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原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去想點別的,來衝淡這種絮絮叨叨對精神的殺傷力。


    仔細想想,太奶的一生真是充滿了坎坷。


    在小的時候,何原曾經覺得自己的父親、叔伯與姑姑們對太奶的依戀很不能理解,可是隨著自己的年齡漸漸增長,尤其是父母親雙雙辭世之後,太奶放棄在大伯家裏享福來跟自己同住、天天為自己操心,何原才明白有個老人在身邊照顧的生活是多麽幸福。


    老太太不需要金錢等物質上的東西,大伯他們平時孝敬的,老太太即使再活一百年也用不完。


    何原知道人上了年紀就是多話,一件事情總是要重複說上無數次,而且又格外喜歡找人聽她說話。何原知道自己不算是個孝順的孩子,這麽大了還要百歲老人來照顧生活,他沒有什麽可以為太奶做的,所以平時總是在“傾聽”這方麵盡力滿足老人,這也是老太太在眾多子孫中最喜歡何原的原因之一——別的子孫更重視為她創造舒適富足的生活環境時,這個孩子總是會認真地聽她說話,從來不會顯露出不耐煩。


    越是喜歡何原,就越不能讓這個孩子被那些壞女人欺騙。


    老太太賣力地說著她記憶中那些壞女人的故事,而且把每個故事都往瑰兒身上扯。何原已經聽的心裏很不舒服了,可是還要強忍著,本來還一心盼小張做好飯來招呼他們吃飯,沒想到管家平時也被老太太的嘮叨嚇怕了。


    老太太今天的談興特別旺盛,說了半個多小時還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並且內容越來越離譜,對於瑰兒的批評也是越來越登峰造極。


    “她不是那樣的人!你根本沒見過她,不要亂給人家扣帽子!”何原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反駁了一句。


    “我沒有見過他?我見過的人多了,不用見就知道她是什麽樣的居心!”


    這根本就是不講道理嘛!


    何原認識瑰兒以來,除了被她用激將法兜售了一堆店裏賣不出去的花之外,從來沒有上過什麽當,或者說,瑰兒根本就不屑於和他發生任何關係,包括欺騙他。太奶這樣貶低人家,對瑰兒太不公平了。


    何原心裏不服氣地和老太太爭辯著,卻沒想既然老太太不講理的話已經說出口,怎麽可能輕易收回。像她這樣年紀的人,已經活到眼中除了自己的子孫以外,對其他人都無視的境界,一個陌生女子居然造成她最寵愛的重重孫子和她頂嘴,那麽即使這個女人好似天仙,在她心目中也要變成惡鬼了。


    於是爭辯變成了爭吵,最後是年輕的何原再也忍不住,重重地摔門而去。


    老太太先是滿臉的怒氣,接著卻坐了下來,長歎了口氣。


    廚房裏小張已經緊張得在打電話給何原的大伯了——小張是何原的大伯請來專門伺候老太太的,她的薪水是何原大伯在支付,當然要忠實執行“一有什麽事要立刻打電話給我”的命令。而且小張心裏也確實很慌,她從來沒見過老太太和何原發生摩擦,一向對老太太很體貼孝順的何原,忽然大吼大叫之後摔門而去,令她有些驚慌,所以急忙通知自己的雇主。


    “小張……”


    電話接通的一瞬間,老太太的聲音從身後想起,小張還沒來得及答話,便回頭一望,等她再次對電話那邊開口時,說的卻是:“何先生,太奶的普洱茶這幾天喝完了,要我問你那裏有沒有?還有,要上次那種。”在得到那頭的答複之後,小張便掛上了電話,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似的繼續做起了家事,而老太太則獨自站在那裏,陷入了沉思。


    ※※※


    瑰兒今天的心情特別好,因為今天開店時,那個何瘋子——何原——竟然沒有帶著他每天翻新的花樣出現。少了那些耍猴戲般的開店前例行表演,令瑰兒感到無比輕鬆,似乎連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想來那家夥在吃了這些天來的閉門羹之後,終於知道知難而退了。那種花花公子型的男人,本來就像劉地一樣,對感情根本不會有什麽定性,說不定又發現了新目標,去糾纏別人了。


    瑰兒慶幸生活終於可以恢複正常,不禁心情大好,工作中還不忘哼歌兒。滿店的花朵也感受到她的愉悅心情,開放的格外燦爛,令人看了就會產生購買的欲望,所以一個上午的生意都格外得好。


    “心情好,胃口就好,吃嘛、吃嘛,越長越胖……”看到瑰兒興高采烈地吃著自己帶的午餐時,無法品嚐的江榕,帶著濃濃的醋意,在瑰兒身邊繞來繞去,專門撿瑰兒不想聽的話來說。


    沒有了何原這個搗蛋鬼,今天的生意恢複到正常的軌道上,瑰兒的心情好到江榕說什麽都不生氣,對著這個轉來轉去的小鬼魂大口地吃。


    江榕轉了一陣子,自己覺得無聊,於是揀了一朵半開半合的花,鑽進去睡覺了,隻剩瑰兒一個人在店裏。


    午後向來都沒什麽客人,瑰兒收拾冰箱裏的花,這時候聽到背後的門口傳來風鈴的叮叮當當的跳動聲,表示有人進來了。


    這個時間,該不會……


    瑰兒拉下臉轉過身,卻看到進來的是一個女子。


    “歡迎光臨。”瑰兒看到進來的不是何原而是一個少女,大大鬆了口氣,愉快地向對方迎了上去。


    這個少女外表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臉上的神情卻十分嚴肅,那眼神直接讓瑰兒想到“自己最近有沒有向別人借錢沒還”的問題。


    少女進來之後也不挑選花草,就那樣冷著一張臉,開始圍著瑰兒打轉。


    她把瑰兒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一圈一圈地圍著瑰兒看。


    瑰兒被這個少女看的莫名其妙,疑惑的問:“你有什麽事嗎?”


    少女撇撇嘴:“長得很普通嘛。喂,你多大了?家裏還有什麽人?”


    瑰兒皺起眉頭反問:“你是誰啊?問這些幹什麽?”


    少女搖搖頭:“長輩問話,你是這樣回答的嗎?看起來家教也不怎麽好。”


    瑰兒不太高興地問:“請問你到底有什麽事?這是花店,如果你不買花的話……”


    少女像沒聽見一樣,徑自在店裏走來走去,這裏翻翻、哪裏摸摸,這裏拈朵玫瑰,那裏抽隻百合,嘴裏還自言自語地說個不停:“哎呀,看上個妖怪也就罷了,怎麽還看上個沒本事的妖怪呢,竟然隻開間小小的花店,咱們家找媳婦,最起碼也要找個當老師的……”


    她嘮嘮叨叨地在哪裏說個不停。


    瑰兒聽得一頭霧水,雖然不明白少女在說什麽,可那些字句聽了還是讓人不快。


    瑰兒皺著眉,準備下逐客令了。


    這時少女正好順手抽出了江榕正在睡覺的那朵百合花,她們兩個看到對方放大的臉孔,同時發出一聲驚叫。


    少女把花扔到了地上,江榕則是在看清楚拿花的人之後,敏捷地跳到了瑰兒的身後,大聲叫:“是不是來踢館的,要不要打電話給火兒!”


    “你居然還在店裏養鬼?該不會是專門幹害人的勾當吧?難怪一個山鬼好端端地不住在山裏,跑到城裏來。”少女義正詞嚴地指責起瑰兒來。


    瑰兒拉過江榕,向她展示了一下:“看清楚了,她是個真正的鬼魂,不是養的鬼使。”


    江榕也憤怒地向少女吐著舌頭扮鬼臉。


    她現在那一點微弱法力,根本不足以保護自己,可以說若單論實力,她這個“優質鬼魂”的力量還遠不如一個怨靈,最弱小的妖怪就可以輕易傷害她,甚至連別人家裏拜的、接受過香火久遠一點的神像,都可以讓她受傷。她因為運氣好遇到了瑰兒,不用麵對生活中的種種危險,所以平時對於身邊的潛在危機,基本上沒有什麽警覺性;剛才正睡得迷糊,忽然有陌生的妖氣把她包圍起來,可是真的嚇了一跳。現在又聽到對方這麽說自己,頓時生氣起來,恨不能馬上就打電話叫來火兒,讓對方看看她這裏有什麽人護著。


    瑰兒對江榕搖搖頭。她不像江榕那樣唯恐天下不亂,心裏清楚火兒出現的後果是什麽,所以決定先看看眼前這個少女的來意再說。


    說實話,衝著自己來的妖怪應該清楚自己背後有周影、火兒,甚至算上劉地;總的來說,除非是不把這些禍害放在眼裏,否則不至於做出太過火的舉動。


    瑰兒也仔細地打量這眼前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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