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琉璃盞,鳳頭攢金勺。


    柳眉杏目的婢女微微翹起蘭花指柔柔的汲了半勺黑墨般的湯藥,在檀口邊輕輕吹涼,含羞帶怯的慢慢送至床榻上那九五至尊的紅唇邊,蛾眉螓首,媚眼如絲,額貼花鈿,頰染胭脂,水袖如絲,無風自動,流暢婉轉的好似一幅仙姿飄渺的古畫,流轉收放中自帶三分渾然天成的寫意風流。


    司徒睿斜斜的抬了一下眼眸,沒理會那嘴邊顫微微的金勺,一把拿過琉璃盞,眉頭不皺的一飲而盡,隨後,挑眉一笑,伸出白玉般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挑起了女子的下頜,“你,服侍朕有些時日了吧?”


    “回稟陛下,您昏迷床榻這半年以來皆是奴婢隨身伺候的。”女子害羞帶怯,渾身帶著一絲戰栗的緊張,輕言細語道。


    “怪不得,對朕的喜好如此清楚明了……”司徒睿嘴角噙笑,目光如矩的凝視著女子額前的花鈿,一朵栩栩如生的粉色桃花。


    婢女在他犀利的眸光下有些心慌意亂的瑟縮,“奴婢,奴婢,聽,聽見陛下在昏迷夢囈中依舊念著桃花二字,便妄自揣測陛下是極喜愛桃花的,便,便大膽猜度盛意,點了這桃花花鈿,以悅陛下龍目,奴婢也是為博君一笑,還請皇上恕罪。”


    不是不知道桃花是個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投機取巧費勁心機皆是為了那顆不甘寂寞的心罷了。


    “以悅龍目?哈哈哈,你可知你是多麽的不自量力?你算什麽下賤的東西?也敢佩戴桃花?滾!給朕滾出去!貶入禦花園做掃灑雜工,你不是喜歡桃花嗎?那朕成全你,去安安分分給朕種一輩子桃花!”


    “皇上……”那女子瑟瑟發抖,淚眼盈盈,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卻猶存一絲僥幸的,輕輕顫顫的討饒,最是那雨打梨花的不勝嬌弱,讓見著垂憐。


    “嗯――”司徒睿冷冷的彎了彎嘴角,“如何?謝恩吧,還是,你不喜歡種桃花,而是,嗬嗬,喜歡去給朕心愛的桃花樹――做肥料?”


    那最後的三個字,好似寒冰霜箭,帶著無心無情的殘忍。


    那女子身子一抖,當下再不敢言語,千恩萬謝的奪路而去。


    桃花……


    除了你,這個世上無人再配做我司徒睿的桃花。


    “速昭王朗來見朕!”司徒睿有些虛脫般的放平了身子,輕咳幾聲,倦怠闔上那雙桃花眸。


    力不足,心不甘!


    “陛下,大周在陛下昏迷不醒的半年時日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穩定朝堂,增兵戍邊,如今民心齊,國運昌,我國已是失去了最好的乘火打劫的先機,大周朝堂有國之砥柱李子賢,外有無數浴血奮戰中千錘百煉的衷兵良將,且對我昭國更是加強戒備,再行進犯,怕是極難圖之,而今陛下重傷在身,禦醫再三叮囑半年內不可在動筋骨,此番大興兵馬,恐對陛下千金之軀多有不利,想來朝中也是勸阻者多半,倒是我方諸多束縛忌憚,落於下風之勢。”


    司徒睿的計囊王朗畢恭畢敬的為司徒睿分析著天下之勢,作為司徒睿最為信任的謀士,他怎能不明白主上的心意?忠言逆耳,但事到如今,形勢比人強,有些話,他作為心腹不得不說。


    司徒睿沒有答話,隻是連連的咳了幾聲,就著一旁伺候的太監之手,呷了一口茶。


    他的身體他清楚,李子賢果然麵慈心狠,是不曾取他性命,不過,也隻是給他留的一條殘命,苟延殘喘罷了。


    “那孩子之事查清楚了沒?”


    “清楚了,那日大周瓔珞公主……”


    “稱她為皇後娘娘!”


    “是,陛下,那日皇後娘娘暫且看來所言非虛,奴才也曾找過隱士沈墨淵查證過,沈墨淵毫不避諱的直言說是當年確實是曾親自為娘娘把過脈,也肯定那腹中胎兒的確是將滿十月,隻是娘娘與,與那柳惜言成親才七月時日,這番看來,貌似有些荒誕不已,但沈墨淵從不虛言,既然出言斷定,想來不會有假,隻是那孩子究竟是珠胎暗結的何人的骨血卻是無跡可尋不得而知。”


    十月懷胎嗎?


    司徒睿深深的吞下一口氣,死死的閉著眼睛沒有做聲,那個時候,恰好是他跟她在一起。


    這一點,別人或許是迷,而他卻是絕對的確信無疑。


    那個孩子,果真是他司徒睿的兒子。


    “那孩子後來如何?”


    沒死吧?或許沒死吧?也許,也許不過是受傷了而已吧?說不定,說不定是李子賢瞞天過海之計,對,對,一定是。


    “那孩子雖是未滿歲便殞命,可據說娘娘憐其無辜,怕他孤苦,說是要讓他與其父親黃泉之下相依為命,便與柳惜言之屍首一起焚化,合葬在柳家祖墳……”


    “一派胡言!其父?我才是其父!他的父親是朕,是朕!咳,咳――”司徒睿心悸如割,憤然錘床,大咳不已。


    “皇上息怒,保重龍體為重,太醫說而今您萬萬不可動怒傷神。”王朗見司徒睿咳嗽連連,似是將心肺都要咳出來了,一旁的小太監也是瑟瑟發抖束手無策,忙緩言安撫規勸道。


    “那,那個女人呢?”司徒睿壓著心中沸騰的火氣跟連綿的疼痛,聲音粗啞,滿滿的皆是抑製不住的跟無奈跟隱痛。


    終歸,還是不能沒有她的消息啊,哪怕是僅僅隻能聽說她而今如何了,都比全然言無音訊的好啊。


    “娘娘產後當即喪夫失子,鬱結於心,心脈受損,身體羸弱,生無所念,唯一心求死,已是纏綿病榻數月,據悉,連南賢北淵皆親自坐診施藥,卻是藥石罔聞,情況堪憂。”


    “藥石罔聞,情況堪憂?李子賢竟然讓她到這步境地,他不是南賢嗎?還有那沈墨淵,都是浪得虛名嗎?竟然連一個小小的產後鬱結都治不了!不行,朕要去大周,即刻啟程,她不是恨我嗎?我如今還活著,她怎能先死?對,我可以讓她更恨我,生無所念?那就恨我好了,就讓她後半生都恨著我!”


    隻要她不死,隻要她沒事,隻要她恨著我卻好好的活著,還活著就行!


    “王朗,傳朕旨意,立即準備,朕要即刻揮兵大周!踏平她的國土,□□她的子民,朕要躲得她的江山,毀掉她的宗祠,還有,擒獲那個小板栗,朕要要挾她,她不是在乎那個小家夥嗎?朕就拿那個小鬼要挾她!她敢給朕死?她怎麽敢就這麽死?快去準備!朕要即刻,即刻起程!”


    “皇上,您不能在意氣用事啊,如今您的身體……”


    “閉嘴!沒聽見朕的旨意?朕決定的事,何事需要爾等置喙?給朕火速前去傳旨!”


    那一日,那個黃袍龍騰的男子半年多來第一次拖著千瘡百孔的身子強行下榻,他握緊了手中的劍,腦海裏浮現的卻是那一日她揮劍刺來時的模樣,其實,她是手下留情了的吧,那麽近的距離,他又沒一絲防備,要刺中心窩取他的性命該是易如反掌的吧?


    那劍,卻是偏了半寸,有心?或是無意?


    司徒睿不想去深究,但每每想起來,竟會泛出一絲絲的難以言喻的甜蜜,像是一個孩子惡作劇成功後的偷偷竊喜。


    如今,他要再次揮劍率兵攻入她的國土了,下一次再見她,她會是什麽樣子?


    怎樣都好,隻要不是命將垂矣!


    他用心的擦拭著劍身,那利刃寒光刺刺,他突然間就想起了那個繈褓上的黑色的箭矢,心口的傷又是一陣刺痛。


    自那夜起,夢中總是漫天的箭雨,他周身被縛,一動不能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流箭射向一個小小的繈褓,那個繈褓中嬰兒的哭聲震天,他想喊想叫,甚至想放下尊嚴的下跪求救,卻最終什麽都做不了,唯有目眥盡裂看著那些如雨箭矢猛然間化作了漫天的血霧,那帶著火燒般灼熱的血腥之氣,狠狠的衝進他的眼睛,疼的鑽心蝕骨。


    他夜夜這般從夢中醒來,都是一身冷汗,渾身死過一次的冰冷入骨,連那番蓮如意雲紋的錦緞枕套都仿若浸透了莫名的水漬,碰觸在臉頰上,嗜心的寒涼。


    司徒睿從來都不肯去想,那枕上的水漬,究竟是什麽。


    “皇上,大事不好了!”王朗匆匆從外麵闖入,滿臉惶惶,竟然頭一次不曾央人通報。


    “何事?莫不是那些老東西們有長跪午門誓死抗議了?由他們去,擋我者,死!”


    “不,不是,陛下,剛剛千裏加急傳來消息,是,是娘娘,遠在大周的娘娘……”


    “桃花,她,她怎麽了?”


    “娘娘,薨了!”


    手中的追風逐月劍滑落,重重的砸在地上,嚶嚶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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