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別管我,我現在怎麽樣都沒有區別,就讓我待在這裏好了。”江榕仰頭望著天,淚水滑落下來。下雨也好,下雪也好,對自己都已經沒有什麽關係了,不是嗎?站在街上也好,站在妖怪的屋子裏也好,就更沒有什麽關係了……


    “榕榕,你別哭,有什麽事說出來啊。”瑰兒看見她的淚水,更加地擔心起來。


    江榕搖著頭,現在的她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想去想,為什麽瑰兒還要在一邊不停地說話……


    雨雪交加之中,風也越吹越猛,江榕迎風站了一會兒,雖然風並不能吹到她,但還是讓她有種快窒息的感覺,終於忍不住蹲了下去,把臉埋進了雙手和膝蓋之間。


    “榕榕……”


    瑰兒有點明白了,眼淚忍不住滑落了下來;她半跪在江榕身邊,伸手緊緊抱住了她的肩……


    “四十九度。”周影看了一眼體溫計之後宣布。


    “怎麽可能!那不早就燒死了!”瑰兒整個人埋在床上的厚棉被中,隻露出一張小臉;聽了周影的話,皺著鼻子抗議起來。她在雪雨天裏陪江榕在廣場上站了大半天,直到周影去找她,才把她給弄回家來,結果當晚就發起了燒。山鬼這樣的妖怪生病可不多見,周影和火兒自然是忙得雞飛狗跳,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四十九度。”周影把體溫計遞給趕來幫瑰兒看病的南羽。


    南羽看了看,不禁皺起了眉頭:“火兒,是你在那裏吧?出來。”


    火兒從瑰兒的枕頭後麵探出了頭,委屈地辯解說:“我是好心在幫她取暖!”


    “難怪我覺得頭快要裂開了,原來是你在搗鬼!”瑰兒一把抱過火兒,丟了出去,然後又苦著臉呻吟,重新把自己埋回被子裏。


    周影看她十分痛苦的樣子,擔心地望著南羽,等她出主意。他一發覺瑰兒不舒服,就想配草藥給她喝,誰知被瑰兒堅定地拒絕,並且一直縮在床上喊難受。周影對自己的醫術本來就沒有多少信心,被她這麽一來,就更加慌了手腳,趕忙把劉地和南羽找來。


    可劉地一進瑰兒的臥室,就被瑰兒尖叫著用枕頭打了出去,現在也隻能指望南羽了。


    南羽再看看一邊叫著難受、一邊偷偷用眼角瞄自己的瑰兒,輕輕笑了起來,在床沿上坐下問:“瑰兒,你隻是感冒了,我有兩個辦法治,一個是用法術幫你立刻退燒,不過感冒的症狀還會持續一天;一個是我再多配一帖草藥給你喝,喝了之後睡一覺,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用法術!快用法術!”瑰兒一下子坐了起來,緊緊抓住南羽的手,停了停,又多餘地呻吟著解釋說:“我現在頭好疼啊,我要馬上退燒。”


    南羽明暸地笑著,把手按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念了幾句什麽。一道白光微微一閃,瑰兒的表情立刻舒展下來,她吸吸鼻子,重新躺了下去,南羽體貼地為她蓋好被子。


    “隻是感冒?”周影不明白自己的判斷明明是對的,為什麽瑰兒就是不許自己幫她治病?


    “隻是重感冒而已,你不用擔心。”善解人意的南羽特別在“感冒”上加了個“重”字,一麵對瑰兒擠擠眼。


    周影點點頭,馬上接受了這個診斷,但火兒卻一點也不客氣地說:“什麽重感冒,我看她是像上次狐狸生病一樣,害怕吃藥太苦,又故意找理由不替我做飯,才……”


    瑰兒被揭穿了那點小心眼,臉一下子紅了,連忙鑽到被子裏去。南羽借口要讓她好好休息,把火兒和周影都推了出去,關上了門。


    江榕孤伶伶地坐在屋角。她一直沒和周影他們開口說話,所以大家也都沒有去注意她。


    直到其它人都走了出去,她才輕輕走到瑰兒床前。瑰兒已經睡著了,臉頰還有點泛紅,沉沉地呼吸著。


    “瑰兒,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才害你感冒的。”江榕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向任何人說過道歉的話了,可是瑰兒確實是因為她才淋得生病的。雖然周影他們——包括那個最任性、脾氣最壞的火兒,都沒有因此責怪她,可是江榕從他們的神情中感覺得出來,他們添麻煩的角色,甚至在他們走出去要瑰兒好好休息時,也都壓根兒遺忘了她還在房間裏。這些妖怪們是如此地驕傲,目中無“人”的他們,又怎麽會把一個鬼當成比塵埃更重要的東西?隻有瑰兒是他們之中的怪胎吧。


    江榕想不通瑰兒為什麽要這麽關心自己,甚至不惜把自己淋病(她是個妖怪,也會因為淋雨而生病,還真是一件怪事),不過看著瑰兒,江榕心裏有種溫暖的感覺。


    “打擾了你這麽久,那我走了?”江榕輕輕向瑰兒告別。她心裏有一絲盼望,希望瑰兒會挽留自己,不過瑰兒睡得很沉,什麽反應也沒有,江榕苦笑了一下,從窗戶飄了出去。


    客廳裏,火兒忽然停止了和劉地搶食物的動作,說:“那個鬼怎麽跑出去了?”


    劉地趁機把一大塊肉塞進嘴裏,含糊地說:“關我們什麽事?”


    “也是。”火兒一腳把劉地踢開,撲向了盤子——那裏是瑰兒做的最後一盤幹炸裏脊,在她顯然不能下廚的一天一夜裏,這是很珍貴的食物。


    南羽和周影一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對看了一眼。


    江榕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再繼續糾纏瑰兒,於是離開了那座妖宅,但是她對自己該幹什麽,卻一點也沒有打算。


    她先回到家裏待了兩天;家裏一個人也沒有,就連那個臨時傭人也不上門打掃了,隻有她一個人對著漸漸蒙上灰塵的自己的遺照,這種怪異的感覺實在難以忍受。


    又在街上閑逛了一天,可是既不能購買任何東西,又要閃躲對她來說極為致命的陽光,也就讓逛街成了一件苦事。


    她也去看過那些舊日的“朋友”,那些少年、少女們依舊每天跳舞、打架、鬼混,雖然其中少了江榕和孫倩倩,但也沒看出有什麽不同。李峰脾氣更火爆了一些,動不動就對看不順眼的人拳打腳踢,而瑰兒口中的“軟體動物”則已經和另一個女孩打得火熱了。江榕隨著他們跳了一支舞,便無趣地離開了。


    在這幾天當中,她又遇見過那個天使幾次,不過不用江榕躲他,那個天使根本就不理江榕,匆匆忙忙地,不知在忙碌些什麽,江榕跟他打招呼,他卻不睬。江榕也生過一瞬“幹脆去天堂”算了的念頭,不過想想自己的外語水準,還是打消了。


    她遇見過幾個能看見她的“人”,其中有幾人居然沒有尖叫或昏倒。百般無聊的江榕想和這幾個不怕鬼的人說幾句話,卻不是被他們用奇怪的手勢、咒文、護身符逼退,就是看見對方露出尖牙或尾巴——這城裏妖怪還真多啊。


    江榕認真地考慮過做為一個鬼魂應該幹什麽:報仇?但她壓根兒不知道仇人是誰,就連孫倩倩有沒有去自首,她都不知道,也沒有地方可以打聽;嚇唬人?她根本沒有辦法讓人看見自己,而偶爾能看見她的,不是“不是人類”就是不怕她;修煉?不會!江榕一點也不懂,她連這兩個字該寫成“修煉”還是“修練”都不知道。


    於是她還是過著如以往般的生活,逛街、跳舞、無聊……連做鬼都沒有目標、沒有才能,現在看來一無是處,這四個字是最適合刻在自己的墓碑上了——如果自己有墓碑的話。


    天應該黑了,江榕從電影院裏晃出來,看了整整一天的《駭客任務》頭都漲得發疼。正在胡亂盤算著今天晚上要去哪兒逛時,卻看見一道紅影撲到自己麵前,接著是周影的叫聲:“火兒別碰她!你一碰她就沒了!”


    氣勢洶洶地飛到江榕麵前的,正是火兒,隻見他渾身冒著火星,用翅膀點著江榕,怒氣衝衝地叫:“都是因為要找你!瑰兒不停支使我!還不好好給我做飯!瑰兒,找到了這個鬼了!你領回去吧!”


    “榕榕……”瑰兒帶著哭臉,從周影車上跑下來,一把抱住了江榕:“你怎麽突然自己就跑了呢!外麵對你來說很危險的!如果你有什麽意外,我一定不會原諒自己……嗚嗚嗚……嗚嗚嗚……”她看到江榕時長鬆了一口氣,索性哭了起來。


    江榕有點手足無措:“我沒什麽事啊……你別哭了。你幹嘛來找我?”


    “你不見了,我當然要找你。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被欺負?”瑰兒把江榕仔細看了一遍,確定她完好無缺,才鬆了口氣,“我們回去吧。”


    江榕用力地搖搖頭。


    “你怎麽了?”


    江榕咬著嘴唇說:“我已經害你生病,不能再去打擾你了。”


    “我們是朋友啊,怎麽會說打擾呢!我幫你是應該的。”瑰兒摟住她的肩說。(火兒:她就是打擾了!就是打擾了!你都少做了好幾頓飯了!把她趕走!)


    “朋友……”聽到這個詞,江榕紅了眼眶,哽咽著說:“瑰兒,你為什麽要和我做朋友,像我這種無所事事、除了惹麻煩一點用處都沒有的人,根本是多餘的,不配有朋友。”江榕死了之後,才發覺自己一生從來沒做過一點對別人、對自己有用的事,甚至說不出自己活了些什麽來。如果還活著,她才十八歲,還有時間去彌補和改變,但不是有句成語叫什麽“蓋棺論定”嗎?死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不管再想什麽,都太遲了。


    “朋友就是朋友!說什麽配不配!”瑰兒激動地叫,“你看劉地那副德性,周影還不是把他當成好朋友。”江榕翻了翻白眼:“你這樣比喻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刺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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