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海畢竟年輕,一聽這話頓時怒火中燒,心裏對自己剛才所表現出來的恐懼羞慚不已,惱羞成怒之下,一時間忘記了害怕,竟然一下子繞過前邊的女子,迎麵向陳半夜衝了過去。


    那女子和方泊誌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不好!快攔住他!”


    話音未落,幾個儒服村民和那女子身影閃動,從棺材間隙中快速地包抄過來。然而他們的動作雖快,卻已經晚了一步。因為此時的陳半夜就像瘋了一樣,竟然直接跳上棺材,一蹦數米,眨眼間已經迎上了小海。而作為方氏後人,儒服村民們包括那位女子卻不能這麽做,那可是先人的棺材啊!怎麽能在那上邊蹦來跳去?


    說起來那個叫小海的年輕人也不是個善茬,見陳半夜來到跟前,也不說話,左掌一立,右掌橫削,直取陳半夜脖頸。當真是掌緣如刀,去勢如電,一招一式頗具大家風範。


    此時陳半夜奔跑正急,若是按他平日裏的水平,對方這一掌他要麽硬接,要麽硬挨,完全應該是被動狀態。沒想到這一次陳半夜的武功似乎一瞬間提高了很多,他身軀騰空,一蜷一縮,一下子便從小海的手臂下方鑽了過去。這還不算,就見他高大粗壯的身體突然間像沒了骨頭一樣一扭一轉,竟是從完全不可能的角度來了個烏龍擺尾後旋踢。這一腳正中小海後心。小海慘叫一聲,頎長的身子騰空而起,直飛出三丈開外,‘咚’地一聲撞在一具棺材上,滾落在地,掙紮了幾下,隨即暈了過去。


    陳半夜還要追擊,這時其他方泊鋪子村民已經趕了過來。與陳半夜預想的差不多,這些村民之中確實不乏好手,他們人數雖多,卻是攻守有度,總算是將陳半夜給攔了下來。


    然而此時的陳半夜如有神助,整個身體就像麵條一樣柔若無骨,不但總能在間不容發間避過眾人的鎖拿攻擊,還能遊刃有餘地對他們發動反擊。隻不過他的手法身法已經完全背離了以前所學丹丘子的武功,完全就像是一條大蛇一般撕咬抽纏,顯得詭異至極。方泊鋪子村民雖多,一時間卻哪裏控製得住他?


    就在此時,突聽土台上方泊誌朗聲念誦:“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在天為日月……”他這裏聲音一起,土台下剩餘的村民也隨聲附和,念的正是文天祥的《正氣歌》。


    這念誦聲一起,陳半夜的身形就是一滯,動作頓時慢了下來。他眼神中似乎露出了一絲掙紮,好像正在極力擺脫著什麽,又像是在極力抗拒著什麽。不多時,忽然有一股淡淡的紅色氣體從他身上滲出,倏地鑽入了土台下的洞口之中,陳半夜大叫一聲,雙眼一翻,竟然就這麽暈了過去。


    一幹方泊鋪子村民一擁而上,將他圍了個嚴嚴實實。那個女子走上前俯下身子看了看他,然後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好一會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仰頭對著土台上說道:“爺爺,他隻是暈了過去,現在已經沒事了。”


    土台木屋的門‘吱呀’一聲向兩旁敞開,寬袍大袖的方泊誌走了出來:“這位陳兄弟與巫門有緣,所以才會如此。看來先祖遺訓確是應在此人身上。你們先把他請上來吧!我想過不了多久,另一位應運之人也該到了!”


    話音剛落,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從不遠處的暗影中傳來:“且慢!諸位處心積慮將我們兄弟引來此處,究竟想要幹什麽?這事不說清楚,可不要怪貧道翻臉!”


    眾人急回頭看時,卻見火光搖曳中,天遊子仗劍而來,已經出現在眾人麵前。


    方泊誌哈哈大笑,一甩手從土台上走了下來,邊走邊說:“天遊子道長果然高明!那通道之中一雌一雄兩隻畜人妖煞足可抵數千雄兵,道長隻身一人竟能闖關至此,足見法力深厚!道長放心,我等如此做法,確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卻絕不會因此而傷害陳兄弟分毫!”


    天遊子也不答話,徑自上前分開眾人,伸手在陳半夜眉心一點。陳半夜呻吟一聲,倏地睜開雙眼一翻身跳起,伸手重重的一拳打在天遊子胸口,大聲叫道:“你個死句號還知道來啊!知不知道陳爺差點被這幫王八蛋給折騰死?!”


    說完回頭指著眾人,又恢複了那種桀驁不馴的囂張神態:“你們這幫混蛋!趁著陳爺落單就他媽欺負老子,看見沒?老子的好兄弟來了!我們兄弟二人聯手天下無敵,有種的放馬過來!”


    對於自己這位粗線條的兄弟,天遊子可說是無計可施。他苦笑一聲剛要說話,卻見剛才那位女子走了過來,一臉嬌羞地說道:“陳大哥這是說的什麽話啊?我們什麽時候欺負過你?是你把小海給打傷了好不好?”


    不知道為什麽,陳半夜一看到這位女子馬上就沒了脾氣,他縮縮脖子,訕訕地笑道:“這位美女,我可沒說你。像你這麽溫柔美貌的女孩子怎麽會欺負人?我說的是這些大老爺們嘛!”


    他的這種表現讓一旁的天遊子簡直欲哭無淚,他輕輕一拉陳半夜的袖子低聲說道:“臭狗屎,你長點出息好不好?!少說一句,沒人拿你當啞巴!”


    這時候方泊誌已經走到跟前,他有些寵溺地看看那個女孩子,笑吟吟地說道:“小靜,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別跟著瞎摻和,這些事情爺爺會跟他們解釋的。”


    小靜嬌嗔地白了方泊誌一眼,很不情願地嘟著嘴退到了一旁,但是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卻一直盯在陳半夜身上。


    陳半夜雖然臉皮夠厚,這時候也未免有點尷尬,他斜瞟了小靜一眼,老臉一紅,也退到天遊子身邊不說話了。


    天遊子收起手中的桃木劍,對著方泊誌稽首為禮:“老先生剛才言下之意,似乎是有難言的苦衷,隻不過貧道和陳大哥既然已經摻和進來了,卻也不得不問個明白:老先生把我們二人引來此地,究竟是為了什麽?”


    方泊誌歎息一聲:“其實兩位就算不問,老夫也會對二位做出解釋。我等之所以會這麽做,是因為先祖曾經留下的一首詩。二位若是信得過老夫,不妨跟我過來看看。”


    天遊子回頭看了陳半夜一眼,那意思是說:禍是你闖的,你看著辦吧!


    兩個人自小一塊長大,彼此間已經非常默契。他皺皺眉頭,又斜眼看了小靜一眼,很豪氣地挺挺胸說:“既來之則安之,看看就看看,還能把我這條命給看沒了不成?走!”


    說完挺胸昂頭,大模大樣地走了過去。


    事已至此,天遊子也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隻好搖搖頭跟了過去。


    兩人跟在方泊誌身後,沿著台階走上土台,就見方泊誌在木屋前邊的一塊石碑前站了下來:“兩位請看,就是石碑上這首詩。”


    兩人心裏有些納悶,心說這座大墓建成至今已經幾百年了,裏邊的石碑居然還跟我們有關?半是好奇半是無奈之下,兩個人走到跟前,借著火把光亮看時,就見石碑上確實寫著一首半通不通的詩,文筆粗劣,卻極不符合一位飽學儒生的風格。


    石碑上是這麽寫的:天南居士天外遊,耳聽東方夜半鍾。雲端古棺藏龍虎,蛇王咒怨成越巫。桃紅竹紫佳人笑,雙乳峰下殘月哭。畫魂對鏡說狐事,箭指官帽沉冤舒。


    第155章 越巫蛇蠱


    兩人看了半晌,陳半夜莫名其妙,天遊子沉吟不語。一旁方泊誌歎口氣道:“二位可看出什麽來了?”


    陳半夜又是老臉一紅:“別問我,這種文縐縐的東西我可不懂,我們家臭句號是個酸秀才,讀書多,你還是問他吧!”


    天遊子向來喜歡鑽研一些古史秘辛,對於這些先輩遺存的東西頗感興趣。此時見這石碑上的詩句透著古怪,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了過去,一時間倒忘記了被人算計的事情。


    他嘴裏顛來倒去,小聲念了幾遍,臉上竟然逐漸露出了一絲訝異,一雙沉靜的眼睛裏也漸漸發出了一絲亮光。過了好大一會,他才沉吟著說道:“這首詩之中,前兩句中似乎暗含了貧道和陳大哥的名字,第三句和第四句聯合起來看嘛,好像應該是指龍虎山古越人巫族聚居之地的懸棺葬,而且好像還跟方家的蛇王詛咒有關。至於後邊四句,貧道隻知道雙乳峰乃是吳越之地一處極為神秘的去處,而且據貧道所知,此處應該就是當年那位越國最神秘的‘手戰’高手、越女劍的創始者越女的家鄉,而能夠與越女相提並論的弓箭高手,當是越國第一箭術教頭,素有‘箭神’之稱的陳音了。至於其他的,像畫魂、對鏡、官帽等等,貧道才疏學淺,卻是孤陋寡聞了,對於這些人物、地名之間的聯係,貧道更是參詳不透,還請老先生賜教!”


    陳半夜一聽,不由得嘻嘻笑了起來:“喲嗬!臭句號不簡單啊!就這麽幾句話你能看出這麽多道道來,已經不錯了啊!哈哈哈!最起碼比陳爺水平高得多!嘿嘿!嘿嘿嘿!佩服啊!佩服!”


    嘴裏說得好聽,但看他的神態,聽他的口氣,不管是天遊子還是方泊誌可都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他有一星半點的佩服。


    天遊子看不慣他那種不分場合的憊懶,斜著眼睛看了看他,沒好氣地說道:“我說陳爺,你能不能閉上你那張臭嘴?!以後大人說話,你小孩子少插嘴!”


    陳半夜根本不理會他的鄙夷,搖頭晃腦地說道:“我說方老先生,您可是真正的讀書人,您來給評評理:這臭道士可是跟我從小一個被窩裏滾大的,他又比我小。有句話咋說的來著?叫非禮勿言,對吧?您聽他這說話沒大沒小的,是不是該揍?”


    儒家子弟向來方正,對於自己的一言一行那都是相當注意的,此時碰到陳半夜這樣一個痞氣十足的家夥,堪稱博學大儒的方泊誌反而有些遞不上話的感覺。他有些無奈地笑笑,一時間倒不知說什麽好了。


    天遊子心裏那個氣啊,心說你小子能不能不這麽粗線條?你也不看看這是在什麽地方,自己當前是一種什麽處境?剛才自己就差點掛掉你不知道啊?想著,他的臉可就真的沉了下來:“我說陳爺,你能不能說點正事?實話告訴你,這個地方雖說機關重重,還有一直隱藏在暗處的八百怨靈,但是如果我想走,恐怕這裏還沒有什麽能夠攔得住我,你是不是想自己留在這裏?是,你就繼續胡說八道插科打諢,不是,你就在一邊老實聽著!”


    見天遊子真的生氣,陳半夜頓時老實了。他滿臉諂媚地向天遊子點頭哈腰,笑嘻嘻地說了一句:“不不不不!你問你問!一世人兩兄弟,咱倆誰跟誰啊?你咋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你不舍得!不舍得!”


    見他還在囉嗦,天遊子一瞪眼,他馬上閉嘴,退後,規規矩矩地在天遊子身後站好,不做聲了。


    他那滑稽的樣子落在眾人眼裏,惹得眾人忍俊不禁,那個叫小靜的女孩子更是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這一來,整個墓室中陰森森的意味倒是頓時消散了許多。


    天遊子也是微覺尷尬,他急忙岔開話題言歸正傳:“方老先生,既然您說這碑文與我們兄弟二人有關,那就請解釋一下這碑文中真正的含義吧?”


    方泊誌收住笑意,正色說道:“天遊子道長,當年先祖所請的那位高人將本族八百亡靈引來此處,建好這座地下祠堂並立下此碑之後,就曾經對先祖解說過這裏的布局,也曾經大致解釋過這碑文中的寓意。老夫之所以費盡心機將二位引來此處,就是為了讓二位明白這其中的機緣,二位且聽我慢慢講來。”


    原來,當年的那位高人其實並非方泊吾的朋友,甚至是一個來曆不明的外地人。本來方泊吾率領家僮侍女來到此地,為的就是避世索居。在那樣的一種情勢之下,他又有什麽心思和能力去頂風而上,做這樣一件堪稱驚世駭俗的大事?又有什麽財力物力來進行這樣一個堪稱空前絕後的大工程?但是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從什麽渠道得知了方泊吾的下落並追蹤到了這裏,不但不收分文為他們方家招魂引魂,而且還自掏腰包,自己帶人替他們建造了這座龐大的陵墓。


    據說此人本領極高而且非常神秘,他帶人掘好墓坑之後,幾乎是一夜之間,這墓坑中就長出了這108棵巨大的柏樹,而且令人難以索解的是,這108棵柏樹自從墓穴幔頂之後,三百餘年來雖然一直鬱鬱蔥蔥生機盎然,卻再也不曾長高長粗過一絲一毫,這也是這座墓穴數百年一直能夠維持原貌的根本原因。


    而最讓人稱奇的是,那人還在數百年前就算定了日後這方泊鋪子的人口發展數量和速度,他在墓穴中留下了一百多條入口,每一個入口都對應著以後的一棟居民房屋,每一條入口上都放置了一塊刻有孔夫子和墨子像的床板,並且在每一條通道中都設置了一個人畜妖煞作為守護。隻不過因為這妖煞全都曾經以方泊吾的鮮血祭煉過,也就是說已經認主,所以隻要是擁有方氏血脈者,都可以自由出入此地,並不會遭遇什麽危險,而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整個方泊鋪子的居民能夠在天遊子的眼皮底下消失,進入墓穴而不被發現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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