是誰,自然不用明說。


    我暗自思忖,心想畢竟是來過兩次的人,無論刀延楚問天,還是那個狠厲異常的溫雯,對這裏都有著最深刻的記憶。


    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石頭,我輕呼口氣,總覺得心裏有一種沉悶的壓抑感。不過在這種地方,再壓抑也是正常的。


    暗道雖然狹小,卻很漫長,我們在裏麵走了很久,剛開始還能說上一兩句,到後來已經誰都不願意開口,隻是沉默的走著。


    不知道這樣走了多久,前麵隱約傳來異響,刀烽馬上衝我們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我們便穩下呼吸,輕手輕腳的蹲下|身體,等待刀烽做出下一個指示。


    刀烽在聽了一會兒後,抬手示意我們繼續前進,但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我們幾個是沒問題,卻苦了一身傷的唐寧,在這陰暗的石道內彎著腰走,偶爾還要手腳並用的攀爬,我好幾次想去幫她一把,她卻提前看出我的意圖,搖頭表示不用。


    我忽然發現,唐寧的狠不止是對他人,對她自己亦是如此,這是個真正的女強人,容不得自己有一點懦弱,她之前肯讓刀烽扶著她走,也不過是怕耽誤我們的時間。


    如果不是在這件事上有利益衝突,她該是個很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


    靠近暗道出口的時候,我聽到前麵有滴答的水滴聲,巨石的摩擦聲,然後是一個女人的說話聲,那聲音很耳熟,耳熟到讓我渾身發冷。


    是溫雯,她果然已經趕到我們前麵。


    隻是她現在到底在和誰說話?


    刀烽看著我,忽然指了指右邊,我會意,馬上點頭跟在他身後。


    我們悄悄挪到一個張牙舞爪的石像後麵,以便更加清楚的觀察溫雯。


    這石像原本應該是擋在出口前麵,此時卻被人用蠻力推到一邊,整個身子都轉了方向。它有著一對巨大的肉翅,四隻粗壯的爪子牢牢抓在地上,臉的部分卻掉了一大塊,剩下那小半猙獰的麵目,也已經因為墓裏的潮濕而被厚厚的苔蘚和泥土覆蓋,隻依稀能看出輪廓。


    不過我們隻需要靠它來擋住身形,便沒有在意其他的。


    和溫雯在一起的應該是個男人,我聽到他沉重卻被極力抑製的呼吸聲,仿佛剛做過什麽激烈運動,這讓我想起那巨石摩擦的沉悶聲響。


    “……既然你們已經猜到我就是溫雯,那我也不再藏著掖著了。”溫雯似乎笑了一下,繼續道:“之前沒有明確的告訴你們,是擔心我們之中的那個叛徒……你們明白的,在沒有真正抓到他之前,我對誰都不信任。”


    “嗯。”溫雯麵前的那個男人點了點頭,表示能夠理解。


    我眯著眼仔細看了看,覺得那男人的身形十分眼熟,不過他們手中的燈光實在太弱,除了能夠確定溫雯以外,根本看不清男人的長相。


    然而令我感到疑惑的是,溫雯為什麽要說“你們”?


    察覺到我的疑慮,刀烽輕輕打了個手勢,然後指著對麵的一個角落讓我去看。


    乍看之下,那角落似乎什麽都沒有,我認真的看了許久,才恍然大悟的發現,那裏竟然站著一個人。


    那人交抱雙臂斜倚在石牆上,隱藏的極好,也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不注意的話幾乎無法察覺,但是刀烽卻發現了。


    這讓我忍不住開始猜想,那兩人難道是……


    “當年的五個人這次隻來了三個,我想沒必要再為叛徒的事糾結下去了,隻要毀掉地之極裏的那個東西,我們就可以結束這種行屍走肉般的生活。”那男人一開口,我便確定了自己的猜想,楚問天和刀延,看樣子這兩人到達這裏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


    “沒錯。”那個一直隱蔽不動的人終於有了動作,他緩緩走到溫雯旁邊,低聲道:“我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意義,早點解決這件事,早點去向死去的兄弟謝罪。”


    刀延的身影在微弱的光亮中仍顯挺拔,隻是說出的話卻讓人心生不忍。


    溫雯笑了笑,點點頭,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那就不要再耽誤時間了,速戰速決吧。”


    聽到溫雯的話,楚問天便轉過身去繼續之前的動作。


    璿姐不知何時摸了過來,緊挨著我和刀烽,見溫雯笑的如此乖巧,先是輕聲哼了一下,隨即緊張的小聲道:“不好,那女人要對刀延和楚問天動手。”


    聞言,我詫異的看著她,卻聽她壓低聲音說道:“這種女人笑的越是溫柔,心裏越是沒想好事,你們看她左手。”


    我和刀烽順著璿姐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溫雯雖然全身都維持著放鬆的姿態,左手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摸向腰包,被她刺過一刀的我隱約記得,那裏的確藏過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而此時刀延正走到楚問天旁邊準備幫忙,兩人誰都沒有發現身後的異樣,這並不怪他們粗心大意,如果不是躲在溫雯身後,又有璿姐的提醒,恐怕我和刀烽也不會注意到那女人的古怪。


    “情況怎麽樣?還能打開麽?”溫雯邊說邊裝作一副關心的模樣向兩人靠近,左手的動作卻愈加明顯。


    “還好。”楚問天點頭道:“機關沒有卡死,把這個挪開就可以過去了。”


    我看著溫雯的背影,手心一片冷汗,刀烽也很焦急,幾乎馬上就要站起來衝過去。


    我抓住他的手臂,正要說話,就看到一個非常壯碩的身影突然從旁邊閃出,毫不猶豫的衝向溫雯,快且狠的製住了那女人準備拔刀的左手。


    “居然是……”看清那壯碩身影之後,我低喃著望向刀烽,又看了眼璿姐,忽然覺得我們沒有貿然現身是正確的選擇,如果我們早那人一步,恐怕會錯過很多事情……


    chapter 106.


    溫雯被那人製住後馬上反應過來,掙紮著揮動手臂,並趁機攻擊對方的漏洞,處處都透著一股狠勁。


    那人像是早就料到對方會如此,穩穩的接下每一次攻擊,並施力讓溫雯不得不停下來,他的動作雖然稱不上最快最狠,卻十分穩重,即使每次攻擊都被擋下來,也能靠蠻力讓對手折服。


    難道這就是當年那個老大的實力?


    我邊想邊看向楚問天,發現他已經站起來並保持距離,警惕的看著那纏鬥的兩人,隔了良久,才低低的開口問道:“……海老大,你居然也來了。”


    這個被稱為“海老大”的男人赫然就是當年三家的領頭人顧海,他身材壯碩結實,微有些發胖,那一毛不拔的光頭即使在黑暗中也很紮眼。


    顧海聽到楚問天的話,似乎有些難堪的轉過頭去,接著又想到懷裏還有個女人,便利索的掏出繩子將溫雯捆了個結實,然後抓著溫雯被縛在身後的雙腕說道:“沒錯,我也來了……小楚,小刀,這些年……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們,當年的事我有很大的責任,沒有及時發現這個賤女人是禍害,也是我的疏忽……”


    顧海的聲音聽起來很粗魯,卻又讓人莫名感到可靠,但是他的話使我們都產生了疑問,就連藏在後麵的大叔都忍不住跑過來一起偷聽。


    這幾個人當年明明是一起逃出來,又一起踏上找出真相的旅途,為什麽顧海現在會說這些都是他的錯?在這渾渾噩噩的幾十年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而且顧海說溫雯是禍害,難道他已經有證據證明溫雯就是當年那個背叛所有人的罪魁禍首?


    就當我猶疑不定的時候,刀延忽然開口道:“你的意思是……當年背叛我們的人,就是溫雯?”


    顧海聞言遲疑了兩秒,點點頭又搖搖頭道:“當年在南詔鬼城,是我們自己背叛了自己……但是之後到達於闐,卻是這個壞女人處處暗中作梗,她害死了剩下的所有人,而且不知悔改,一心想要長生不老,像個怪物一樣的永遠活下去……甚至想要咱們幾個的命。”


    刀延聽的有些迷糊,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個此時略顯狼狽的女人,問道:“你說清楚,什麽叫自己背叛了自己,這個女人又是怎麽害死其他兄弟的?”


    認真的看了刀延一會兒,顧海微微轉頭和楚問天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像是決定了一般說道:“南詔鬼城的地之極盡頭,有可以讓人產生錯覺的特殊磁場,我是個大老粗,對那些玩意不太懂,我隻知道進去的所有人都中了十分巫毒的蠱術,加上幻覺中看到的場景,便各個迷失了心智……你還記得你有個叔叔叫刀啟行麽?”


    “記得。”刀延慎重的點頭道:“南詔鬼城之後就沒再見過他了,也不知道是死在裏麵還是去了其他地方……”


    擺了擺手,顧海盯著刀延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你那個叔叔刀啟行,就是被你殺死的。”說著,顧海單手比了個長度,繼續道:“一刀從背後,大概砍了這麽長一道口子,他沒有堅持住,馬上就死了,在一個石洞裏,死在我麵前。”


    聽完顧海這段話,不止是刀延,連我們幾個都震驚的一時無法言語。


    我怔了一會兒,趕緊轉頭去看刀烽,就見他一雙漆黑的眸子裏透露出罕見的迷茫和頹廢之色,明明已經心慌意亂,卻仍硬撐著看向刀延,聽著顧海繼續殘忍的說出當年的那些真相。


    作為那個時代的人,刀延明顯有著一股不同於常人的堅韌,他雖然同樣心驚,卻沒有慌,而是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強忍住身體的顫抖,低聲道:“為什麽是我殺的,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刀啟行被我砍了一刀死在石洞裏?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我根本沒有理由……”


    “因為你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顧海打斷他的話,略帶歉疚和安撫的看著他說道:“我那時候雖然跟大家一樣中了蠱術,卻隻是身體受到限製,神智在走出地之極以後就已經清醒……那可怕的空間所帶來的影響不止是詛咒和昏迷這麽簡單,它還讓我們其中一部分人,做出了平時不會做出的事……那些死去和失蹤的兄弟,有一半是被我們自己人害死的。”


    “這麽說,真的是我……”刀延眯起雙眼,一向冷酷的臉顯露出幾分脆弱,那高大的身體竟因為悔恨和無措而輕輕顫抖起來。


    我想,知道這些真相之後,刀延再堅強的心都會被打擊的一蹶不振,畢竟對他來說,那些死去的兄弟親人是他一輩子的噩夢。


    楚問天見刀延如此痛苦,便大步走過去安慰似的拍著他肩膀,且以極小的聲音說了兩句話,但是對刀延來說,任何撫慰的話語都起不了多大作用。


    顧海歎了口氣,在楚問天的示意下繼續講道:“三家人讓我領頭,就是把命交給了我,我卻辜負了你們的期待,我這個做大哥的最是該死,這麽多年過去,我每天都會夢到他們,夢到他們站在我麵前叫我一聲‘海老大’,如果有機會,我真想跟他們說一聲對不起……”


    把同樣有些失魂落魄的溫雯推到牆角坐好,顧海掏出一根煙點上,我看到他手有點抖,點了幾次才成功,然後說道:“從南詔鬼城出來,咱們集體來到於闐,我想這些事恐怕你們都忘的差不多了吧……我也忘了幾次,但現在全部記起來了……這塊岩石後麵,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同樣是地之極的盡頭,這裏卻比南詔鬼城要恐怖的多,如果當年再細心一點,再多查看一個地方,也許他們就不會死……”


    “怎麽講。”一直保持冷靜的楚問天安撫好刀延,不慌不忙的問道:“你說是溫雯害了大家,有什麽證據麽。”


    “她剛才想趁你們開啟機關的時候出手,我想你們不會沒有一絲警覺。”顧海皺眉掃了溫雯一眼,說道:“從南詔鬼城出來之後就已經明白了大概情況,兄弟們都對好了口風,在進入於闐之前大家就明白了再遇到同樣的情況要做出什麽選擇,但是有一個人,她在進入死亡空間以後並沒有按照說好的去做,而是故意做出了相反的選擇,讓幾十個人活活死在裏麵……溫雯,在咱們五個逃出去之後極力想要返回這裏,也是想趁機幹掉我們,這樣她不老不死的秘密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而之後的阻撓,則是為了不讓我們破壞掉死亡空間裏的東西……”


    “哈哈,趁機幹掉你們?”一聲幹笑從溫雯嘴裏溢出,她自知事情敗露,已經徹底沒有了之前的模樣,而是破罐子破摔的坦白道:“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想過幹掉你們,我還有一點良心存在……隻不過,良心這種東西,時間隔得越久,消失的越是幹淨……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在這岩石的後麵發現了什麽東西,那就是所有人詛咒的根源,卻也可以讓人長生不老,我本來拿到一小塊,又不小心弄丟了,否則我不會阻止你們再進入這裏,隻要有那一小塊,我就可以永遠活下去。”


    說著,溫雯忽然往我們躲藏的地方撇了一眼,我暗自心驚,以為她是要將那一小塊石頭在我手裏的事告訴楚問天等人,卻沒想到她隻是停頓了一下,並沒有說出口。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心裏不知是喜是悲,隻大概明白她已經察覺到我們幾個,且害怕其他人知道東西在我手裏,會讓我交出來然後毀掉,眼下死亡空間裏的原石是保不住了,我就是她剩下的所有希望。


    “你隻是為了可以長生不老,就做出那種背信棄義的事?”楚問天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他緩緩吸了口氣,歎道:“我記得你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你從來不怕死,也不會傷害自己的兄弟朋友,溫雯,你原本是那麽好的女人……”


    “沒錯……”溫雯頹唐的低著頭,恍惚的低語道:“我是女人,我也是愛美的,我想永遠都這麽漂亮,這樣有錯麽……”


    顧海看著溫雯,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年代,他歎息一聲,道:“我想你拿到的那個東西不止是能讓你長生不老,畢竟是從這裏麵帶出來的,它可能還迷惑了你的心智,就像當年那些人一樣。”


    說完,顧海對楚問天指了指那擋路的巨石:“來吧,把這機關打開,我們再進去看一次,看看那個讓三家人賠上性命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同時對著我們隱藏的方向招了招手,道:“你們幾個也別再藏著了,都出來幫把手,這機關早就不能動了,要費些力氣才能打開。”


    聞言,刀烽、大叔、璿姐和我互相看了看,然後點點頭,一起從石像後麵走了出去。


    我走在最後,看著刀烽和大叔的背影,忽然覺得當年那些真相是如此簡單而又可怕,顧海所謂的再進去看一次,也許隻是想救贖自己的一個借口,他和楚問天刀延一樣,來到這裏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尋找真相,他們……也許隻是為了一個徹底的了結。


    107


    那擋路的巨石確實沉重的可怕,不過我們有刀延和刀烽,再加上一個我到現在也探不清底的顧海,這巨石也就沒那麽難對付了。


    耳中岩石摩擦的聲音震耳欲聾,我咬牙跟著大家一起用力,使足了勁去推,隻稍一會兒,那岩石便已經從原本的位置上向右移了大約半米。


    我們停下來歇了口氣,都不說話,隻看著那僅容一個人側身通過的縫隙。沉默半餉後,顧海終於開口道:“這樣就差不多了,都把東西收拾一下,做好心理準備,進吧。”


    璿姐作為我們四人組唯一的女性,與受了重傷的唐寧一起,並沒有參與推巨石,而是留在旁邊看著溫雯,此刻聽到顧海的話後,她便壓著溫雯站了起來,然後將溫雯推在前麵,第二個跟了進去。


    我們陸續從那個縫隙蹭進去,馬上就被凍了個哆嗦。


    這岩石後麵的洞窟不僅黑暗異常,而且充滿了死亡的冰冷氣息,讓人從心理上感到寒冷,仿佛走出的每一步都踏在死人身上,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充斥著腐爛的味道。


    狼眼手電在這裏似乎已經失去了作用,那光亮小的跟螢火一樣,我有幾次忍不住想拿出探照燈或者照明彈,都被大叔眼疾手快的攔了下來。


    “再往後走走,別這麽著急。”大叔按住我的手,冷靜的說道。


    我點點頭,按捺著內心莫名的蠢蠢欲動,心煩意亂的四處亂瞟。


    但其實,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如果是普通人,在這種地方第一個冒出的心理可能是恐懼,然後小心翼翼的跟在自己認為安全的人背後,害怕擔心著黑暗裏會有什麽嚇人的東西竄出。但是對於我來說,再嚇人的東西都見識過了,現在能嚇到我的,恐怕隻有刀烽會不會突然消失這種事。


    常年與鬼怪打交道的人,對於黑暗早已有了深切的麻木感,甚至,還會有隱約的依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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