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何嚐沒有猜測過少女的身份,如果她還有辦法,絕不會出此下策,現在親戚無情,鄰居不管不問,能對這孩子好的,就隻有這個不是人類的少女了。


    少女皺起眉頭,盯著熟睡中的孩子沉思起來。女人又是一陣咳嗽,無力地倒回床上,雙眼還直巴巴地望著少女。兩個女子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隻有孩子呼呼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麽事。


    ※※※


    鄰居們察覺這對母子已經數天沒出門後,才關心起她們的現狀來。特別是那幾家曾經借錢借物給她們的人家更是擔心不已:“她不會病死了吧?那欠我們的債誰還?”於是幾個人相約一起往女人家走去,越是走近,越是覺得這家的門戶已經多日無人進出,於是紛紛在心裏盤算著這間破屋賣了能值幾個錢。


    走在最前麵的人象征性地在門上敲了幾下,準備在屋裏沒動靜的時候就撞門進去。


    “誰呀?”屋裏傳來女人的聲音。


    不一會兒門開了,女人抱著孩子出現在眾人麵前。


    她麵色紅潤,看起來沒有一點病容。


    她冷冷地看著眾人:“有什麽事嗎?”


    她得的那種病也會好?


    就在眾人驚詫的當下,女人已經懶得理他們,轉身要回屋裏。


    “何家嫂子,你手頭寬裕的話,欠我的那點錢也該還了吧?”


    “就是啊,這年頭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本來是看你孤兒寡母的不容易才借你,要是你一直欠著不還,我們也受不了啊。”


    不知道誰先起了頭,接著眾人便紛紛開口向屋裏的女人討起債來。


    女人寒著臉走出來,目光一一掠過他們的臉,那眼神中包含的冷意讓人心底發毛。女人看了他們一圈,拿出一個袋子扔在他們麵前,轉身關上了門。眾人撿起那個沉甸甸的錢袋往裏看,裏麵竟然裝著錢,而且一文不差的剛好還清欠債的數目。


    大家彼此相視,麵麵相覷。


    ※※※


    每次何原走在這條路上,心中總會有種悲傷的感覺。


    這條街兩側栽種的樹木,大部分都有三、四十年的樹齡,而在這條街上出生、長大,住了將近十六年的何原,更是每天在樹下來來去去。


    大道兩側的樹不知道為什麽品種不一,槐花、榆樹、柿子、核桃……幾乎每個季節都有嘴饞的男孩們期盼的零嘴出現在樹上,等他們采摘。也就在這樣一輪接著一輪的收獲間,何原慢慢長大。雖然現在他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麽嘴饞,可是這街道兩邊的樹木依舊令他喜愛,窗外的陰涼與花香,就好像這條街上的標誌一樣。


    可是現在,沿路走過來看到的每棵樹的樹幹上,都用紅色的油漆畫上了“○”或“x”;那刺眼的圖案,總是令何原不由自主地想到古代,用朱砂筆點在死刑犯名字上的紅色印記。


    據說畫了“○”的樹是要被移植到郊外去,而畫了“x”的則會被直接砍除。不管怎樣,等到明年,這條街就會被擴建成有八個車道的寬闊大路,兩側也會被換上整齊劃一的綠化植物。隻是何原懷疑,不論畫著什麽標記的樹,到底有幾棵可以在明年的春風中吐出新綠。


    剛剛參加過同學生日聚會的何原,帶著幾分醉意走在街上。因為路邊到處是已經開始拆遷的房屋,地上堆滿了廢物、磚頭,馬路邊已經沒有平日那麽多乘涼、打牌、下棋的人,顯得空空蕩蕩。


    何原步履歪斜地走過路過那兩棵交錯成拱形的大槐樹時,卻依稀看見樹後的陰影中有人影晃動。


    “又是那些趁火打劫的混蛋!”何原喃喃自語著。


    最近幾天,大概是覺得樹反正會被砍掉,因此有許多人到這裏來折樹枝,說是要拿回家當柴燒——也不知道這個時代還有幾家是需要燒柴的——把好多樹都弄得傷痕累累、麵目全非。照這樣下去,不用等到遷樹的時候,這些樹木中的一大部分就會被弄死了。


    “喂,你在幹什麽!”何原仗著酒意,衝過去大喝。


    樹後的人被他嚇了一跳,一下子轉過身來。在那一瞬間,何原覺得這條已經沒有了路燈的街道仿佛一下子升到月亮裏,裏麵充滿了柔和和炫麗的銀色光輝,把一切都渲染上神秘的美麗。


    站在那裏的不是平日來攀折樹枝的歐巴桑們,而是個妙齡少女——一個無比完美,如同林中精靈般的女子。她身上穿著一件原始人式樣,用帶著綠葉、花朵的植物編織成的衣服,長發披在裸露的肩上,赤足站在那裏,手臂和腿上纏滿了開著花的綠色藤蔓。她帶著埋怨的表情瞄了何原一眼,雙手依舊按在樹幹上,口中念著何原聽不懂的話語。


    微弱的光芒從她的手底下散發開來,直到包裹了整棵樹;片刻後,那光芒開始收斂,慢慢歸攏,回到女子手中,像一顆小小的星星般,凝聚在她的雙掌中,從她白皙的手指間向外閃動幽光。


    何原正在為這種美景驚歎時,那棵被女子撫摸過的樹突然發出“轟轟”的輕聲,一根大樹枝斷裂下來,當頭砸向何原,要不是他閃躲及時,這一被砸上,非死即殘。他目瞪口呆看著那棵原本枝葉茂盛的樹快速衰敗,樹葉變黃,枝幹枯萎,不一會兒便完全看不到半點生機。


    何原咽著口水,對著那女子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幹什麽?你、你、你把它怎麽樣了?”


    其實女子剛才已經注意到何原了,隻是由於無法分心去顧及他,所以沒有理睬。現在,何原問話的同時,她也往何原這邊走過來。看著那麽美麗的身影走向自己,何原的頭腦幾乎什麽也不能思考了,可還是強撐著問:“你、你、你怎麽把樹弄死了。”


    女子揚揚手正要解釋,卻從她腳邊傳來一聲咆哮。何原難以置信地看到一頭暗紅色的巨豹從那女子身後伸出頭來;它向著何原步步緊逼,從它那一排如匕首般寒光閃爍的大牙中擠出低沉的吼聲。其實這隻豹自始自終都臥在女子腳邊,隻是何原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名女子吸引,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這頭外表如此顯眼的猛獸。


    巨豹巨大的腳掌無聲無息地踩著靈巧的步子走到何原麵前,兩隻燈泡般的眼中閃動著凶狠的——至少在何原看來是這種感受——藍光,那巨大的圓眼眼看就要貼到何原身上了。


    “小赤,別嚇唬他了。”那個女子一開口,讓何原再次忽略了眼前的龐然大物,眼中盡是她的身影。出穀黃鶯?那算什麽;天籟之音?那算什麽;世界上不可能有比這更好聽的聲音了,一定不可能有了。


    “我先聲明,我可不是在害這些樹。”女子已經走了過來,麵對麵地對何原說。


    “沒關係,沒關係,害它們也沒關係。”何原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一連聲地說著。


    女子微微一笑:“你也知道這裏的樹就要被人類殺掉了吧?”


    雖然“被人類殺掉”這種話有些奇怪,何原還是用力地點頭。


    女子接著說:“我想幫它們去安全的地方。可是移走整棵樹,我的法力不夠,隻好用這種方法,把它們的生命力凝結成種子,帶到山裏重新種植。你放心,這樣種下去的樹,用不了幾年就可以長大,而且會長得跟原來的樹一模一樣。”


    何原驚喜地問:“真的嗎?”


    “當然了,我為什麽要騙你。”女子吐吐舌頭,一副俏皮模樣。


    何原跟在她後麵,看著她把樹一棵棵變成種子,並不時向她介紹下眼前這棵樹的故事:自己小時候曾經從這棵上麵跌下來過,自己曾經因為吃多了這棵樹的果子而肚子痛……隨著他們一路走下來,所有的樹都在他們身後幹枯。


    女子每凝結出一粒種子,一隻跟隨她的狐狸模樣的小動物就會接過去,一口吞到肚子裏;現在那些種子的光芒聚集在一起,肚子裏吞滿樹種的狐狸甚至已經開始發出熒光,像一個綠瑩瑩、會動的燈籠。


    等最後一顆“樹種”消失在狐狸口中,女子拍拍手說:“好了,現在隻剩下怎麽處理你了。”


    “處理我?”何原嚇了一跳,她要怎麽處理自己?是要把自己也變成一粒種子?還是……還是她要把自己帶走,帶到她們的世界去……何原想到這個可能之後,心髒跳得厲害——不是由於害怕,而是由於興奮。


    “我們是不能輕易讓人類看見的,如果不小心被看見了,就必須把看見我們的人類吃掉,或者……”女子有意停止,惡作劇似的看著何原,她想看到何原被嚇得驚慌失措的樣子。


    誰知道何原正癡呆地盯著她看,嘴裏自言自語地說:“沒關係,被你吃了我也心甘情願,我願意被你吃掉。”


    女子生氣地嘟起嘴:“誰要吃你呀,是要給小赤吃。”巨豹配合著她的話,低吼著對何原露出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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