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惶惶然地問道:“你是……建文?”


    建文傻嗬嗬地點著頭。他沒怎麽變,還是老樣子,依舊很消瘦,依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依舊穿著一件白色襯衣,隻是眼神變了很多,不再憂鬱,充滿生機,完全找不到大學時的病態。


    校友重逢,我們都很高興。


    晚上我收拾好後,建文打來電話,約我去他家做客。不好推辭,我按照他給我的指示,沒走兩步就找到了他家。讓我驚訝的是,我們兩家居然是鄰居,這大概就是建文以前常說的緣分吧。


    不過,最讓我驚訝的是建文的老婆芳芳。


    之所以這麽驚訝,一是因為完全沒想到建文會娶妻,以他的性格而言,又怎麽會討女人歡心;二是因為芳芳的美麗,她真是一位標準的美人,瓷器一般的皮膚,黑雲一般的長發,氣質優雅,落落大方,很少有女人能勝過她。


    那晚,我們聊得很愉快,芳芳做了一堆好吃的,我們一邊喝酒一邊暢談。雖然席間建文不停地講著台灣的事,但我和芳芳都很習慣。其中,他說到的一件事倒也很有趣兒,他告訴我,在台灣為了以示對妻子的尊重,丈夫都習慣稱呼老婆為內人。


    “內人?”我學著建文的口吻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建文被逗得哈哈樂,回頭看著芳芳,滿臉深情,再次重複:“對,就是內人。”


    【02】


    由於和建文是校友外加鄰居的關係,雖初來乍到,我並未感到孤獨。


    我在一家獵頭公司工作,時間容易自由分配。建文在一家醫院上班,時間比較固定。沒事時,我習慣去建文家和芳芳聊天,偶爾晚了會留在他家吃飯。


    我很喜歡芳芳的性格。


    芳芳告訴我,她和建文是在三年前認識的,一見鍾情。建文對她展開猛烈攻勢,不到半年她就被他征服了,沒過多久就嫁給了建文。


    我隻能說,這兩個人性格誌趣非常相投。


    但建文對於“內人”這個稱呼非常執著,接觸久了之後,我發覺建文很少稱呼芳芳的名字,基本都是用這兩個字來呼喚。芳芳也樂在其中,這對小夫妻,絲毫沒有婚後兩年的感覺,依舊像新婚蜜月期一般,時時刻刻甜蜜。有時看著他們兩人,我會出現一種錯覺,感覺芳芳和建文永遠不會變,就這樣甜蜜一輩子,就這樣稱呼一輩子。


    所以,當兩人的變故初來時,我感到很驚訝。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去建文家做客,在門口按了半天門鈴卻無人回應。本以為建文和芳芳都不在,剛要離開,大門緩緩開了。芳芳站在門內,一副閉門拒客的樣子,抱歉地對我笑了笑,臉上似乎還掛著淚痕。


    “你怎麽了?”我上前一步,關切地問芳芳。


    芳芳依然未動,不願讓我進屋。我知趣地倒退一步。芳芳尷尬地說:“抱歉,今天我有一些事,所以……”


    “沒關係,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我隻好轉身離開,剛走幾步,就聽到芳芳關門的聲音。門內隱隱約約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是建文和芳芳在爭吵,吵得還很激烈,至於是為了什麽爭吵,我沒聽清楚,隻覺得這場爭吵來得太突然。


    回家後,我決定翌日再去一趟建文家。作為學姐和朋友,不管兩人發生什麽爭執,都該勸一勸。一大清早起來,我發現建文家門外居然停了兩輛警車,明亮的警燈閃爍著,一群警察進進出出。


    我本能地意識到,建文家出事了。


    等我趕到建文家門口,警察卻攔著不讓我進,附近的鄰居都被警車吸引而來,大家圍聚在警戒線外嘁嘁喳喳地交談。人們的話語嚇了我一跳,他們說芳芳昨晚自殺了。我有些不敢相信,就在這時,有兩個警察從院子裏走出,抬著一副擔架。


    擔架上躺著一個人,白布覆蓋全身,隻看到一雙纖細、蒼白的手裸露在外,那雙手我認識,那是芳芳的!


    我有些恍惚,直到警察將芳芳的屍體抬入警車,鄰居們四散開後,我才如夢初醒。建文也隨著警察走了出來,被帶上另外一輛警車,漸漸遠去。我叫住一個還未走遠的鄰居女人,問:“請問,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嗎?”


    女人掩麵,悄悄對我說:“聽說,昨天晚上,這家女主人上吊自殺了。”我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03】


    在建文解除嫌犯懷疑後,我終於又見到了他。


    我敲了很久的門,建文才為我打開門。客廳中,他一語不發,像個木頭人一般為我端茶倒水,儼然另一個芳芳。雖然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但我克製自己坐了下來,並在腦海中反複思考如何開口,沒想到建文先說話了。


    建文呆呆地坐在我對過,呆呆地說:“我沒有殺芳芳。”


    我結結巴巴地迎合:“哦,是……是的,我也相信你沒有殺芳芳,隻是,她為什麽?”


    建文搖頭:“不知道……”


    由於芳芳的死,我們之間的對話變得很尷尬,氣氛也越來越不對。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如何才能略微安慰一下傷心的建文。建文自始至終居然沒掉一滴眼淚,一直坐了一小時,他才緩緩站起來。


    “對了,到晚飯時間了,要不要在這裏吃飯?”建文說著,對廚房喊,“內人,方琳要留下來吃飯!”


    我順著建文的視線望過去,黑糊糊的廚房陰氣森森,我一陣發抖:“不用了,我這就回去。”


    建文詭異地笑了一下,說:“我都忘了,芳芳已經死了……”


    回到家後,我有一種擔憂,我覺得建文現在的狀態,早晚會瘋掉。事實證明,我的擔憂純屬多慮。在芳芳死後一個月,建文照常去上班了。偶爾,在路上遇到時,他也會主動和我打招呼,笑眯眯的樣子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這樣的建文不僅讓我不習慣,連附近的鄰居都開始嘲諷他的冷血無情。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決定再一次探訪建文。我買了一些食物,敲響了建文家的大門。過了許久門才打開,看到是我,建文很高興。他將我領進屋內,我立刻聞到一股撲鼻香氣,正是午飯時間,客廳餐桌上擺滿了飯菜。


    我本以為建文一個單身男子獨自居住,一定不懂如何料理家務。當我看到一桌子飯菜和一塵不染的地板,我不由得自嘲了一下。看來,他過得很悠然。但我始終難以理解他的樂觀,芳芳才剛死不到兩個月啊。


    建文倒是依舊熱情,拉我坐在餐桌旁,一邊為我擺餐具一邊說:“來的正是時候,一起吃。”


    我不好推辭:“那打攪了。”


    近距離地觀察了一下眼前的食物——麻婆豆腐、清蒸鯉魚、清炒油麥菜……都是以前芳芳的拿手好菜,隻是,此時此刻我的心情有些複雜,看著食物不由得想起芳芳,吃了一口,這種感覺更甚。這些食物和芳芳生前所做,不僅外觀一模一樣,連味道都一模一樣。


    我滋生了一絲恐懼,吃了一口,就不敢多吃,停下筷子久久注視對麵的建文。他依舊狼吞虎咽,許久,才發現我異樣的眼神,抬起頭來,不解地問:“怎麽,不合胃口?”


    “不是。”我四下看了看,“這些食物……”


    建文很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心思,擦了擦嘴,說:“是不是吃起來和芳芳做的一模一樣。別害怕,芳芳已經死了,一個死人當然不會做飯,這些都是我自己親手做的。怎麽,還不相信?告訴你,芳芳之前的廚藝都是我教的。”


    我放下心來:“原來是這樣。”


    雖然建文的解釋合乎情理,但不知為什麽,我的後背還是有些發麻。屋子太大了,隻有我們默默咀嚼的聲音回蕩耳際,讓人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吃完飯,建文進廚房收拾去了,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呆呆發愣。


    麵前的茶幾上,擺放了精美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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