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台風洗禮過的城市一片狼藉。


    式微清早起來給自己種的幾個小盆栽澆水,順便查看門口那株小樹的情況。前日的暴風雨裏,這棵才種下沒兩年的樹被連根拔起,整個樹根都橫在路上,看起來十分蕭索淒涼。


    她在樹周圍晃了兩圈,最後在樹根旁蹲下,拿著小水壺往樹上澆些水,很有些觸景傷情枉自嗟的味道。


    她不懂花草,不知道這樣一場風雨過後,這棵樹的命運會是如何。也許它隻是需要換個樹坑,栽種下去又能成活,也許它就此葬送了性命,兩年的努力也就白費了。樹、樹坑、命運、變故、際遇,這些字眼在她腦子裏躥來躥去,她感覺自己像個哲人在思考。


    以前陳逍總是將她的“偽哲學思索”形容為“像馬恩一樣思考”,她便鄙視他不知盧梭、黑格爾、薩特、維特根斯坦其人,並告訴他,寧馨姐姐早年曾曰過,“初聽馬恩,還以為是像毛鄧一樣堅挺的cp……”


    然後陳逍詢問何為cp,式微方知有個詞叫自掘墳墓,遂將話題轉移到“寧馨是一個禍害”上邊去,關於cp的討論戛然而止。


    想想那時,她的生活裏,她,陳逍,寧馨,和諧得像一本講述“小明、小白兔和豆豆的美好生活”的冷笑話集。


    而此時,隻要她不刻意控製情緒,想起那倆人,她不用切洋蔥都能落下淚來。


    是時候把他們從她的生活裏再一次趕走了,她想。


    式微回到屋裏,打開筆記本上網,電腦旁的手機屏幕亮著,是徐迦每日定時發送的短信。一個笑話,每天早上八點準時出現在她的收件箱,感覺比定時炸彈還準。


    她看過兩次,都是自己以前聽過的笑話,琢磨著也不會有什麽新意,之後便連看都不看,直接刪除。這麽做有些絕情,也有些不公平,然而式微想也隻能這樣了。


    該說的話她對徐迦已說過,過多的牽連她已不能承擔。


    她其實可以拿陳逍做擋箭牌,告訴徐迦她的心裏已經有了別人。隻是她自己的感情,連對自己都不能坦誠,又如何能對別人講?


    索性也就不說了。她覺得徐迦還沒有重要到可以傾聽自己內心的故事,當年的事,看上去鬧得滿城風雨,其實知情的也就那麽幾個人。除了兩個當事人,便是寧馨和劉銘。


    別的都是閑雜人等,更遑論對徐迦來說,那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


    式微私心裏甚至覺得,他一個小她兩屆的九〇後,完全不能理解她們耀武揚威的青春時代。


    在那個光輝一時、喧囂一時,讓她絢爛過也枯萎下去的時代裏,她曾那麽深刻地愛過一個人。為他活過,再為他老去。


    寧馨和劉銘作為旁觀者見證了這個過程,感慨過,惋惜過,也橫插過一杠子。讓他們的故事完整、豐滿、熱鬧的同時,也灑下一地狗血。


    天知道她是怎樣矛盾又糾結地愛煞了那些人,又恨透了他們,不忍回憶往昔,卻又念念不忘著過去。


    而這一切的一切,徐迦都還沒有知曉的權利。


    式微在論壇上隨意地逛著。幾日不登錄,論壇突然熱鬧了起來,未閱主題數竟然過百。她打開聊天版,隻掃了一眼,便赫然見到一排名為“式微式微胡不歸”的帖子,隊形保持得格外整齊。


    她躡手躡腳進了停屍房,不複往日的名副其實,此時的“屍體們”正聊天聊得十分暢快。


    有人見到她進來,排除萬難地在飛速滾動的屏幕上用紅色的大字刷屏,一個熊抱飛撲過來,“式微!”


    那個id上赫然是三個字:林思亦。


    打開左邊的在線成員列表,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從眼底掠過,同時有記憶湧上腦海。


    “式微,好久不見。”


    “快三年了哦,式微。”


    “恭喜你收獲了七十六個故事,勝利在望了式微。”


    “式微式微,你還記不記得我?”


    “出書吧式微,我無條件奉獻我全部記憶,支持你把‘時光當鋪’的故事出版。”


    “式微,我下個月結婚,你有空要來。”


    “式微你不知道我一直暗戀你!”


    “我去,式微是我的,你個人妖,迅猛死開。”


    “好想你啊,式微。”


    “式微,你過得好嗎?”


    ……


    問候鋪天蓋地地湧上來,式微有些發怔。


    三年了,她來到望城一千多天。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晨海邊拾貝,夜晚對月聽海。


    三年間,她開了一個叫“時光當鋪”的小店,收購回憶,販賣時光。


    她想把一個人從自己的記憶裏抹去。為了這個情由,在這三年裏,她遇見了七十六個人,換來七十六個故事,封存了七十六天的記憶和七十六段讓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感情。


    算起來,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三年。沒什麽認識的人,也不打算結交什麽人的三年。


    她不曾想過與那些人留下聯係方式。


    覺著,一個初次謀麵的人告訴你一個埋藏在心底的故事,事後想來多半是不忍麵對的,所以也不必刻意保持聯係。他們說出了自己的心事,有人承諾他們會永遠記著他們的故事,那麽故事的主人本身,大抵也就能夠舍得忘卻那一段深刻過的過往,變得釋然。


    她一直以為,釋然的意思,就是把該忘的都忘了。


    不曾想,他們如今卻都跑到論壇上來,紛紛與她打招呼,態度自然,語氣親昵,像是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


    已不見敘說故事時的哀傷,她揣測著現在的他們,坐在電腦前,都是一張張歡快的含笑的臉。他們已經釋然,他們卻沒有忘。


    她有些懵,一時茫然,卻不自覺濕了眼眶。


    寧馨從洗衣筐的最底層揀出鬧鍾,頂著滿頭的起床氣走到外間的時候,便見到式微默默地坐在屋角的小沙發裏,蜷著腿,抱著肩膀,臉半埋進膝蓋裏,似是想把自己攢成一團,小小的,隱匿在縫隙裏。


    肩頭微微抽動著,看得出是在哭泣。


    寧馨不由得回想:上一次見式微哭,是什麽時候?


    陳逍和她分手的時候她並不在她身邊,她從學校不告而別的時候她也並不知情。這三年來她和她偶爾聯係,式微總是把自己的生活形容得無限歡脫。


    印象裏那個有些任性、有些自我、狀況頻出的式微,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讓人無從去為她擔心的女子。如果她不是這次跑來見她,大概這印象還會持續下去。


    可刻意製造的假象太容易被戳穿。


    三年的時光給女孩帶來的改變不可否認,她變得懂事,變得隱忍,變得不吵不鬧、不哭不笑,坐在床邊的側影沉靜淡漠得仿佛她不隻是長了三歲,而是沉穩了三十年。但式微就是式微,她以逃避為處世方式,看起來灑脫、釋然,卻反而把自己的思緒搞得一團亂。


    她總是讓人擔心的,她的懂事反而讓人不能心安。


    當初,陳逍身邊剛出現與安的時候,寧馨曾問過他是怎麽想的。那時陳逍說:“寧馨你知道麽,我喜歡式微,很喜歡,我說過我愛她,現在也沒有變。但是我累了,我可能沒辦法再對她更好一些。與安也是個惹人憐愛需要人陪的女孩子,憐惜她不會讓我覺得心疼。和式微在一起,誤會也好,爭吵也罷,我的心都會疼。”他指著自己的心口,“是真的疼了,不騙你的……”


    那一次,她從陳逍的神情中看出疲憊和苦澀。她想陳逍沒錯,他愛式微,可是這份愛,他再也無力承擔,所以他放手了。


    這話她不曾告訴式微。


    一方麵她並不確定這樣的話式微聽了心裏會好過一點,另一方麵,她的心裏也是存了與式微相較之心。


    畢竟,她無法自然地在式微的麵前表現對她和陳逍的關心。


    一如式微也不曾坦誠相告,陳逍對她的表白是在寧馨告訴她喜歡上陳逍之前。


    寧馨默默地看著式微無聲地哭泣,隻安靜佇立一側。並非存心想看她這麽難過,卻也不打算勸慰。


    式微漸漸從膝蓋間抬起頭來,露出濕漉漉的半張臉。察覺到屋裏還有一個人,她下意識地先擠出絲笑來,“如果我說是風太大迷了眼,你肯定要說我不打自招了。”


    “也不一定,我的眼也迷了。”寧馨說著,淡淡回身。


    手裏的鬧鍾往後一拋,式微勉強接著了,臉上濕痕未褪,強撐起來的笑容顯得愈發苦澀。


    大清早的哭過一場,竟會覺得神清氣爽。


    她想起一個說法——眼淚中含有重金屬錳,所以人在哭過之後,會覺得輕鬆許多。這個輕鬆,並不是指心理上的某種作用,而是真的身體上的暢快輕盈。就好像陳逍說的心疼,是真的心裏隱隱作痛,而非是對她心疼。


    論壇裏,大家說:“式微,在你離開‘時光當鋪’之前,我們聚一次吧。”


    式微說:“好。”


    林思亦跳出來說:“式微,你的第七十七個故事留給我好不好?我講徐迦的故事給你聽。”


    “他為什麽自己不講?”


    “他說要給你第七十八個故事。”林思亦切換到私聊頻道,“他的故事和我的不一樣,結局也不一樣。徐迦喜歡你,你要相信這一點。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他一直也沒交過女朋友。他大學一入學就喜歡你了,他為了你連英國都不去了。你不了解他,不知道去英國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你可以不接受他的喜歡,但是不要不相信。式微,我不知道怎麽說你才會相信,我要怎麽說你才會相信啊?”


    式微默然半晌,“你喜歡徐迦嗎?”


    喜歡徐迦嗎?林思亦看到屏幕上這行字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原來她對徐迦的心跡是這麽明顯,隻這麽幾句話就讓別人感覺到了。可是為什麽徐迦就是看不見呢?為什麽他會視而不見呢?


    式微等了很久,一直看林思亦的名字灰掉了,也沒等到她的回話。她想,自己大概應該和徐迦好好地談一談。她喜歡徐迦嗎?說實話,是有點喜歡的。她清楚,卻上升不到愛的程度。


    曾經,她以為隻要時間夠長,總有一天她會選擇徐迦。可是陳逍的出現,讓她明白,當你真的遇到對的人,是根本不需要選擇的。心裏的答案清晰而明確。像他和陳逍之間,不可避免地爭執,卻終究牽扯不斷。


    她永遠都不可能把陳逍從自己的心裏抹去。她隻能等待自己有一天忘了陳逍,或者有一天原諒他。再或者,將來遇到一個別的人,讓她明白她終於能把陳逍從自己的心裏挪開。


    她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麽一天。


    但是徐迦不可能是那個人。


    她給徐迦發了條信息,“有時間談談嗎?”


    很快短信回了過來,“可以陪我過個生日再談嗎?”


    “什麽時候?”


    “明天。”


    “天秤座?你確定是明天?”


    “對,今年有點提前。可以嗎?”


    明顯是在無理取鬧,然而式微想了想,仍是答應了,“好。”


    見到那一個“好”字,林思亦終於鬆了口氣。


    徐迦的手機裏,她的名字被好好地存成“林思亦”,而徐式微的備注名是“公主殿下”。也許是她笨,不曾被他放在心上,卻還是想讓他的心上可以開出花來。她知道,她為他做的這一切,徐迦甚至不會對她有一絲一毫的感激。他大概會吼她一通,然後讓她不要再來煩他了吧。


    可是當一個人絕望地喜歡上另一個人的時候,根本就是想要撞到南牆的。像那個曾經為了被喜歡的人銘記在心上的姑娘,從九樓的天台縱身躍下。而她喜歡的人,卻根本不知道她是為了他。


    由於和徐迦約在晚上,式微早早和寧馨打了招呼說晚上不一起吃飯。寧馨看著她的目光意味深長,式微也懶得解釋。


    過生日的地方在徐迦的家裏。她起初是有些排斥去男生家裏的,但是林思亦也去。兩個人約在一個路口,然後一起打車去了徐迦家。


    徐迦住在高檔別墅區。


    林思亦輕車熟路地開了門,三層的小別墅裏卻沒有看到徐迦的影子。式微皺了皺眉。林思亦神秘兮兮地把式微拉到一間屋子裏,式微一眼就見到了床上鋪著一條紅色的禮服裙。


    “很漂亮。”式微有些心不在焉。


    “徐迦送你的。”林思亦說。裙子很長,裙擺很大,也許,對林思亦這樣的富家小姐來說沒有什麽,可是在式微眼裏卻無限誇張。她忍不住笑出來,“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收這樣的東西?”


    “為什麽不行啊?”林思亦問。


    “我沒有任何理由收他的禮物。”式微說著,眼睛不經意又掃過裙子,然而隻那一眼,她就像被定住了一般,整個人僵在當地。林思亦眨眨眼睛,“這裙子本來就是你的,還不收下?泛太平洋矯情公主殿下。”


    泛太平洋矯情公主殿下。


    熟悉的說法,不是作為自嘲的評語,而是作為一個稱謂出現,是在學校的“職業生涯規劃大賽”的頒獎暨慶祝晚會上傳播開來。那次比賽的冠軍是劉銘,式微和他一起主持晚會。這身禮服就是主持人的服裝,式微見到它的第一眼差點趴下,說:“主席大人您能不鬧麽。”


    劉銘很無所謂地說,“衣服又不是我找的。”


    穿著這身衣服,式微在後台扭捏了很久,思忖自己是豁出麵子不要了,出去雷翻一群人呢,還是當場自絕於天下。最終,她發現自己麵對這兩件事情都缺乏必要的勇氣。就在這時,劉銘很大方地走到台上,說:“泛太平洋矯情公主殿下不好意思見人,我們開始我們的。”


    隨著這句話,後台不知誰推了式微一把,她那天穿著高跟鞋,被這麽一推腳下不免踉蹌,劉銘正好扶住了她。場下口哨聲頻出。式微穩住腳,第一時間狠踩腳下的各種電線,成功讓電流音震翻全場。


    然後,她在負責音響效果的同學一腦袋包地搞定了話筒之後,無比淡定且優雅地走到台前,順著劉銘的話頭說:“泛太平洋矯情公主有點緊張,你們先開始你們的。”


    本來背好的一長串“親愛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就這麽被她撂過不提了,劉銘佯裝無事地說完了兩個人的台詞,紳士得人模狗樣。然後下場,這位人前頗正派的主席大人立馬變了副嘴臉,無比小人地威脅她,“徐式微,你要是不想見到教學樓那架鋼琴,你就繼續耍寶。”


    這話著實有殺傷力。


    教學四號樓頂層那間鋼琴室是她和陳逍最愛去的地方,也是留下回憶最多的地方。陳逍的母親大人認為男孩子太皮了容易學壞,所以陳逍從小被勒令學琴。式微想,他母親大人說這話的時候一定沒想過,會彈鋼琴的男孩子長大了也很容易成為禍害。


    無論如何,得感謝他母親大人的專斷獨行,才讓長大後的陳逍彈得一手好琴。雖然,他自己不喜歡彈,但是,他很樂意教給式微。


    式微也喜歡讓他手把手地教。有的時候,陳逍會在她手腕上放一枚硬幣,告訴她這樣可以提醒她注意手腕不要上翹。式微覺得陳逍講這些的時候,神情專注,語氣平和,整個人帥得一塌糊塗。


    說得肉麻一點,式微覺得,是這架鋼琴給她變出來個王子。


    所以劉銘拿這架鋼琴威脅她的時候,他算是威脅著了。劉銘完全清楚式微的喜好、習慣以及各種犄角旮旯的小心思,找她軟肋十拿九穩。


    式微連要反抗的想法都沒有,第一時間繳械投降。


    然而,他們倆之間談妥了,這件事卻沒有就此中止。


    在那台晚會之後,學校的bbs上流傳出一組後台的照片。照片是借位拍攝的,照片上劉銘和式微挨得很近,那姿勢怎麽看怎麽曖昧。若非徐式微一不喝酒、二沒有間歇性失憶症,看到那麽一個曖昧微妙看上去奸情無限的照片,她都要誤認為自己和劉銘有些什麽。


    她畢竟不是那樣的人,所以見到照片式微隻是開玩笑地說:“主席大人,您老人家到底對我做過什麽?”換來劉銘好死不死的一句,“我記不太清了,你還記得麽?”這話又被主席團中間的八卦分子散布出去,添油加醋一番,沒有米都能憑空煮出一鍋熟飯,真真是要羞死巧婦無數。


    說起來,這隻是無聊人的無聊把戲。繼“qq上線門”之後,另一個別人拿來開她和劉銘玩笑的調侃。


    但因為這事,陳逍和式微爆發了空前大戰。


    陳逍第一次把話挑明了,說:“徐式微,你敢說你對劉銘沒有一點感覺嗎?你敢麽?”


    式微覺得自己必須敢,但是賭著氣就是不肯說。然後隻是刹那的遲疑,她看到陳逍眼裏的懷疑和諷刺。對她,也是對他自己。那一瞬間,式微覺得再解釋也沒意思了。他們中間有問題,很深的問題,最根本也是一開始就遺留下來的問題。


    彼此都不信任,彼此都沒有信心。小心翼翼維護和平的表象,關於寧馨和劉銘,他們不提,不談,在一起的時候假裝其樂融融。但凡兩人私下提起,就是點燃一個導火線,沒一個人能做到自然。


    可能式微潛意識裏還是覺得,陳逍和寧馨更般配些,而陳逍覺得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借口。借口為了掩飾什麽事情。這事原本他找不到,現在正好有個劉銘,人贓俱獲,把柄握得要多牢有多牢。


    式微突然就煩了,再也不想說什麽,扭頭就走。陳逍一開始還來拉她,她用力甩開,頭也不回地走了,他也沒再跟上來。


    這場冷戰持續一個多禮拜,後來再和好,兩個人都忍讓了許多,但也變得愈發不能開誠布公。


    說起來,這身紅色的裙子算是罪魁禍首。


    式微手裏拿著裙子,半天沒有說話,像是入了定。


    林思亦在她眼前晃晃手,她才回過神來,笑了笑,“這裙子和我真是冤家。”


    林思亦輕輕嗯了聲,不需要她解釋,她卻很自然地應和,仿佛也認定這裙子之前沒帶來什麽好事。式微剛想問她在嗯些什麽,隻聽林思亦說:“可是真的很漂亮。”她說著,神情有些向往,“你自己或許不這麽覺得,可是在別人心中,泛太平洋矯情公主殿下也許就是a大最美的風景。”


    a大最美的風景,在徐迦的眼裏,是式微。


    這句話徐迦對式微說過,可是式微不信。這句話徐迦沒有對林思亦說過,林思亦卻說出來了。


    她清楚地知道,當年徐迦有無數個機會認識式微。他見過她無數次,留意她許多回,但是他都裝作不認識,裝作不曾見過,連名字都不問。她有的時候開玩笑說:“你是不是喜歡那個誰。”誰字還沒說出口,徐迦就會立刻變了臉色,她也就識相地閉嘴。


    她相信這是一見鍾情。對徐迦這樣的人來說,她潛移默化了許多年發現循序漸進是條死路,於是想著,他也就隻能等待一見鍾情。一見鍾情的對象就是他們入學那年,正風光無限的徐式微。


    很普通,很大條,自詡“沒個性就是個性”的女子,卻是徐迦喜歡的人。


    林思亦想不明白,不服氣,很多抱怨。可是感情這件事,沒有道理可言。像她喜歡了徐迦這麽多年,徐迦根本不把她當女人看,她也一點脾氣都沒有。


    她是這樣的人——鬧過了,不高興過了,之後反而會幫他。滿心希望他能如願以償。她這麽想,並且這麽做的時候,並不是因為她本來就希望這樣,也不是因為她有多聖母。她會轉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她懂得了一些事情。


    一些她隻是信手拈來,卻鑄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錯。比如,是她拍下式微和劉銘的照片,傳到了網上,導致式微和陳逍分手,然後式微也從學校失蹤。再比如,是她刪了一個女生給徐迦的短信,導致徐迦沒去赴約,在徐迦從樓下經過的時候,那女孩直接從教學樓跳下。


    她想,在徐迦的生活裏,她已經沒有辦法再給自己爭取更多的位置,那她也隻能讓賢。


    畢竟,她能給自己留住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地位,是最希望他幸福的人。這一點,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讓。也不能再允許自己犯錯,更不能成為他逐愛途中的絆腳石。


    絕對不能。


    式微換上紅裙,在全身鏡前轉了兩圈。


    她一米六七的身高,在南方城市裏,她這個子算高的,雖然是曳地長裙,也不會覺得繁綴拖拉。加上膚色白皙,襯得衣服也是鮮紅欲滴,絲毫不顯得豔俗。


    用寧馨的話說,她其實很襯衣服。


    式微自己也這麽覺得。隻是因為以前總和寧馨形影不離,偶爾自戀一下,餘光看到旁邊趾高氣昂的寧大美女,隻一眼,就覺得自己還是該幹嗎幹嗎吧。


    現在擺脫了寧馨的陰影……以及光環,式微重新覺得,自己其實勉強也算是一美女。當然為了避免底氣不足,式微覺得穩妥起見還是要加上前綴——氣質流的。


    此時她小有得意,愈發看著臉上美滋滋的。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和林思亦說:“我一直覺得,不管是誰穿上這裙子,都像是一個幻化千年的紅石榴精。”這會兒她卻無比自戀地看著鏡子裏的人,拖著裙擺晃來晃去,說:“多麽有愛的紅石榴啊。”


    林思亦覺得,可能徐迦上輩子是隻貓,這輩子見著像團毛線的人就會倍感親切。


    她深吸一口氣,把式微從鏡子前拖走,拽去露台。


    露台上原本一片漆黑,在她踏上去的時候,林思亦不知從哪兒按下開關,露台上驟然有了燈光。然後她發現腳下的地板是透明的,有淙淙的流水從底下流過。


    露台的一側放著一架熟悉的三角鋼琴。


    式微有些怔住,站在門口邁不動腳步。恍惚中,背後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踉蹌幾步站穩,聽到身後重重的關門聲和林思亦的聲音,“這個本來是某人為你準備的禮物,一直想要找個合適的時候送給你,後來又莫名其妙地不肯給你看了。但我覺得,你無論如何都要看看。哪怕你看過了,說不喜歡,也好過你根本不知道有人幫你做了這麽多事……”


    “某人是……徐迦?”式微隔著門問。


    “還能有誰。”


    “他現在人在哪兒呢?”


    “你真的在乎嗎?”林思亦說。


    聽不出林思亦的語氣,卻聽見腳步聲漸遠。


    式微突然想起卞之琳的那首《斷章》——


    你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她不由得苦笑,她是何德何能,值得徐迦為她至此。


    他喜歡她的理由依然不存在,她依然不會為他而庸人自擾。雖然一切的一切都證明,他是真的很用心,費盡心思討她歡心。可是她隻能喜歡一個人。而這個人,在她認識他之前,就已經出現了。


    式微走到三角鋼琴前,打開琴蓋。


    右手放在琴鍵上,彈出幾個簡單的和弦。琴被調試得很好,每一個音都清澈而準確。


    她順手彈起了《小夜曲》。


    這並不是她最喜歡的曲子,她自己最喜歡的曲子可能再也沒有辦法彈起了。話雖然說開了,那些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雖然又出現了,那些傷痕就是烙印在那裏,無論何時你試圖揭起它,都會發現,痛感一如往昔。


    寧馨總是說她太會自欺欺人,太喜歡逃避。她說逃避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式微知道,她不能讓自己總是重複悲傷的觀感。對她來說,不敢直接麵對的東西就索性不去麵對,沒有勇氣就幹脆做個膽小鬼。


    世上永遠不缺乏可以彈奏的曲子,就好像相愛的兩個人,終歸可以找到適合彼此的相處方式。


    《小夜曲》也沒什麽不好,沒有那些綺麗的遐思,最適合她彈奏。


    她這麽想著,覺得這就是道理。


    不能說服每一個人,對她而言適用,那就足夠。足夠她和陳逍不計前嫌地走下去,足夠她催眠自己,讓自己相信,徐迦對她好隻是一時興起。


    她堅信這一點,心裏就安穩了許多。


    哪怕徐迦下一秒出現在她麵前,她也能夠坦然自若,臉不變色心不跳。


    然後,她看見角落裏,一個人慢慢站了起來。


    由於被琴身遮著,又是背光的地方,那個地方一直在她視線之外。然而現在,有人站了起來,向她走過來,一步步的,離她越來越近,身影越來越清晰。她能清楚地看到燈光為他勾勒出虛幻的輪廓,襯得少年的臉龐溫和幹淨。


    式微莫名地開始緊張,手下不知道彈錯了多少音。


    她看到少年微微挑起眉頭,斜睨著她,而她習慣性地反瞪回去。


    徐迦在式微的右手邊站定,先是淡淡地看著她,隨後俯身湊過來,好看的眉眼在自己眼前放大。式微不爭氣地心跳加速,感覺臉上也有些發燒,手下越彈越亂,終於砰的一聲雙手按在琴鍵上,宣告淡定無能。破功的同時很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


    頭頂上月亮很大,很亮,微芒掩蓋星辰。


    徐迦沒想到她反應會這麽大,愣了一下,緊接著一手支在琴旁笑得前仰後合。你不能說他笑得多囂張,多挑釁,式微相信他之所以會笑,隻是因為她的反應的確搞笑,但是她就是覺得這人在這個時候笑場,無比欠揍。


    “很好笑?”式微挑著眼角看他,嘴角微微抽動。


    “沒有,一點都不好笑。”徐迦斂了笑容,左手半成拳的放在麵前,假意輕咳了兩聲,說,“你看我,根本沒笑。”嘴角卻還是微微上翹的。


    式微覺得徐迦忍俊不禁卻又故作嚴肅的樣子其實很好看,就跟一個一貫溫和穩重的男子,無意識露出些許孩子氣的時候一樣地好看。她能看出徐迦的眼神很幹淨,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很少有人能像他這樣,穩重,而不浮躁。


    這樣的男孩,值得擁有一個美好而純粹的愛情故事。


    “既然今天不是你生日,我們談談吧。”式微說,轉過身子看他。


    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徐迦苦笑了下,“可以不聽麽?”


    “你知道我就不說了。”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徐迦沉默了片刻,忽然說。


    “可以不聽麽?”


    “不可以。”他說著,在琴凳上坐下。式微本來想躲,卻又覺得沒什麽好躲的。徐迦隻是挨著她坐著,手放在琴鍵上。用陳逍的話說,你看一個人放在琴鍵上的手形,就知道是真會彈琴還是像你這樣玩票性質的。


    式微想徐迦是真會彈琴。


    音符從指間掠過,是再熟悉不過的旋律。式微身子僵了一下,本能先於意識行動,忽然就站了起來。徐迦輕輕抬起左手,拉著她的手腕將她拽了回去。可能是夜晚的緣故,式微覺得徐迦的手有點涼。


    “這首曲子很容易讓人有輕生的念頭,我是說我……”式微說。


    “嗯。”徐迦應了聲,“我聽你彈過這曲子,當時我想,怎麽有人能把這曲子毀成這樣。不過,那時候恰好台風天氣,你彈出來的感覺倒是很應景。”他笑了笑,繼續說,“然後我走到頂樓,在四號樓頂樓的那間鋼琴室,我看見你在哭。然後我就知道,這一幕我永遠都忘不了。畫麵,背景音樂,情緒,什麽都有了。要風有風,要雨有雨。”


    有的時候,想記住一個人很容易。


    廣播裏脫口而出的一句“主席,給條活路成麽?”讓式微這個名字變得熟悉;晚會上女生一身紅裙,驚豔過那個季節裏最紅火最美的木棉花;台風天裏,支離破碎的曲子和斷線的淚珠都成了記憶裏最深刻的印跡。


    徐迦想,就算他沒能在她出現的第一個場景裏注意到她,她也還是會在下一個場景中走進他心裏。


    這種東西大概就是緣分。


    而在他確定她已經有男朋友了的時候,他想這種緣分大概是所謂的孽緣。對此,他選擇沉默,不打擾,甚至是刻意避開她的生活。哪怕他聽說他們分了手,他看見她離開學校,都是如此。直到他在望城遇見她,他才鼓起勇氣表白。回應石沉大海,直到陳逍卻又不期然地出現。


    隻能說是造化弄人。


    式微是第一次聽徐迦說出他喜歡她的理由,這也是徐迦第一次沒有故作神秘地說他認識她遠比她想象中早,而是直接告訴她每一個他記住她的場合。


    記住了,卻又刻意忘掉,像她這三年來做的事一樣。


    他們都是因為感覺無望才會如此,她以為她可以用別人的記憶抹殺自己的過往,而他以為不知道名字就可以假裝不曾留心。最後的最後,她的無望出現了大逆轉,而他的無望仍在繼續。


    他們何其相似。


    式微想,從一開始,她一點都不討厭徐迦。他比陳逍更細心,更有耐心,更懂她,也更溫柔體貼。他身上的氣質,他帶給她的感覺,他說的話,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其實都是她喜歡的類型。


    她為他怦然心動過,卻也毫不猶豫地宣判,他沒有入局的資格。


    她想她應該用一種歡快的外加自戀的語氣,說一句:“看,姐姐我就是這麽專一的一個人。”可是她的心情並不歡快。相反的,她覺得自己有些失落,有些難過。


    難以言喻的情愫攀上她的心頭,搖曳不去,在心中打翻了五味瓶。


    她忽然覺得,如果他們都可以不那麽認真,不那麽堅持就好了。如果他們可以憑感覺去喜歡一個人,而不是用心去喜歡一個人就好了。


    琴聲不知不覺地止住。


    雖然還是夏天,晚風卻已經有些發涼,紅裙的緞帶在身後隨風輕拂。徐迦看著式微微微垂下眼瞼,紅裙自胸前直曳到地上,她的頭發在腦後綰成一個發髻。脖頸頎長,雙肩裸露在晚風裏,鎖骨精細漂亮。


    她靜靜的略有些憂愁的樣子很美,像天上的白月光。


    撐在琴凳上的手不自禁地移了幾分,將式微的右手扣在掌下。式微懵懂中側過頭來,徐迦已將整個身子傾了上去,同時將她左手的手腕摁在琴鍵上。鋼琴發出刺耳的雜亂的聲響。徐迦隻作沒聽到,在式微難以置信的目光裏,吻了上去。


    欲望在口腔裏被點燃,升華。


    式微隻是一刹的恍惚,緊接著開始掙紮。手從琴鍵上抽離,又被攥住,反扣在身後。對徐迦的愧疚和好感頃刻間蕩然無存,隻覺得他是瘋了。想開口說話,反倒給了他長驅直入的機會。徐迦吻得生澀,全無技巧可言,可式微仍是感到一陣暈眩。


    腦子不清醒,心裏也有一處空了,變得沒有底氣,沒有自信。這種感覺讓她心跳得厲害,也害怕得厲害。她再不遲疑,狠狠咬了上去。


    徐迦突然感覺舌間疼了一下,皺眉間,已被式微推開。


    他是第一次看到式微發火的樣子。不隻是生氣,不隻是不高興,而是暴怒。她從琴凳上站起,退了幾步,緊緊咬住嘴唇,手指拭著唇邊吻過的痕跡。他方覺自己失控,想走上去道歉,而式微已經從琴後繞過,走向門口,看都不看他一眼,隻是不停地捶門。


    門是被人從外麵鎖上的,外邊的人不給開,捶也沒用。


    徐迦過了很久才起身,走過來,低低地說了句:“對不起。”


    “開門。”式微說,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


    “我沒鑰匙。”


    “打電話讓林思亦開門。”


    徐迦看著式微,式微背對著他,始終沒有回頭。他掏出手機,撥下號碼,遞給她。式微沒有接,他隻好把手機放在耳邊,過了會兒說:“她不接。”


    式微隨即又說:“打電話給物業。”


    徐迦微微沉默,終於帶些懇求的喚她的名字,“式微。”


    “徐迦,我不想討厭你。我現在也不討厭你。”式微說,聽起來有些激動,“但就到此為止了,我不想再和你有什麽關係,也不想你再為我做任何事情。我有喜歡的人,我們也許最後也不會在一起,可我想珍惜這段非他莫屬的感情,不想節外生枝。”


    “我知道你喜歡他……”


    “我愛他。”式微轉過身來看著他。


    他能看見式微目光中隱隱有淚,式微仍是故作鎮定地說:“你不懂。我要通過很多事情來判斷我是不是喜歡你,但是我愛陳逍不需要任何判斷,我就是知道。哪怕這份愛牽扯了恨和懷疑,我都還是愛他的,這種感覺你不會明白。”


    聽到陳逍的名字,徐迦眼裏的星光瞬間熄滅。然後他卻又淡淡笑著看她,笑容裏的倔強讓她覺得有些心酸。


    她從沒打算在徐迦麵前談論陳逍,更沒想過要對他說自己和陳逍的感情是多麽的情比金堅。她知道這很殘忍,很傷人。她仍是慢慢地說:“速食的愛情很精彩很刺激,但我老了,我玩不起。”


    她說完這句就轉過身去,再也不看他。


    她聽見徐迦在她身後小聲說了句:“我沒有……”聲音很低,很快消失在風裏。


    他沒有因為一時衝動而喜歡她,沒有和她逢場作戲的意思。他的感情既不廉價也不兒戲。徐迦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其實她都懂。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懂得他的所有想法,認同並且感同身受,但她仍是這樣說了。她也知道,話一旦說出口,就覆水難收。


    徐迦苦笑了下。夜晚的露台風很大,他看著式微抱著胳膊有點發抖,應該是覺得很冷,就脫下外衣為她披在身上。式微本能地縮了下肩膀,他隻作不見,越過她身前,說:“我來想辦法開門。”


    式微捏住差點滑落的衣服,見他沒有再回頭看她,沒有多餘的話,她也就沒再拒絕他的好意。把衣服披好,看他彎下身擺弄門閂。


    該不是想把門鎖給撬了吧?


    她看著徐迦像變戲法似的從露台邊緣撿起一根鐵絲,向門鎖裏捅一下,拿出來彎來彎去,再捅一下,再彎來彎去,感覺像是看慣偷神偷現場演繹登堂入室。如此這般做了幾次,鐵絲被擰成一個看起來有些靠譜的程度,徐迦又拿著個打火機對著門鎖不知道看什麽。


    式微終於忍不住喊他,“徐迦……”


    “嗯?”


    “這樣真的可以麽?”式微問得小心翼翼。


    “不知道。”徐迦回答得格外坦然。


    “……”式微無語。


    “我這是第一次撬自己家門鎖。”徐迦說,“以前我都是拿鑰匙開的。”


    那語氣,那態度,鎮定自若且理所當然,就好像他不是在說廢話一樣。式微本來有點小憂傷和小混亂的心情瞬間被這句話擊敗,覺得現在不是心疼,而是頭疼。她在他身邊蹲下,問:“那你以前撬過誰家的?”


    “顧昂。”


    式微點點頭,陌生的名字,產生不出任何概念。她訥訥地問:“成功了嗎?”


    徐迦停下專心致誌的撬鎖行動,轉過頭來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是要坦誠某一個難言之隱。然後,式微聽他說:“怎麽可能成功?”隨著這話,徐迦站起身來,抬手揉揉她的頭發,說話也變成憂心忡忡的語氣,“人笨果然是不治之症。”


    式微蒙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二話不說就開打。


    打也不是真打。一來手頭沒有武器,二來衣著也不方便展開身手。徐迦輕而易舉閃過,看式微原本繃著的一張臉,雖然仍是假裝生氣,卻也有了破涕為笑的意思,心也踏實了些。縱然一時間會在他心裏湧上更深刻的落寞,更深刻的挫敗感,至少她的心裏放晴過。


    這樣就好。


    打打鬧鬧,撬鎖,給林思亦打電話。不知什麽時候,式微終於折騰不動,靠著徐迦肩膀睡著了。徐迦給林思亦發了一條信息,“開門。”


    林思亦終於回複,“對不起。”


    徐迦無言以對。


    “你如果生氣就罵我好了。你為她做過那麽多事,我覺得應該讓她知道。我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開門。”


    “所以你現在是非常生氣嗎?”


    “林思亦,我說最後一遍,開門,然後你就可以走了。記得把備用鑰匙留下。”


    “好。我知道了。”徐迦收到回複,然而門沒有被打開的跡象。


    他忽然覺得特別疲憊。是不是式微對他也有過這樣的疲憊。一次次拒絕他,他卻一次次地不肯放棄。他總是想讓她知道他還為她做過更多的事,對她的感情比她想的更深。但實際上對於式微來說,隻是希望他可以不要再說了。


    他喜歡她,對她隻是一種負擔。她不想知道,不想聽,不想看,不想懂。


    他一直都不想承認這點,但那大概就是真的。


    徐迦聽見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一陣漸遠的腳步聲後,手機屏幕再次亮起,是林思亦的短信。


    她說:“徐迦,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你永遠不要和我說謝謝,也永遠不要對我感激。將來你們要是在一起了,不要記得我曾經很真心很費力地想把你們拉到一起。你最好永遠認為我會做這些事隻是因為我無聊,我不懂得尷尬,我愛多管閑事。你就當我是個礙眼的人,永遠不出現才好!我祝你以後再也看不見我。”


    收到林思亦發得沒頭沒腦的短信,徐迦皺眉,看著式微安睡的樣子,終究不想把她叫醒。


    這可能是他和她最後的獨處機會,他私心地希望可以久一些。不知過了多久,似是感覺到不舒服,式微皺著眉,慢慢睜開眼,對上他的目光,說:“門開了嗎?”


    “開了。”他說著,先站起身,然後拉式微起來。


    寧馨一直等到淩晨,才等到式微回來。送她回來的人是徐迦,和她揮手道別,再乘出租車離開。寧馨回到房間,假裝睡著。她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式微似乎是坐在了沙發上,半天都沒有發出聲音。不知等了多久,她也就真的睡著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寧馨看到式微睡在沙發上,睫毛在她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她從屋裏拿出毛毯,給式微蓋在身上。


    茶幾上,手機屏幕亮了。她轉身的時候恰好看到屏幕在閃,不經意地瞥了眼,兩個字躍入眼簾:陳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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