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桃花的輾轉反側,李子賢也幾乎是一夜未眠,他時而斜倚在窗前,看著窗外如洗的月華,時而抬杯,自酌自飲一番,時而,半靠在床上,眼角眉梢都是笑。


    對於內斂自持向來清冷的李子賢而言,今日在山上那一驚世駭俗的舉動,無疑是太過熱烈奔放的,讓人不得不瞠目結舌,對於他而言,卻是需要極大的勇氣跟決心的,他從來不是個隨性妄為的人,步步為營精心謀劃了半生,沒想到竟然也有這般不顧一切隨心而為的一天,李子賢卻是不悔的,甚至想著今日那一吻纏綿,心中竟比當年的金榜題名還要歡喜幾分,心中隱隱的滿是期許與憧憬,仿若生活的顏色都比往昔明媚了幾分。


    好在夜深人靜時屋裏沒有外人,不然,量是誰都不會相信這人便是那泰山崩於眼前而麵不改色的清風明月般的李子賢。


    不過可憐的早就出現了信任危機而不自知的李子賢自然是不知道桃花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的,他還不知道他今日鼓起勇氣的一吻表情不但一片真心付之東流不說,還被人蓋棺定論的蓋上了圖謀不軌居心叵測甚至是非奸即盜的標簽。


    許多年後的李子賢才知道,他這個生平第一次勇敢的順應本心用行動來表達他那埋藏了許久的情意的男子,向來引以為傲的第一吻,這般的熱烈纏綿,卻是那般的,不被待見。


    柳惜言等人是後半夜的時候才趕來的。


    桃花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突然聽到了腳步陣陣,本就睡的極不安穩的她猛然的睜開眼睛,登時坐了起來,胡亂的抓起床頭的衣服套起來,依著門框仔細的聽了一下,分辨出了柳惜言跟李子賢說話的聲音,才放開膽子開門跑了出去。


    柳惜言想來是不想打擾到熟睡的她,正在門口輕輕的跟李子賢說著什麽,見桃花衣衫不整的開門出來,不由的一愣。


    同樣愣住的,還有桃花。


    麵前的柳惜言一身月白底的錦袍上滿滿都是血跡,甚至連那張清貴如玉的容顏上也血跡斑斑。


    桃花已是幾日不曾心番嘔吐,那一股血腥味鋪麵的衝來,又加上柳惜言那一身的猙獰,桃花不由的腿腳發軟,扶著旁邊的門框才穩住了身子,卻是沒頭沒臉的一陣狂吐,幾乎把夜裏吃的所有的東西在胃裏過了一圈便悉數又還給了這個客棧。


    柳惜言趕忙過去扶著桃花,豈知桃花聞到那股子血腥味,一扭頭吐的卻是更凶了,柳惜言明白了問題所在,想要抽身離遠些,桃花卻死死的抓著他的衣角不鬆手。


    等桃花連膽汁都吐了出來,胃裏這才略略消停了一下,趕忙的問柳惜言傷勢可重?怎會流這麽多的血?


    柳惜言見桃花心急如焚,幾欲哭出來的樣子,心卻沒來由的溫暖了幾分,連眉眼也難得的彎了彎,忙對桃花解釋說是自己無甚大礙,這些血多數是敵方的,讓桃花莫要驚慌。


    桃花本來將信將疑,但見柳惜言還這般沒有任何不適的站在這裏,且麵色除了連夜趕路的憔悴,也不見太過蒼白,想來該是有驚無險,懸著的心這才算是放了下來。


    柳惜言安撫了桃花,見離天亮還有個把時辰,便讓她再去小睡一下,養養精神,明日好趕路。


    桃花知道惜言的這一身血衣也是要好好的洗漱一下,依言聽話的回到了床榻上,柳惜言跟李子賢也退了出去,為桃花細心的掩好了門窗。


    桃花鬧騰了這一夜,而今心神放鬆下來,才恍然覺得又累又困,竟然頭一沾枕頭就睡的不曉人事。


    柳惜言的話其實是隱匿了幾分,他確實無甚大礙,可卻並非代表著他沒受傷。


    司徒睿的精銳親隨也非等閑之輩,又是傾巢來追,戰事很是棘手,昭國兵馬雖是傷亡慘重,柳惜言跟隨行的死士也是自損八百,算是險勝,在混戰中,柳惜言一個不防,被敵軍一員虎將從側麵偷襲一刀,雖險險的躲過了要害,未有性命之憂,卻也是失血過多,血滿前襟,為了怕桃花知道擔心,剛剛便避重就輕的忽悠了過去,且靠著自小練武的身子底子強撐著才能在桃花麵前那般自若,如今這番下來,又加上連夜翻越那一線天耗費了大量的體力,已是有些暈眩。


    出了桃花的房門,柳惜言便有些站不穩的扶住了旁邊的李子賢,李子賢知道他的身體已是撐到極限,速速的攙扶著柳惜言回到寢房,便褪下了他的外袍衣服,為他清理前胸的傷口。


    傷口有些深,從右肩斜斜的拉到腹部,皮肉外翻,看起來很是觸目驚心,所幸就是未傷及要害,李子賢為柳惜言細致的清理了傷口,覆上了傷藥,又用幹淨的棉布為他層層的裹嚴密了,這番下來,天色已是破曉。


    柳惜言就著兵將送來的熱水草草的清理了一下身子,換上了幹淨的外袍,這才卸下了緊繃的力道,放任自己躺在床上大口的喘著氣。


    李子賢知道他急需要休息調養,便讓他自行調戲運氣,自己掩門出去,開了方子,吩咐那一直在外伺候柳一為柳惜言熬了些補血養氣的湯藥。


    這般一番忙碌下來,大街上已是有了長長短短的吆喝聲,還有早起的鄉民在樓下的笑鬧聲。


    李子賢看了看桃花那緊閉的房門,回到了自己的屋裏,換下了沾染了斑斑血跡的外袍,半合著眼瞼,冥神靜思著。


    桃花這一睡竟是一夜無夢,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她因是記掛著柳惜言說過的今日要趕路的話,便匆匆的爬起來,換了輕便的衣服,洗漱梳理了一番。


    等桃花這邊準備停妥,小板栗早已自己穿戴好了衣袍,洗好了小臉,桃花將他的稀少的頭發照例梳成了兩個總角,又將行李物品收拾停妥了,這才帶著小板栗出的門來。


    下了木質的樓梯,李子賢已是叫好了早膳,在桌邊等候了,隻是未見柳惜言。


    李子賢先招呼著桃花母子就坐,見桃花眼中的疑惑,便推說是他昨夜連夜翻山越嶺人困馬乏,讓他們一行多做休息,一會兒帶些幹糧在路上充饑,直接上馬車趕路即可。


    桃花不疑有他,也確實是餓了,便跟小板栗坐著吃了起來。


    因是客棧被李子賢等人包了,這偌大的廳堂裏一個人都沒有,隻是窗邊的這一桌飯菜豐盛,坐著李子賢、白桃花並小板栗三人。


    桃花還沒忘記昨日的尷尬之事,今日一味的喝著碗裏的清粥看都不看李子賢一眼,而李子賢卻是頻頻向桃花看去,越看嘴角便上挑一分,隻有小板栗對這詭異莫名的氣氛渾然未覺,照例啃著他手裏的糕餅,一刻不停的說著話,也不管桃花是不是應答他,他很是興致盎然的自言自語著。


    偶爾接收到他的子賢爹爹投過來的讚賞的目光,小板栗更是得意了,要不是吃的堵著他的嘴,他差一點就在這飯桌上唱起歌來了。


    這一頓飯在旁人看來是分外的不可思議的,連躲在櫃台後麵的客棧老板都在揣測,這對天仙般的夫婦怕是鬧了什麽別扭,不然怎的一頓飯吃的跟陌生人似得,想來是那小妻子心裏不痛快著,不然怎會一直那般悶頭不語?看那仙人似得相公,頻頻的夾菜示好,也頗為難這儒雅俊逸的男子了。


    看著那一心示好的李子賢屢屢碰壁,這熱心的老掌櫃看不下去了,便抬了碗紅棗桂圓粥走了過去,滿臉堆笑的遞給桃花,桃花還在詫異這老掌櫃怎的這般的熱情,那老人家卻已是打開了話匣子勸起了桃花,什麽以夫為天,伉儷情深,什麽小夫妻床頭吵床位和,什麽夫妻沒有隔夜仇,什麽為了這麽可愛的兒子也要好好相與,什麽為妻之道,相夫教子……巴拉巴拉巴拉……


    一頭霧水的桃花總算明白了這一臉菊花人也比菊花熱情的老掌櫃是幹什麽來了,敢情是把她跟李子賢、小板栗看成了一家三口,以為他們是小夫妻在鬧別扭,好心的勸架來了。


    李子賢一行人昨日來投宿時說的是自己這些人都是商賈,老板見幾人穿著華麗言辭彬彬有禮也沒多做懷疑,當然那也是因為他沒見過昨夜柳惜言那裹在狐裘裏的一身是血的樣子,不然怕是借他幾個膽,他也不敢來撮合這對他眼裏的冤家夫妻。


    白桃花為這一臉理所當然打開了話匣子就停不下的老掌櫃刺激的哭笑不得,想要解釋,卻是張口幾次都插不上話,這老掌櫃自動屏蔽了一切外來信息,從盤古開天辟地說到他那死去的老板,從他那死去的老板說到這豆縣臨街的那一生孤苦的老地主,從這豆縣那臨街的一生孤苦的老地主說到……,動情之處還抓起李子賢的手放到了桃花的手上,這李子賢由原先的不明所以到後來的一臉春花燦爛,也不解釋,還直接順著老掌櫃的牽線搭橋那般自然而然的緊緊握住了桃花的手,桃花抽了幾次都抽不出來。


    羞惱不已的桃花又不好對個老人家發火,被這功力堪比唐僧的老掌櫃這般一臉熱情的魔音荼毒著,唯一能做的,便隻有萬般悲催的仰望著頭頂嘎嘎飛過的一群又一群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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