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的生活並沒有因為徐迦的表白而產生什麽改變。


    事實上,接連幾天式微都沒有見到徐迦,也沒有聽到任何來自他的消息,七夕英勇的表現似乎隻是曇花一現。


    式微一麵慶幸自己長了一雙能辨忠奸的慧眼,英明果斷地把這一段不夠格的感情扼殺在了搖籃當中,另一麵卻有點兒不爽。說是“有點兒”可能比較含蓄,她其實是十分、非常、尤其以及特別的不爽。


    想來也是啊,要是你在七夕被個小帥哥約出去了,摟摟抱抱地,親也親了,還聽了一段雖然很俗但俗得很直接的表白。盡管被拒了,但仍豪邁地表示一覺醒來還是一條好漢,革命尚未成功,壯士改日再來。可是之後壯士卻如黃鶴一去不複返了——換你你也不會痛快。


    別人不痛快,心裏硌硬幾天也就完了。式微的不爽卻是直接提升到了價值觀的高度上。


    此時,她在小茶幾上豎了一張紙片,紙片上寫著“徐迦”二字。前邊擺了兩個蘋果,中間放一個煙灰缸,撒了把沙子把一根煙固定在當中,幽幽地點上火。


    然後拿了塊抹布,一邊收拾屋子一邊開始碎碎念。


    “話說,隨便和人家告白是很可恥的行為。這件事就好比你在馬路上遇見一個乞丐,告訴他從明天起每天你都管他飯。他說不用,你說沒事,我天天來。然後你話撂下了,人不來了。雖然人家乞丐沒有指望你來送飯,但是從原則上講,這也是不合適的。因為承諾是承諾,承諾不是為了被相信而存在的,而是為了證明自己可以被信任而存在的。你背棄了承諾就相當於打破了自己親手建造的誓約。


    “如果有一天,你偶爾路過那條馬路,發現那個乞丐餓死了,你會不會愧疚?會不會悔恨?會不會寧肯當初沒有一時心軟就跑去假好心?也許你的良知,不足以認為那個乞丐是因你而死,但是那個乞丐大抵是為了一個他本不想接受的好心而有氣節地死了。


    “作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定不會犯你這種錯誤。


    “但是作為一個心智尚不成熟、感情尚不穩定的九〇後,你這種行為勉強可以被饒恕……”


    “嗯,饒恕……”式微對這個天生有著居高臨下氣質的詞語十分滿意,手指隔著抹布敲著玻璃,“可是怎麽個饒恕法呢?”


    “是啊,怎麽個饒恕法呢?”背後,一個聲音幽幽地響起。


    式微一回頭,看見一張強忍著笑的臉。


    她冷不防咬到了舌頭,然後頭嘭地撞向玻璃。她指著徐迦,捂著嘴說話,聽起來有點兒大舌頭,“你走路沒聲的?進屋也不知道敲門!”


    “我敲了啊,是你自己太興奮沒聽見而已。”


    徐迦笑著,作勢捏起茶幾上那一張小紙片,“這是什麽啊?”


    “不許動!”式微一聲厲喝,徐迦微微有些遲疑,便見此女身手矯健地飛奔過來,搶走了自己手上的紙片,放在煙頭上點燃,轉瞬燒成灰燼。


    “好險好險。”式微平了平心跳,總算不是太丟臉。


    “要不我給你張照片吧,下次放上去,更像樣些。”徐迦仍是笑。


    式微被這句話嗆到,又不淡定了,“我說你這孩子怎麽總這樣呢?意義不明的話不要亂說,懂不懂?價值觀不是被用來愚弄和蔑視的,要正視之,將道德標杆高懸於頭頂,讓它照亮你人生的道路,知道麽?對了,你是不是黨員?”


    “不是。”徐迦一如既往地沒有跟上她跳脫的思維,“怎麽?”


    “還好你不是,不然我會重新審視我的信仰。”式微做出一個視死如歸的表情。


    徐迦好笑地看著她,“就快是了。”


    “……”式微無語。


    “我發現你一緊張起來特別能貧。”徐迦說著,也不跟她客氣,在小沙發上坐了下來,拿起蘋果就啃。


    正應了那句“能貧”,式微沒能忍住咕噥,“當年人家八路軍從百姓家門口過,不拿一米一麵一針一線。”


    徐迦不以為然,“你這蘋果本來不也是供給我的麽?”他說著,從兜裏掏出錢包,開始翻。


    式微湊上前,一邊拿眼睛看著他錢包裏到底有多少錢,一邊假意客氣著,“一個蘋果,算了算了。”


    “想什麽呢?”徐迦翻了張兩寸照片出來,“送你的。”


    “我要它幹嗎?”


    “留給你睹物思人。”徐迦說著,拿過她的斜挎包,熟門熟路地把錢包翻了出來,把照片放了進去。


    那動作嫻熟得讓式微錯覺他以前肯定背著自己幫她數過好幾次現金。


    “其實,我前幾天回了趟學校。”徐迦說,“本來下學期有個合作項目,可以去u.k.。原來名額定的是我,現在我不去了。”


    “哦。”式微不知道說什麽,透過玻璃看了看天。


    “式微,我昨天說的話可能對你來說太突然。不過我是認真的。而且,說起來我認識你比你想象中要早。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問。我還是那句話,你問了,我就說。”


    “那你幹嗎不直接說呢?”式微反問。


    “事情太多,總有我不想說、你也不想知道的部分。但我也不會瞞你。”徐迦坦言。


    “我不想知道的部分?”式微停下了手裏的活,回過身來看著他。


    徐迦點點頭。


    “既然我不想知道,你提它幹嗎?”式微笑著說,臉色卻明顯沉了下來,表情也有些僵硬。她不知道徐迦所謂的“認識你比想象中早”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他會知道什麽自己“不想知道”的事,但這幾句話卻讓她的心莫名慌張起來。


    徐迦說得沒錯,她一緊張起來就會特別貧。而她若是因為心虛而慌張,她就會變得很可怕,很凶悍,發脾氣或者翻臉不認人。


    此時,徐迦看她麵色已然不善,知道自己的話又觸到了雷區。


    然而他卻不想落荒而逃。就這麽和她對看著,一個氣勢洶洶,一個溫和無奈。終於式微先撇過頭,“徐迦,說起來我都不算認識你。”


    “我知道。”


    “所以,你懂的……”式微想了想,泛太平洋矯情公主的性子使然,她仍隻能說出這句。


    “我懂,你沒有喜歡上我。”徐迦說,看著式微翻了個白眼,仍是胡亂地點了下頭。他苦笑了下,“但你也沒有不喜歡我。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我和誰在一起不開心了?請叫我萬年窮開心君。”


    “我們爭這個沒用的。”徐迦歎了口氣,“據說,如果一個人能看著另一個人的眼睛說出‘我不喜歡你’,那就是真的不喜歡。”


    “好啊,你要來試試麽?”式微說著,收了抹布走了過來。


    她居高臨下地站著,很有一種禦姐的架勢。忽然想起網上有句話很流行,叫作“禦姐的外表迷倒正太,蘿莉的內心搞定大叔”。她覺得自己的外表就算不怎麽蘿莉,也絕非禦姐,會吸引到徐迦這樣的九〇後小孩真的是既不符合邏輯又不符合科學。


    她卻沒想到這種俯瞰的姿勢的確夠彪悍。


    徐迦本來心情很沉重,臉上的表情也甚是苦澀。看到式微這姿勢,還是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式微莫名其妙地看他,“不帶笑場的。”


    “我不笑。”


    “要嚴肅。”


    “我嚴肅。”


    “我不喜歡你。”式微飛快地說完這一句,轉身就走。身後卻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


    心裏驀地一沉,緩緩地回頭。


    哢嚓——偷拍得手,徐迦笑得很燦爛,一點看不出來是剛被拒過的。他很瀟灑地站起來,收了手機揣進兜裏,對著式微擺出一張標準的田七臉,“扯平了。”


    式微又好氣又好笑,想要搶回手機刪了自己的照片,無奈徐迦比她高了十公分不止,隻要他一揚手她就夠不到。


    眼看著爭搶即將演變成打鬥,店門被不期然地打開。


    進來的是一個女子。一頭利落的黑色短發像經過精密計算,有最恰到好處的弧度。碩大的黑超墨鏡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尖俏的下巴和明豔的紅唇。她進門的時候式微正跳起來夠徐迦的手機,聽到門開的聲音下意識想要回頭,結果整個人失去平衡跌進徐迦懷裏。式微看到她的時候,那雙豔麗的紅唇正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意。


    式微像觸電一樣推開徐迦,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女子摘下墨鏡,明豔動人的臉上雖然是帶著笑的,卻仿佛是在審視些什麽,讓人無法自在。她雙眼在徐迦身上打量一番,最終目光落在式微身上,說:“好久不見。”


    式微沒有理她。


    轉身推著徐迦,說:“你走。”


    徐迦頓了一下,回頭看式微。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整個人好像陷在陰霾裏。沒有想要多說話的意思,態度卻比什麽時候都堅定。他輕輕抱了下式微,看她慢悠悠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雖然有些擔心,但還是走了。


    空氣像凝固了一樣。


    說來好笑,在剛才和徐迦打鬧的時候,式微在心裏默默地跟自己說,也許堅持久了,她就真的會和徐迦在一起。因為曾經有人也這麽跟她說過,說她的拒絕並非是因為不喜歡,她喜歡細水長流的愛情,那些望而卻步的人是給不起愛情的。


    說這句話的人是寧馨。


    在分開了一千餘天之後,在式微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寧馨神奇地空降望城。命運好像又回到了她們最初遇見的時候,隻是這一次,帶著彼此的隔膜和怨懟,式微對她甚至談不上歡迎。


    “剛才那個人……”寧馨剛開口,式微忽然開口打斷她,“約法三章。不許過問我的事,不許提以前的事,隨時想起隨時補充,解釋權歸我所有。你同意可以在這兒住下,不同意的話我們沒什麽好說的。”她說完,對上寧馨質詢的眼神,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寧馨聞言哦了一聲,沒有很快作出回複,眼睛淡淡地掃過四周,似是在打量她這幾年的生存環境。半晌,她仿佛漫不經心地開口,“三年前也有個約法三章,到底唬住了誰?”


    波瀾不驚的一句話,準確戳中了式微心裏的痛處。


    一、每天都要說愛我;二、要一直愛我到我不愛你的那天;三、隨時想起隨時補充,所有解釋權歸我所有,當我們意見不一致的時候始終以我的為準。


    當年的約法三章,到底唬住了誰?


    至少沒唬住陳逍。


    她還愛著他呢,而他就要和她分手了。分手的話還那麽專斷,那麽傷人——分手的意思就是不必再見了。他說:“式微,我們沒有什麽好說的,無論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沒辦法解釋。”


    陳逍不但不聽她的意見,連解釋都不給。


    陳逍,以前從來不知道你這麽會傷人,原來你隻是深藏不露。用你的風流,你的溫柔,你的浪漫,把人哄得團團轉。然後膩了,倦了,厭了,一出手,就傷人這麽深。


    最終式微也沒能把寧馨掃地出門。


    並且為了招待寧馨,“時光當鋪”第一次停業三天。


    反正平常開門的時候也沒什麽客人,一般人早就樂得帶著老友遊山玩水,借機也好給自己放一個大假。


    可式微不是一般人。


    她覺得自己三年來風雨無阻的經營,在寧馨的空降下毀於一旦,所謂失財事小,失信事大,對於“有原則要堅持、沒原則創造原則也要堅持”的她來說,這必須得是一個嚴峻的話題,值得當事人嚴肅對待。因此她每天都跟在寧馨後邊嚷嚷著說要誤工費。


    寧馨美女對此的反應是,無論她念叨些什麽,她隻當一句都沒聽見。


    於是,式微就一邊義正詞嚴地控訴著寧馨多年不改突然造訪的壞習慣,一邊為這個她表示“十分不願與之為伍”的人四處埋單。


    此時的寧馨,一身裝扮和剛到望城時簡直判若兩人。


    簡單的吊帶,充滿海島風情的長裙,人字拖,彩色的寬邊草帽。這些在望城海灘隨處可見的裝扮到了寧馨身上,就好像能去拍平麵廣告一樣,無比靚麗,無比青春。


    寧馨還覺得不夠滿意,從一家花裏胡哨的店裏揀出一件寬鬆的短袖格子襯衫套上,從中間挽上去,鬆鬆地打個結。


    一個美豔又不失端麗的海島原住少女新鮮出爐。


    式微對她這副打扮的評價是:“你是有多想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寧馨十分優雅地拽了條裙子丟給她,“去換上吧。算我送你的。”


    式微看了看自己手裏拿著的吊帶裙,又看了看寧馨給她的那件,最終還是拿了寧馨選的裙子去了裏間。她和寧馨相識十一年,已經養成大事小事、事事抬杠的優良傳統,可對於挑東西的眼光這一件事,寧馨還是有著絕對發言權的。


    不隻是挑衣服,也包括挑人。


    所以,她其實很介意昨天寧馨那句讓她想要殺人滅口的話,“看來你找到比陳逍更適合你的人了。”


    當年她和陳逍好得如膠似漆的時候,也是寧馨一句“我覺得他對你沒以前好了”,判定出他當時的心裏已經有了別人。誰都沒看出來他們有什麽不妥,連她這個當事人都沒感覺到陳逍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但是寧馨一語言中。


    寧馨的眼光太毒,太準,這點讓式微又愛又怕。


    從試衣間裏出來的時候,寧馨在式微身上掃了一眼,很是滿意。


    式微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也微微有些出神。裙子是有些類似於印度裹裙的款式,拚接的顏色鮮豔大膽。帶子係在頸後,襯得鎖骨很漂亮。式微把發簪摘下,一頭長發散落下來,垂至腰際。


    她對著鏡子整理劉海,忍不住慨歎,“其實我也不是很老……”


    寧馨已經利落地付了賬,把她從店裏拽了出去,“走吧,走一圈試驗一下會不會提升回頭率。”


    式微和寧馨沿著小島,一條古街一條古街地往下轉。有美女在側,回頭率自然十分之高。當然這些人大部分是看寧馨的,順帶也有些不開眼地往式微身上看。


    比不上寧馨當慣了美女,任誰打量都能旁若無人,式微一路翻著白眼,讓那些懷著好奇心投來注視的人無比汗顏。


    就這麽走了不知多久,寧馨忽然說:“式微,我訂婚了。”


    這應該是個好消息,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聽來,卻像一道晴天霹靂,讓式微有些恍惚。


    寧馨,現年二十三,資深美女。


    說她資深,式微有著絕對的發言權。從她升入初中認識寧馨開始,寧馨風雨無阻地當了十一年美女。也是打那時候起,式微開始培養自己走氣質路線。


    美女是天生的,比如什麽冰冰,比如寧馨。


    也不用故作什麽姿態,她們的眼睛天生就是比別人的勾人,嘴就是比別人的誘惑,一張臉就是怎麽看都好看。即便是在最青春無敵的年代,人家那皮膚都好得嬰兒似的白皙水嫩,什麽痘都舍不得在這樣的臉上落地生根,生生羨煞眾人。


    這樣的寧馨,從初中到大學,都是校花級的人物。


    身邊永遠不乏追求者——那些明知道會被甩也能堅持不懈隻求博卿一笑的人,用式微的話說,是每天此起彼伏、摩肩接踵地來。


    為了避免被太多人追求的困擾,也為了不讓有誌青年們在她身上浪費大好光陰,寧馨從十五歲開始就很有道德地保持著自己身邊一定有個男朋友的習慣。


    這個男朋友的期限可以是一星期、兩星期、一個月……最多不超過半年;身份可以是同學,包括同班和不同班,同級和不同級,不同級的包括學長或者學弟……極少數包含跨校;吸引她的地方可能是長得帥、有才、有錢途、門當戶對……


    她每次離開他們的理由都很簡單,說不愛了就不愛了,她在答應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就說好了這條,避免日後糾纏。看起來是情場老手才會做的事,一開始就沒打算真心。但是式微知道,寧馨一直在努力喜歡上別人。


    在初戀失敗之後,寧馨還是很努力地想要真心去喜歡上別人。


    隻是,有些時候,有些事,不是真心就能說了算的。


    所謂緣分,就是要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喜歡上對的人。就好像現在,寧馨告訴她,她訂婚了。可能不久後她就要嫁給她的白馬王子。她終於和她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彼此遇見,在沒有她在場的時候。


    不知為何,式微的心裏有點感慨。


    “說說?”式微指著一旁的奶茶店,寧馨點頭,兩人進去坐了,各點了一杯招牌奶茶。


    在夏末午後的奶茶店裏,透過窗可看到日光下斑駁的樹影,式微小口啜著奶茶,聽寧馨娓娓道來。


    毫無疑問,寧馨真的喜歡上了這個給她套上訂婚戒指的男人。


    無須太多描述,式微便從他的一大堆頭銜中判斷出來,這個人,年輕有為,英俊多金,屬於有財有才華,有錢有前途的一類。儒雅,溫和,幽默,卻不失心計手腕。足夠有範兒,因而降得住寧馨的淩人氣焰。


    他們是在年會中相識的。一個是年輕英俊的副總,一個是備受好評的新人,寧馨初生牛犢不怕虎,見誰都不怯場,在部門經理有意無意的介紹下,一眾新人裏,唯有她大大方方地搭話,說:“久聞何總才子之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雅然。”話中不免恭維,卻也是出自真心。


    被叫作何煦的男子隨口笑說:“誰在久仰我?”


    便見一個女孩子,隔著人群,舉起手中酒杯昂首向他一笑。笑容談不上多純淨,卻不乏真誠。


    溫文的男子也回以一笑,兩人相視對飲。杯中酒盡,一見鍾情。


    之後的相處不必多言,自是甜蜜動人,甘之如飴。挑剔如寧馨,也是真的動了心。


    何煦哪裏都好,處處都令她滿意,便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好戀人。雖然為了工作考慮,兩人並沒有公開關係,但是每個周末他都會和她在一起。有的時候是開車出去玩,有的時候就隻是待在家裏。


    如此自然而舒適的相處,不需要過多說明,就足以讓每一個知道的人覺得,他們兩個遇見彼此,簡直天造地設。


    “恭喜你。”式微說,“也謝謝你專程來告訴我這個好消息。”


    寧馨看著她笑了。今天的寧馨沒有化妝,但反而更有一種自然而純粹的美。她對著式微晃晃手指。式微可以明顯看到,中指上有一圈淺淺的印痕,然而手上卻沒有指環。寧馨說:“我訂婚了,又分手了。我本來一早定了機票,想要找你做我的伴娘,結果這個理由消失了。”她看著式微,式微似乎還在消化這個消息,整個人看上去有一點迷茫。


    “為什麽分手?”式微問。


    “他在國外已經有了婚姻。”寧馨輕描淡寫,好像講的是別人的故事。


    應該說何煦的偽裝還是不錯的。該求婚的時候求婚,該訂婚的時候訂婚。一切有條不紊,每一個步驟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他甚至沒有試圖婉拒或者拖延,因而寧馨一直都沒有察覺到何煦對她有所隱瞞。直到她撒著嬌勾著他的脖子問他,什麽時候去他家裏看看,正在炒菜的何煦不小心把鏟子掉進鍋裏,寧馨的心裏驀地一沉。


    沒有什麽能逃得過她的眼睛。隻要在她麵前露出一次破綻,她便能預感出事情的走向,將真相看穿。


    麵對何煦的遲疑,她不動聲色,笑說:“我隻是心血來潮,看把你激動的。”私下裏卻開始留意何煦的一點一滴。


    撇開熱戀的盲目,恢複了理智的寧馨很快就發現,何煦的話費賬單有一大筆是付給了海外長途。她暗暗記下了那個號碼,又拜托當地的朋友去查。不久後得到消息,那個號碼屬於一個叫helen的華裔女子,她和何煦曾在當地注冊結婚——時間是一年前。


    得知真相的寧馨備受打擊,整整一天腦子昏昏沉沉,感覺世界從未這麽亂過。


    何煦是結過婚的,那麽她是什麽?他和她算什麽?他把她當成了什麽?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有多少人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她該怎麽辦?生活還如何繼續?她是打算做他的二奶?還是說她現在就做著小三?


    在她努力了這麽久之後,以為自己終於能握住幸福的時候,卻最終逃不開分手的噩運。


    寧馨不知道在哪裏看過這麽一個說法,“換過六個男朋友以上的女人要不得”。那麽,她是不是就活該得不到愛情?


    她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醜陋不堪。


    這個男人——何煦,在人前彬彬有禮、風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背地裏卻隱藏著這麽大的秘密,十足一個貪心不足的小人。


    可,偏偏她愛他。


    愛。好吧,寧馨承認這個字用在這裏並不全然正確。不知在什麽時候,寧馨不再把“愛”作為選擇另一半的標準。恰好符合她對另一半的期許,能給她溫暖舒適的生活和感情,對她來說,比“愛”更值得追尋。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何煦是符合她全部期許的人。


    在知道這個秘密前,她是全心全意對他的,沒有一點挑剔,沒有一絲不滿,他的一切都是她想要的樣子,幾乎就要認定此生非他不嫁。而在知道這個秘密後,她也不能像之前任何一次一樣,瀟灑幹脆地放手。


    她猶豫了。


    在這樣一個根本無須考慮內心是怎麽想,僅憑道德觀念就可以作出判斷的情況下,她竟然猶豫了。


    這說明什麽?


    寧馨絕望地想,她竟然已經那麽害怕失敗和孤單了。


    這些脆弱的想法隻在寧馨的生活裏存在了很短暫的時間。她畢竟不是一個喜歡逃避和自欺欺人的人。


    她也曾想過,也許自己可以橫刀奪愛,逼迫何煦和helen離婚,讓他正正當當地迎娶自己。實際上她對自己也有這樣的自信,最終這個想法被她排除在外。這一份感情已經無法讓她感到溫暖和信賴,與其賭氣報複,不如果斷分手。


    她平淡地提出了分手,沒有揭露任何真相。


    何煦是聰明人,他一定知道原因。


    “這樣也好。這男人很好,但是有主了,其實也就沒那麽好了,是不是?”式微說,心裏落下一聲歎息。她大概很不會安慰人,寧馨的生活,也從來都無須她來插話。一直以來,她都把自己的一切安排得有條不紊,剩下的,便是指揮著她該如何如何。


    當年她搞定陳逍這把校草也是多虧了寧馨的指點。


    誰知,在男人堆裏混得風生水起的寧馨,永遠搞不定自己的感情。不是該喜歡的喜歡不上,就是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莫名其妙做了人家的小三,說那什麽一點,其實蠻對得起寧馨這張妖孽的臉,但是絕對對不起她這一顆正直不阿的心。


    寧馨看著她眼睛轉來轉去,就知道她又在滿腦子胡思亂想。她學著她的樣子撇撇嘴,“我已經不再難過了。”


    式微不由得唏噓。寧馨就是寧馨,你永遠不知道她是心硬還是嘴硬,隻是她永遠都會用這麽一副無堅不摧的樣子麵對你。


    “走吧,我帶你去看望城的海。”式微對寧馨伸出手,“雖然你的心腸很可能是硬的,不會有什麽柔軟的刺痛,但是望城傍晚的海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治愈能力,也許可以挽救一下你還未能完全逝去的少女的柔情。”


    歲月匆匆,在她們二十三年的生命裏,愛情什麽的,都是浮雲過眼,唯有友誼情比金堅。


    聽著海浪聲聲,式微衝著大海喊了一句什麽,寧馨沒有聽清。


    發件箱裏卻多了一條發送成功的彩信。


    “這女孩子你錯過了,你會後悔一輩子。”


    收信人:陳逍。


    彩信發送成功的時候,與安剛好從樓下經過。


    桌子上手機的屏幕亮了一下,陳逍福至心靈,忽而從浴室裏探出頭來,“手機響了?”


    “你手機開的靜音,什麽時候響過?”與安說,低頭看了下屏幕,沒來由的眼皮一跳,淡淡地問,“有條彩信,要看麽?”


    “手機報麽?”陳逍揚眉,剛衝過澡的臉上濕漉漉的,水珠從直挺的鼻梁上滑下來,說不出來的性感。


    他拿條毛巾擦著頭發,“幫忙刪了吧。”


    與安拿著手機,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遲疑著。


    發信人竟然是寧馨。


    陳逍追過寧馨,這事在他們那屆的學生會裏人盡皆知。


    如果沒記錯,這件事隻是曇花一現。寧馨自己對這件事沒有任何回應,而陳逍行事也變得更加低調。他們兩個部門合作的時候,他們配合默契,看上去沒有任何芥蒂。有的時候紀與安會覺得,陳逍喜歡過寧馨這件事隻是錯覺,沒頭沒尾,無從求證。


    在紀與安和陳逍在一起的時候,寧馨找過她,說:“我勸你不要和陳逍在一起。他喜歡的人不是你。”


    那個時候紀與安回問:“你的意思是陳逍喜歡的人是你嗎?”


    寧馨不置可否,隻是說:“我該說的都說了,你自己看著辦。”那樣的態度,紀與安是捉摸不透的。如果說寧馨喜歡陳逍,想和陳逍在一起,她完全可以從她身邊把陳逍搶走,無須跑來和她協議。而如果說她不喜歡陳逍,跑來對他們的關係指手畫腳又是為什麽?


    她輕輕咬唇,點開了那封彩信。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照片裏出現的人仍是讓她倒吸了一口氣。


    照片裏,站在海邊回眸一笑的人是式微。


    說不上多漂亮,比起她的好朋友寧馨,給人的感覺很淡很淡,卻總算是“長相幹淨、氣質有點甜”的式微;一個人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上課,看上去總是心不在焉的式微;沒有什麽出眾的地方,卻也算是個校園風雲人物的式微……


    她莫名地看著照片下附帶的一句留言,“這女孩子你錯過了,你會後悔一輩子。”這話是寧馨說的,那這話裏的“女孩子”,指的自然就是式微沒錯了。


    然而她卻看不明白。


    不隻是看不明白,她覺得異常的莫名。與陳逍糾纏不休的寧馨發來彩信告訴他錯過式微會後悔,這三個人演的是哪出?


    她清楚地記得,式微離開學校是在畢業之前。她不但放棄了學校的保研機會,連學位證都是直接寄回到家裏。畢業班的bbs有一陣就在八卦這件事。她印象裏陳逍和式微關係不錯,所以剛和陳逍在一起的時候,她也好奇地問過這件事。陳逍輕笑了一聲,說:“誰知道。”


    如果一個男人提到一個女生的時候,態度冷淡,那他也許是為了隱藏內心感受故作姿態。然而輕笑的口吻騙不了人,那是帶著一點輕蔑和不屑的、抵觸的情緒,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不但不喜歡,甚至有些討厭。


    而現在,寧馨這一條含義不明的短信,卻讓她產生了疑慮。以寧馨的精明,無意義的話是絕不會說的。


    那麽陳逍和式微,曾經是互相喜歡的嗎?


    與安看著陳逍從浴室走出來。


    白色的毛巾搭在半濕的頭發上,上半身裸著,走在房間裏就像個活的衣服架子。陳逍身材很好,瘦,卻不顯得羸弱。當年在學校就是能禍害學妹無數的校草級帥哥。


    他轉到客廳裏倒了杯水喝,喉結一動一動的。喝水的時候會習慣性地皺起眉頭,隻是一下,眉頭又會重新舒展,不經意間魅惑眾生。


    察覺到與安注視的目光,陳逍端著水杯走過來,將毛巾搭在舉著杯子的手腕上,另一隻手勾過女子的肩膀,“看什麽呢?”


    與安拿著手機的手下意識地藏到身後,“沒什麽。”


    “嗯?”見到這般不打自招的舉動,陳逍的眼睛跟著轉到她後背,笑著,“手機裏有什麽?剛才那條彩信是誰發的?”


    “手機報。”與安稍微有些慌張,摸索著按了刪除鍵。


    刪除信息,手機發出嗒的一聲。


    作勢要看的男子聽到聲音,笑容僵在了臉上。他頓了一下,緩緩直起身,伸出手看著與安,“給我。”


    與安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躊躇半晌,終是把手機遞了過去。


    陳逍的聲音有點冷,“誰發的?”


    “手機報。”與安輕咬嘴唇。


    “是嗎?”屏幕定格在是否刪除的畫麵上。陳逍看著女子因說謊而躲閃的眼,不動聲色地按下取消。


    陳逍低頭去看,入目的是一張照片。


    海邊,一個女生回過頭不計形象地吐出舌頭做著鬼臉,鬼臉下依然能看出她笑得很燦爛……


    陳逍的心跳驀然加快。


    他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上樓。一會兒,從樓上走下來,已經是襯衣西褲的打扮。與安看他低頭係著袖口,他頭也不抬一下,說:“今天晚上加班。”


    之後,不待她說話,就開門走了出去。


    與安靜靜地望著大門,忽然心裏有些慌。


    她還記得當初和陳逍在一起,她說,我們約定三年的時間,這三年我們在一起。過了三年我們再決定是要繼續維持下去,或者分開。可以嗎?當時陳逍說好。


    然而現在,或許這三年的約定,要提前打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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