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七一邊為陳天興搬凳子,一邊用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回答:“你的意思是說,要我歡迎這些人嗎?”大概說話的時候牙縫太小,感覺像是在磨牙。


    “這可是關乎全村興亡的大事啊!你一定要認真一些!”費泰生義正詞嚴地說。


    “哼……”田老七用這樣一個用意不明的聲音結束對話。


    “眼前這一行人中,除了那個老頭人還不錯,真的想要為這個村子辦點事之外,其他的個個可惡。那些在心裏講了一萬遍‘鮮花插在xx上’的還算可以忍受,其中一個長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男人,也不看看自己長得什麽樣子,竟然在那裏做著艾琳娜會對他一見鍾情,然後拋棄土不拉嘰的農村丈夫,嫁給他這個有為青年的美夢。這樣的人還要歡迎他們來?當自己是冤大頭不成!”


    “田老七你又在使用讀心術了!這樣是很不尊重別人隱私的行為!”費泰生抗議的聲音響起。


    田老七冷笑,讀心術是他天生的本事,十七歲之前為了能不看到別人的心事,他可是費盡了心思,不過今天他忽然覺得,用這個辦法發現了一個正在打他妻子主意的色狼,也是件好事。


    “田老七你要冷靜、冷靜!”費泰生幾乎是扯著喉嚨在喊了。


    這個田老七屬於那種平時不聲不響,看起來很冷漠,一旦爆發就像火山一樣的暴力分子,和他一起長大的費泰生太了解他了,他敢用腦袋打賭,現在田老七心裏一定在計劃著怎麽可以把那個正在計劃破壞他家庭、霸占他老婆的男人大卸八塊,然後拿到他家的馬棚裏喂他的座騎。


    農家簡陋的房舍中,官員殷勤地問詢和農民毫無誠意的回答還在繼續著。田老七明顯地心不在焉;就算他的心在焉,他其實也不知道他家裏一年能生產多少糧食,夠不夠家裏吃?因為這幾年他一直在國外讀書,還娶了一個從外國一直追到山村中來的老婆,所以現在他的一日三餐如果不自己動手做,就隻能吃到法國菜了。


    “聽說田先生的英文很好?”那個一直在旁邊盯著艾琳娜的男子終於開口了。這種老農英文很好?他大概確實聽得懂yes、no的意思吧?


    “還可以。”田老七在村長黃鵬警告的目光中敷衍說。


    那個男人馬上來了一句:“要是這樣,我倒是可以幫你在城裏找份工作,隻要英文好就行了,不需要文憑。”——也許他出於好意,可是問題在於,他這句話是用英文說的。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田老七隨口用英文回答。


    “這沒什麽、沒什麽,這是一句很簡單的英語會話,在全民學英語的趨勢下,農村青年與時俱進,自學英語也是很正常的,更何況他還有個外國老婆。”——正當費泰生這樣安慰著黃鵬的時候,田老七又說了一大套連費泰生都聽不懂的,又快又繞舌的英文,用的還是標準的牛津腔。


    黃鵬再也忍無可忍了,對著田老七就撲了上去,口中還喊著:“你這個小王八蛋(田老七的母親是個烏龜妖怪,這句話對於出生時是卵生的田老七而言,並沒有多少侮辱的意思),你要把全村人的努力都毀了嗎!就你會說外文啊!我告訴你,要是讓長官不滿意,讓咱們這個村子毀滅了的話,你就是咱們黃家村的千古罪人,你就沒有臉去見黃家的列祖列宗(從他們的八輩祖宗開始至今,還沒有壽終正寢的,除了出門旅行的,全住在山裏,那是一股不容忽視的道德力量,光用口水就能把不肖子孫淹死)!我要開村民大會把你從村子中趕出去,讓你永遠不能回來!”看著黃村長惡狠狠地掐著田老七的脖子,大家深怕他就要把田老七給掐死了。


    陳天興連忙上前製止。


    說真的,陳天興和他的隨從們都沒有聽懂田老七那幾句又快又繞口的英語,在他們心中有著這樣一個“老”農民根本不該會說外語的想法,就算會說也頂多說個yes、no,所以當他說出一大串參雜了英國諺語、莎士比亞劇作台詞的華麗罵人話之後,被罵的人還以為他是在胡亂嘟囔一些貌似英語的東西唬人。


    於是陳天興連忙上前勸說黃鵬,本來就是自己帶來的秘書沒有禮貌在先,怎麽能怪這位村民呢?再說了,就算對縣裏來的人不禮貌,也不必用這麽誇張的方式表現吧。什麽村子的毀滅,好像世界末日一樣,這位村長究竟認為現在是什麽年代?又把自己當成什麽人了?


    就在這團混亂中,一直熱情好客的艾琳娜終於發火了,隻見這位金發女郎從丈夫手中奪過杆麵棍,向著黃鵬就沒頭沒腦地打了下去,“你敢打我老公!誰讓你碰我老公!誰讓你碰我老公!”


    榆木杆麵棍與黃鵬的顱骨相碰撞,發出了“砰”“砰”巨響,仿如一下一下敲在那些外來青年們的心頭上。


    難道……白人女性都是這麽彪悍的……


    所以……異國婚姻是很可怕的……


    就在大家都震驚於黃鵬的堅韌程度、屋子裏一團混亂的時候,一個嚎啕大哭的聲音傳來:“不好了……我媽媽沒了……我爸爸也沒了,我成了孤兒了……嗚嗚嗚嗚……”


    隨著哭聲,一個少女領著一個男孩走了進來:“村長,你看見了小妖的媽媽了嗎?”


    瑰兒帶著費小妖尋找父母的行程並不順利,她發現盧馨真的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了,而費泰生在村子裏到處亂跑,根本找不到他究竟在哪裏——劉地的臨陣脫逃使得這位副指揮變得異常忙碌。沒辦法,這種情況下還是要找村長解決問題,誰教他是一村之長呢,誰教整個黃家村隻剩下他們這一家姓黃的人家了呢。


    瑰兒為了保護自己的舊居,保護自己和母親的美好回憶,於是自私地不管這個村子的前程會怎樣,硬是把費小妖帶到了黃鵬那邊。


    黃鵬張著嘴,發出了一聲無聲的悲號。


    不是下了命令,嚴禁費小妖出現在“新村子”裏的嗎?是誰?是誰把他放出來了!天啊,天要亡我黃家村啊……天啊,列祖列宗啊,黃家村就要毀在我這個沒用的子孫手裏了……


    “村長、村長?”瑰兒看到黃鵬擺著那個仰天長嘯的姿態已經良久,忍不住提醒他自己還在等著呢。


    還沒等瑰兒的話說完,費小妖的哭聲再次響起:“我成了孤兒了……我就要被賣掉了……然後買我的人家自己生了男孩,就會把我當作傭人使喚,我就會離家出走,然後學壞……殺人、放火、吸毒……”看來他的結局繞來繞去就是這一種了,不知道是他父母的教育出了問題,還是最近的電視劇編劇想像力太過於貧乏。


    黃鵬一步邁上去,把費小妖抓起來說:“不許再哭了!你媽不是好好地在家裏嗎?你爸爸不是還沒自殺嗎?我真受不了你們這一家人了,這種關係到全村安危的時刻,你們還能搗亂!”——他卻沒想到,不正是他不允許把費小妖帶到這裏來,又安排了盧馨和她娘家的人做臨時演員,費泰生擔任副總指揮,才會造成費小妖一個人被留在真正的村子中。


    費小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孤伶伶地待在家裏,一開始時還抱著終於自由了的心態,自己樂得胡鬧沒人管,可是等他發現不但父母不在身邊,就連外婆、舅舅都不見了之後,就開始感到慌亂了。難道爸爸和媽媽真的要離婚……費小妖驚恐不安地在村子裏到處尋找,卻發現村子中一個人都沒有(因為都到新村去選舉了)。這個事實終於把從來不愛哭的費小妖嚇得哭了。


    當費小妖把整個村子找遍了也沒找到人之後,越發想起那些電視劇中的情節,越覺得可能是爸爸媽媽鬧翻了,然後一個離家出走一個去自殺,全村老少看熱鬧的看熱鬧,救人的救人,都跟了出去,所以村裏才沒有人。要不是最後在瑰兒那座遠離村子的小屋中找到了人,他一定會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情來。


    現在瑰兒把費小妖帶到了黃鵬眼前;費小妖麵對著一村之長,就好像看到了親人,摟著他的腿,哭得非常淒慘,不管黃鵬怎麽喝斥都不放手。這時,聞訊趕來的費泰生衝了進來,抱起兒子焦急地問:“寶貝你怎麽了?告訴爸爸,告訴爸爸……”他這個兒子可是從來不哭的,今天哭得抽抽搭搭,一定是出了大事。


    “爸爸啊,媽媽一定自殺去了……我要成為孤兒了……”費小妖撲在父親懷裏哭得更加傷心了。


    “什麽?”費泰生的眼前一黑,差點一頭哉倒。夫妻之間鬥鬥嘴是很正常的事情,沒想到她會這麽想不開啊……“馨馨,失去你我也不活了,你慢點走,等我跟你一起上路……馨馨啊……哇哇哇哇……”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爸爸、爸爸……我不要失去你們啊……”


    “馨馨啊,這麽好的孩子,你怎麽就忍心扔下走了啊……我的馨馨啊……我的命啊……你怎麽這麽狠心啊!沒了你我也不想活了,你怎麽不先殺了我算了啊……”


    一個大男人抱著孩子哭得昏天暗地,看了真是令人同情,可是在旁邊的黃鵬頭上的青筋都跳出來了。看到身邊的人都忍不住上前去勸解,他忍無可忍地對著費泰生踩下重重一腳:“你這個糊塗蟲!你老婆剛才不是還在有說有笑地選舉嗎?!”


    “那麽她還沒有死!我現在去阻止也許來得及!”費泰生跳起來,也顧不上這是什麽時候了,施展妖術就要騰雲駕霧,好在門口的田老七一把拉住了他,才避免了一場更大的混亂。


    這時候門外又衝進了一個人,這個魁梧的大漢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大喊:“寶貝啊,寶貝啊,誰把你欺負哭了!快來告訴舅舅!”——原來是費小妖的舅舅盧繼聽說自己的外甥哭著跑到這裏來,以為出了什麽大事,也匆匆地趕來了。


    “舅舅啊,我媽媽死了嗎……”費小妖轉向自己的舅舅哭訴。


    “大哥,馨馨她是不是已經不在了啊……”費泰生扯住大舅子的衣袖,急切地問,生怕他帶來不好的消息。好在看他的臉色,事情似乎還不是太糟。


    “你說什麽,你在咒我們家馨馨死!”盧繼一把揪住費泰生吼道,“她死了你就可以在外麵花天酒地,就可以和你那些個相好的廝守了,是不是!你這個陳世美!你這個負心漢!你這個花心蘿卜……”盧繼越罵越氣,揚起拳頭就對著費泰生打了下去。


    費泰生一邊閃躲一邊還試圖辯解,可是認定了他在詛咒自己妹妹的盧繼,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把拳頭揮舞得像車輪一樣地向他撲去。費泰生知道自己這個大舅子的厲害,這個時候保命要緊,隻好奮起還擊。


    “你們兩個給我住手!住手!”黃鵬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這時,又有個人飛快地從門外衝了進來,揪住黃鵬就喊:“這是怎麽回事?我家裏被人翻了個亂七八糟!祖傳的至寶不見了啊!那是我們家傳了五代的寶貝啊!你說,是不是你用召開村民大會的藉口,故意把我們家裏的人都調出來,然後好下手啊……”


    黃鵬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你家少東西了?我、我不知道啊……”


    “豈止我一家,你去看看,你去看看!整個村子還有一家是完完整整地嗎?啊……你看看,你看看,都成什麽樣子了!我的寶貝啊……我的收藏品啊……”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麵,對罪魁禍首的黃鵬咬牙切齒。


    這個村民的妖身是烏鴉,對於收集“寶物”有著種族式的愛好,失去了那些寶貝會發狂也是理所當然的——就是不知道誰會沒事偷他那些東西?也許隻是想跟他開個玩笑,看他著急的樣子好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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