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還沒開口,已是淚如雨下,七叔忙扶起她,撫摸著她滿頭的雪白長發,感傷道:“我秦劍這輩子都想不到,還能見到夫人,你受苦了。”


    白衣女子輕輕擦掉眼淚,“小月一生追隨關神,得保殘身不亡,原本以為長伴青燈古佛,不曾想九輪回開,能再遇夫君,當真是蒼天待我不薄。”


    七叔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恢複了平靜,走到白無常麵前淡然道:“放人!”


    白無常臉上陰晴不定,他向來是以穩為主,眼下雖然畜城、天師府、江東軍人數不多,但盡皆精銳,而底下的除了畜宗二聖的畜兵與他兄弟的舊部,大部分鬼兵軍心動搖。


    第106章 別離恨


    眼下,畜宗二聖牛頭、馬麵一臉的難堪,若非是閻君有意留手,二聖怕是要當場被斬。想來也是,閻君乃是昔日陰陽兩界第一高手,最後與天魔決戰而亡,成為一代傳說。


    如果眼前這人真是閻君,若非要死戰,對白無常是極為不利的。而且眼下軍心已然大亂,眾神畏懼閻君昔日威名,也是氣勢大減。尤其是飄渺城守將吳旋收了向雨蒙大量好處,到時候搞不好反水也不一定。關鍵是從這架勢來看,閻君身份已經無疑,民心、軍心都不在他這邊,白無常沒有絕對把握能勝。


    他一生講究的是步步為營。極少弄險,尤其是對自己生命有威脅的事情。


    所謂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畢竟現在還是個初入玄門的毛頭小子,殺我和少天的機會多的是,犯不著急於一時。


    牛頭、馬麵此時也停止了叫囂。被七叔一頓狠揍,七叔已然是顧忌大局留了手,他們要再挑釁,無疑是自尋死路。


    “放人!”白無常臉上閃過一絲陰狠之色,無奈的揮了揮手。


    立時有鬼兵替我和少天打開了鎖身束魂的鎖鏈。“秦伯伯!”少天撲入七叔的懷裏,興奮的大叫了起來。


    少天比七叔還要高出半個頭,他這一舉動,立時讓黑白無常等人更加心裏放心了,原來少天是個傻子。


    “少天別怕。沒事了。”七叔拍了拍少天的頭,轉過身望向白無常,麵色一沉,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張王仁慈,寬恕爾等,尚不自重。他日王神與江東軍再入陰司,爾等必為今日之舉付出慘重的代價。”


    白無常等人噤若寒蟬,無人敢作聲。


    七叔問我:“無傷,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我知道七叔是想讓我借著這個機會在世人麵前公布張王的傳承人身份,這樣有利於我將來繼承王統,同時也可以讓白無常這些想殺我的人,不敢那麽明目張膽。


    我手中黃泉刀猛然而出,麵對陰司萬千民眾,舉刀仰天狂嘯道:“我以我王神兵立誓,忤逆者,必誅!有違天道者,必誅!辱我者,必誅!”


    黃泉刀嗡嗡作響,血光大盛,龍虎鳴嘯!無常、眾陰神盡皆駭然!


    “護送閻君出城!”


    “閻君萬歲,閻君萬歲……”


    百姓紛紛齊聲大喊了起來,在萬民的呼喊聲中,我們一行人緩緩騎乘離開了陰司。


    一場幹戈就這麽平息了,然而對於我來說卻並不是件好事,此次由於神兵現世,我的身份幾乎已經公開了,黑白無常為了傀儡順利繼承王統,必會想盡辦法刺殺我。


    同時,陰司的內戰想必也會加劇。天師府與畜城將會成為白無常等人瘋狂報複的對象。而向雨蒙也因為私自開鬼門放江東軍入關,此次隨我們回到陽間,他在陰間的產業恐怕也就難以保住了,而且再無進入陰司的權利了。


    剛出陰司地界,七叔正談笑風生,突然他麵色一變,一頭從馬上冥馬上栽了下來,倒在地上抽搐吐血不止。


    眾人大驚連忙下馬,扶住他。


    “秦哥,你沒事吧。”


    七叔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事,若馬麵、牛頭再多稍加一分力,今天我這場麵就怕撐不住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七叔的木脈之氣乃是向雨蒙臨時所傳,他早料到今日必有一戰,是以拚盡全力使出當年的絕學打敗了牛頭、馬麵。但也隻是強弩之末,這也是他為什麽沒有當場殺掉二聖的原因。


    不是不想殺,而是根本殺不了。


    這其中的緣由,向雨蒙最清楚了,是以他在刑台比七叔還緊張,若是今天畜城、天師府、江東軍未能及時趕到,我們隻怕都得飲恨當場。


    七叔麵如白紙,虛弱問道:“無心、王錦的隊伍回去了嗎?”


    向雨蒙點頭道:“秦哥放心吧,後續接應部隊已到了南勾城,他們不會有事的。”


    七叔這才放心,微微一笑,喘了口氣又問我道:“無傷,你不會怪我吧。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多年,也是怕虛名連累了你。我本亡人,早就不屬於這片土地,張王逆天而為,本為兄弟情義,卻不曾想天道因我秦劍而亂,陰陽兩界百姓因我受累。”


    說到這,七叔眼耳鼻同時冒出了血水。他英俊的麵孔蒙上了一層死灰色。


    “秦哥,張王與你同心同念,他生性豪邁,本就不願承繼帝君之位。他當上閻羅,隻是不忍心看著你辛苦打下的基業拱手於人。終其一生,不過是為了打開九輪回迎你回來,再續兄弟情義。如今他的氣數已盡,也算是天意。”向雨蒙老淚縱橫安慰七叔。


    “從今日起,你我兄弟再也不論陰陽之事。下半生做一個閑人,隱跡山林。”向雨蒙說到這,聲音哽咽,滿臉傷痛之色。


    七叔的眼神漸漸黯然了下來,直直的望著凡間天際星辰,笑道:“我秦劍原本江東浪子,奈何受天道傳承,立下千秋之功,一生手上冤魂、鮮血無數,實非我本意。我從未在意世人是否記得我。更不在乎封神晉爵,享千秋香火。唯心痛張王落難,而無能為力,蒼天已不佑我,又可奈其何?”


    說到這。他滿臉恨然之色,咳血不止。


    “不管了,秦哥,咱們誰也不管了,你這就跟我回江南。這輩子再也不出山,咱們兄弟做快活神仙。”向雨蒙淚如雨下,搖晃著七叔的肩膀。


    “無傷,你,你過來。”七叔抓著我的手。


    他的手冰涼如水。顯然生機已然快到了盡頭,巨大的透支與二聖的反噬之力,已經絞碎了他的本脈,剛剛一路談笑風聲,不過是為了防止身後有探子相隨。故意佯作輕鬆之態以震懾罷了。


    任誰也沒想到,七叔是用他生命最後的氣力在支撐著,此刻他已然是油盡燈枯。


    “你殺氣太重,又太執拗,雖為王神。卻隻怕逆天而行。眼下天心已失,世道不公,人心不古,隻會助長你的殺戾之氣。殺氣太盛,易入魔道。我希望你能時刻保持本心。今日之事,隻怕在你心裏已經生下仇恨的根源,我還希望你日後能給老舊族留條活路。”七叔用力抓著我的手,目光嚴慈囑咐道。


    我感覺七叔很可能馬上就要離開了,想到從小到大七叔對我的點點滴滴教誨與關懷,而我卻屢屢懷疑他,我心如刀絞。


    “七叔,我答應你。”我流淚道,像孩子一樣嗚咽大哭了起來。


    “秦哥,你這又何必呢,你一心係蒼天、世人,可是他們有誰記得你。今天你也看到了,生死關頭,那些受過你厚恩的人、神是如何對待你的?又有誰還記得你,他他們隻會對你拔刀相向。”向雨蒙哀歎道。


    “我本江東一布衣,天下於我何加焉?蒼天負我,我不負蒼天,惟願問心無愧罷了。隻是這盤棋,我還沒下完,便已離場,當真是天意無情。”七叔悲天憫人的歎息道。


    “我累了,小月帶我走吧,能與卿重逢,此生足矣。”七叔說完,頭往小月肩頭靠了過去,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眼角滑落幾滴血淚。


    我知道那是不甘的眼淚,七叔自始至終都心懷陰陽兩界的安危,尤其是與他同氣連枝的張王。但這已經不是他的天下了,他無能為力,隻能選擇黯然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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