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格也顧不上什麽禮節了,用他最快的速度衝向了道觀。


    原本清淨的修道場所,現在已經變成了火光衝天的修羅場。


    上千名士兵正圍著被困在觀中的道士們砍殺。


    滿地的鮮血。


    滿地的屍身。


    “師父,二狗……”張格一扔手中的葫蘆,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幾名士兵上前阻攔,卻被他一手一個扔了出去。


    幾乎每走一步都會被腳下的屍體絆住,張格驚恐地去翻看每一具屍體,看到了無數的熟悉麵孔。有的是他的同輩師兄弟,有的是他的晚輩,甚至還有入觀不到兩年幾個小道童。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張格嚇傻了似的喃喃自語,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途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刀劍落在了他的頭上,可是張格皮肉硬如銅鐵,渾然不在乎的衝了過去。


    就在他跨入大殿的同時,聽到了一聲吼叫。


    這種熟悉又陌生的叫聲令張格一下子醒悟過來,他衝到後跨院,看到師父南羽正抓起了一個騎馬的將軍,連人帶馬撕作了兩段。


    “師父……師父怎麽會……”


    張格的視線落在南羽的腳邊,白發蒼蒼的大師伯正躺在地上,頭上一條巨大的傷口觸目驚心,而那柄代表掌門人權利的木劍,已經斷成了兩截。


    張格的目光幾乎不敢再向後看。


    二狗……


    二狗也躺在那裏。


    二狗……


    張格感到自己的雙腿已經完全麻木了,拖著身體走到張義的身邊,好像走了萬裏之遙,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二狗……”


    把弟弟抱在懷裏,張格呻吟一聲,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


    張格心中茫然一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何方。


    他會中緊緊抱著的,是弟弟張義的骨灰。


    那天他醒來的時候,看到戰事已經結束,道觀中的道士死傷慘重,其中就包括了掌門人玄機和張義。


    張格看著大家火化同門,看著終於還是做了掌門人的南羽指揮善後,他的心中卻一片茫然。


    師父為什麽不早一點出手?


    要是師父早一點出手的話,師伯不會死,二狗也不會死!


    為什麽自己不能早一點趕回來,哪怕隻早上半個時辰,也許一切都會不同,自己至少可以救出二狗來啊……


    為什麽啊?


    為什麽那些官兵不去抵禦外敵,卻要來殺害這些無辜的道士?


    張格想不通,也沒有辦法接受現實。


    南羽忙著治療受傷的子弟,管理觀務,她自己的心中也悲痛非常,一時沒有去好好開導安慰張格,張格的思維已經走進了死胡同,總覺得就是自己沒能及時回來才害死了弟弟,整天癡癡呆呆的發愣,最後有一天,抱著張義的骨灰離開了道觀。


    張格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


    他回過故鄉的那個小村,那裏早已人物皆非,一點也找不到當年祖孫三代、其樂融融的生活痕跡了,張格沒有舍得放開手,依舊又把骨灰帶走了。


    他也回過兄弟二人生活過數年的那片山林,山中景物依舊,隻是當初的兩個少年,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張格既然是僵屍,當然也就是“死人”了)。


    他看過白兔精季野草的墳墓,墳頭好像有人在整理收拾,所以還沒有被雜草淹沒,當年張二狗回來的時候親手為他立的小小墓碑,也依舊立在那裏,上麵幾個字刻出來自己依稀可見。


    張格重新為季野草修繕墳墓之後,數次產生過要把弟弟埋葬在這裏的念頭。季野草生前對張二狗百般照顧,視若手足,如果他們能比鄰而葬,雙方心中都會欣慰吧?可是最後,張格還是抱著弟弟的骨灰再次上路,他不忍心讓弟弟埋入黃土,不忍心讓弟弟離開自己。


    離開山村走了半天,眼前出現了一座小鎮,張格在鎮前徘徊了很久才走進去。


    就是在這裏,自己和弟弟頂著風雪乞討為生,也是在這裏,自己和弟弟被人騙賣進了趙府,最後為了帶弟弟逃離這裏,自己送了命……唉,如果沒有成為僵屍,自己今天早已是一堆白骨,可是自己與弟弟這麽多年的悲歡離合,又何嚐不是從僵屍這個身份上而起呢。


    張格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晃,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當年的趙家附近。


    當年的一鎮之首的趙家早已敗落,原本的大宅現在成了一處學堂,而在這條街的另一頭,倒是有另外一家大戶人家正在吹吹打打地熱鬧非凡,可是看情形又不象是在辦喜事,張格不由生出了好奇之心,向路邊一個看熱鬧的閑人詢問:“這位大哥,這是在幹什麽呀?這麽熱鬧?”


    “連這都不知道,你是外地人嗎?今天是給曹節婦立牌坊的日子,縣太爺都親自到了,當然熱鬧了!”那個趕著去看熱鬧的人來不及停下,邊走邊對張格說。


    “節婦……”張格搖頭,對於這種讓女人守著牌位過一生的習俗,他向來不屑,也就失去了向前走的興趣。


    可是那個路人又接著說:“你不知道,這曹節婦不容易啊,當年她的丈夫拜堂的第二天突然發了瘋,衝進了山裏就再也沒回來。本來她隻和那個男人共度了一夜,家裏人要安排她改嫁,她卻死也不從。誰知道一夜夫妻最後竟然讓她養了個兒子,她就抱著兒子守活寡,竟然一守就是五十多年,她那個男人終究也沒有回來。前年她的小孫子中了進士,這不,給她把誥命請下來了,也把牌坊立起來了,這也算是老天爺給她的一點報償吧……”


    “什麽……”張格一愣,“她姓曹……她的夫家姓什麽?”


    “姓張啊,大名鼎鼎的張百萬家你也不知道?不過這份家業她那個瘋的下落不知的男人可沒出一分力氣,全是曹寡婦從小買賣開始,一文一文掙回來的。這個女人不簡單啊,老張家上輩子燒了什麽高香,攤上了這麽個好媳婦,可惜,聽說曹寡婦病的快死了,再好的日子也享受不到幾天了……”


    張格愣在那裏。


    半天前,在山裏一個少年追著他喊:“你要把張二哥的骨灰帶到哪裏去?你不去看看張二哥的妻子和子孫嗎?你這個人怎麽這樣,人家守活寡替你們張家撫養孩子容易嗎……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就要……”


    當時張格雖然聽見了,可是根本沒有把這些話放進腦子裏。


    難道他說的就是這裏,那個曹氏,是二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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