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城不動,伸出手緊緊的抓著楊弘的手指,搖著頭,“不要。”


    “乖,媽媽等下來找你。”


    “去死吧,你這個賤人!”一陣陣怒罵聲不時的從等下傳來,沈城跪在地下室入口處,頭微微的往下探,看著裏麵進去了很久都沒有出來的媽媽和那個女人。


    他聽到那個女人不斷的罵著,嘴巴張張合合不肯停。


    媽媽綁在椅子上,被迫仰起頭看著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拿著凳子狠狠的朝著媽媽砸過去,一下又一下,有些奇怪的呻吟聲不斷的傳來。


    他聽見那個女人哭哭笑笑的像個惡毒的瘋子,媽媽呢?媽媽也是。兩個瘋子。


    沈城的眼皮微微眨了眨,有什麽東西掉下來滴在地板上,滴答滴答,臉上濕漉漉的一片。


    沈夏東就在他身後,看著。


    是晚上,月光明亮,照在窗口,稀疏的打在地上。


    楊弘穿著一身白裙子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沈城站在她身邊。


    楊弘牽著他的手:“爸爸好久沒來看我們了,城城想爸爸嗎?”


    沈城沒有說話,隻是偏過頭看著她。


    楊弘就笑,嘴唇都蒼白:“媽媽想爸爸了。”


    “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城城不可以討厭爸爸知不知道?”沈城沉默看著楊弘。


    楊弘說:“城城一定是想問為什麽對不對?”


    她眼神溫柔的去撫摸沈城的臉龐,臉上洋溢著笑,“我和你爸爸啊……”


    說了一半,似乎不知從何說起,“城城還太小,不會懂的。等到我們城城長大了,去努力喜歡一個人,就會知道了。你隻要知道媽媽很愛爸爸,很愛爸爸,願意為爸爸付出一切。這樣就好。”


    楊弘將頭轉過去,看著窗外,陷入了她的回憶裏,“你爸爸是媽媽生命


    裏出現的最好的人,給了媽媽人生中第一次溫暖。那個時候啊,爸爸靦腆又害羞,還有些弱懦。那樣的性格誰都不會喜歡吧。可感情這事就是很奇怪,說不上來,愛上就是愛上。城城啊,爸爸是媽媽唯一愛的人啊……”


    楊弘笑著,眼淚悄悄從眼角滑落。“媽媽有錯,不能跟爸爸在一起,這是媽媽最難受的事了……”


    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像是睡著了,呼吸微弱卻平穩。


    沈城看著她:“爸爸,爸爸呢?”楊弘沒有回答他,他一直看著楊弘,一直沒有得到答案。


    “你還活著,這讓我覺得很礙眼。為什麽要用這個樣子麵對我,總是笑,總是笑。楊弘,應該停止了。”


    “所以呢?”


    “離開這裏,從此消失,消失在我的眼前。”


    “如果我說不呢?”


    “那我會和沈夏東離婚,收回我給他的一切,趕他出家門,讓他連條狗都不如。”陳麗麵無表情的看著楊弘。


    楊弘低著頭攪著咖啡,她笑著說:“那與我何幹?我有城城,我的城城需要我。你有什麽權利這樣做?”


    “你會的。”陳麗說。


    “如果我不呢?”楊弘抬起頭看著陳麗。


    陳麗嘴角扯了扯:“你會,楊弘,你會。你愛他。”


    楊弘攪著咖啡的手停了一下,她說:“為什麽要這樣做?你可以直接點,不如一刀殺了我來的幹脆,為什麽要糾纏這麽多年?”


    “因為我要折磨你啊,折磨的你生不如死。”陳麗說道,嘴角的那抹笑看起來很無辜,眼底卻一片陰毒。


    沉默了很久,楊弘說,“好。”


    陳麗眼裏是一副早已料到的笑。


    這時,楊弘說:“不是我在向你屈服。我隻是覺得累,不想再與你這樣下去。你答應我的也要做到,好好待沈夏東。”


    一個人站在門口聽著兩人的對話,等到他轉過身,是沈城十二歲的模樣。


    沈夏東濕了整張臉,痛於楊弘一直隱藏的愛和付出,痛於陷入這場黑暗裏的沈城,痛於陳麗的陰毒,痛於自己的不知情,可是都於事無補。


    “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沈城。”楊弘笑著說道。對麵坐著的是那個時候的自己,沈夏東覺得自己像個傻子,那個時候還真以為她病了,竟然會這樣傻的將讓她走。


    沈城就站在某處角落裏看著。當時的他竟然都不知情。


    “媽媽要離開一段時間,城城,到時候爸爸會來


    接你的。要聽爸爸話,好不好?”楊弘摸摸沈城的頭,沈城抬起頭說:“不要。不要媽媽走。”


    楊弘眼角有些濕潤。“媽媽是去贖罪啊,媽媽身上有很多罪孽。媽媽去了那個地方什麽都會好了,你不喜歡看到媽媽開心嗎?”


    楊弘用力的親吻著沈城的臉頰,雙手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裏,最後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到底還是離開了。


    她穿著她愛的白裙子一個人離開了。


    沈城趴在窗口看著她消失在轉彎口,突然轉過頭跑出門。


    跟著楊弘繞過一條街又一條街,終於,在那個荒廢的大樓停了下來,楊弘走了進去。


    沈城也跟著走了進去,在爬了幾層樓的樓梯,到達了樓頂。


    沈城就隱在一個角落裏看著外麵,從他的方向,能將樓頂處所有一眼覽盡。


    楊弘站在護欄邊,她麵前還站著一個人。


    那是陳麗!


    就這這個時候沈夏東能將所有事都串聯到一起,終於解開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陳麗做的,她是罪魁禍首,是她逼死了楊弘。是她,都是她操縱的。


    “你還記得我媽是怎麽死的嗎?你害的我家破人亡不說,你還將我媽殺了。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做的嗎?我來替你說,你將我媽撞死在牆上,你記得嗎?是你殺了我媽。最後呢?你是怎麽做的?是你將我媽又從樓上扔了下去,所以後來,有人以為我媽是意外死亡的。楊弘,這些你都記得嗎?”


    陳麗向她逼近,楊弘搖搖頭。


    陳麗說:“你還想說什麽?”


    楊弘沒有開口,眼簾低垂了下去,麵色蒼白。


    “你知道那時候我的感受嗎?我眼睜睜的看著你殺了我媽媽。我那時候多想啊,將你一刀一刀剁了。你知道嗎?”陳麗麵色猙獰的看著她:“跳下去,什麽都解決了。你欠我的。”


    楊弘依舊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陳麗。


    陳麗往後麵退了幾步,估計是在避免有人看到她。


    楊弘慢慢靠近護欄,最後,她跳了下去。


    跳下樓的那一秒,她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卻砸那一刻,瞳孔放大,可卻連尖叫都沒能發得出,墜落了下去。


    她看到門口旁一動不動看著自己的沈城。


    沈城的眼睛眨都沒有眨一下,陳麗這個時候轉過身去,沈城便將身子藏在門後,直到陳麗離開。


    沈城站在楊弘的屍體麵前,頭


    顱已經破碎,麵部全毀,看不清原本的樣子,身體完成扭曲怪異的形狀。


    血染濕了一地,溫熱的液體流到沈城的鞋底。


    沈城看著她,“媽媽。”


    那從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在此時這樣的場景中,平靜的過於詭異。


    黑夜裏有人站在角落裏,不知道是誰的嗚咽聲,在空蕩的大樓裏回蕩的,一聲聲的。


    沈夏東知道,那個人是他的兒子,沈城。


    沈城的做出了一個很恐怖的舉動,他將楊弘的屍體搬了回去。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搬著一個成年人的屍體,躲過了人們的視線,繞了那麽多條街,走了那麽遠的路,帶回了自己的家。


    沈夏東親眼看著沈城最後將楊弘的屍體一路拖到了他的房間,將楊弘放入了地下室。又爬上起來,清理著門口和房內的血跡。


    像做再平常不過的家務,隻是擦擦地板而已。他跪在地板上用抹布一點一點將那些血跡清理幹淨。


    “媽媽。”十二歲的沈城坐在黑暗中,對著屍體說著話。


    他伸出手去梳理屍體髒亂的頭發:“媽媽說話。”


    他看著眼前的屍體,像與平常人之間那樣對話。


    在這個陰暗的世界裏變的扭曲的沈城。


    ☆、33


    自己去接沈城的時候,沈城說:“滾。”


    沈夏東後悔那天沒有多堅持一下,如果那麽堅持著,天天來,堅持不懈去哄著,強硬的將沈城帶到自己的身邊。


    會不會不一樣了?


    至少沈城不會像現在這樣,有些事情多多少少能避免。


    那天自己離開的時候沈城站在窗口默默的看著自己離開的背影。直到天黑了,沈城才拿著一塊麵包鑽進了地下室。


    在黑夜裏他熟練的跳下梯子走到楊弘的屍體身邊,他將麵包分成兩半,一半遞到楊弘的嘴邊,輕輕的喊:“媽媽,爸爸來了。”


    自然不會聽到回答。遞過去的麵包永遠也不可能會缺少一口。


    沈城保持那個動作很久,才將麵包塞進自己嘴裏,“媽媽,我好餓。”


    沈夏東能想象到那種味道,潮濕而密封的地下室裏的空氣沒有辦法流動,定是有一種腐爛的,令人作嘔的味道,永遠都散發不出去。


    “媽媽。爸爸來看你了,你起來。”手裏的麵包吃了一半,被扔到了地上。


    沈城蹲下身將楊弘的屍體扶起來,那屍體無力的癱在他的手上,沈城說什麽她都不肯回答。


    “媽媽,爸爸來看你了。爸爸來看你了……”


    沈城固執的將屍體拉起來,那屍體卻怎麽也站不直,沈城的手稍微鬆一下,它就軟軟的往下滑。


    有一段時間,陳麗都沒有出現。


    沈城的生活一如平常,除了有保姆定時來做飯清理下家務,就是一個人。


    看得出保姆是有些懼怕沈城的,一個孩子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多說話,一臉的陰沉。任誰也覺得瘮人。


    隻是沈夏東發現,沈城開始每天守著的不再是楊弘,他總是坐在窗戶前,沉默的等著自己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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