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中的我們,如果心中不起波瀾,那麽就會覺得隨處都是青山綠水的美景;如果本性善良真誠,那麽就會感到魚遊水中、鷹擊長空般自在。  <h2>真味人生至平淡</h2>


    ◎馬國福


    每逢節日,都會收到很多朋友的祝福,但我最喜歡一個沈陽朋友送給我的一段祝福: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心地上無風濤,隨在皆青山綠樹;性天中有化育,觸處都魚躍鳶飛。我覺得她送出了一種至淡至真的人生滋味,如河中悠悠流水,如山間自由流雲,如大地敦厚泥土。


    塵世中的我們,如果心中不起波瀾,那麽就會覺得隨處都是青山綠水的美景;如果本性善良真誠,那麽就會感到魚遊水中、鷹擊長空般自在。這是一種多麽自在的人生情懷。


    一個追求人生真性靈的人不在乎外界的繁華與喧囂。“蘆花被下臥雪眠雲,保全得一窩夜氣;竹葉杯中吟風弄月,躲離了萬丈紅塵。”躺在蘆花鋪就的被子上,我們就像臥在潔白的雪片中,睡在縹緲的雲霧裏,就會保全一分寧靜的氣息;品嚐著竹葉香茗,好像遠離了喧囂的人間。這是一種達觀的生命胸襟。


    孤雲出山,去留一無所係;朗鏡懸空,靜躁兩不相幹。一片浮雲從山峰中騰起,不受拘束地在空中自由自在地停停走走;明月像一麵鏡子掛在天空,人間的寧靜或喧囂都與之毫不相幹。我想,我們步入這樣的境界,自由的思想定當是那無拘無束的白雲,盡情領略著歲月的靜美,我們淡定的胸中就有那麽一輪皎潔的明月,而心底的原野上,沒有喧囂,沒有鬥爭,沒有計較,多好!


    當日漸豐盈的物質生活在我們體內堆起一層厚厚的脂肪,我們打著充滿油膩的飽嗝,抱怨人生的種種得失時,我們真正的性靈卻日漸瘦去。“氣貴清冷,味求平淡。木床石枕冷家風,擁時魂夢亦爽;麥飯豆羹淡滋味,放箸處齒頰猶香。”在木床石枕中,我們追求清涼的風格,睡覺也會覺得做夢也清爽;粗茶淡飯,甘於平淡滋味,吃到嘴也會覺得香甜踏實,不必為過多的脂肪而煩擾,也不必為身上的累贅而擔憂。


    佛說,人生有兩種痛苦,一種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種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為得到,我們怕失去,因而寢食不安;因為得不到,我們左顧右盼斤斤計較,煩惱不請自到,到頭來,自己和自己過不去,自尋煩惱。迷則樂境成苦海,如水凝為冰;悟則苦海為樂境,猶冰化作水。生命的苦樂並沒有什麽區別,迷悟非兩心,隻在一轉念間,迷亂就會使樂境變為苦海,像水結成冰,醒悟則能使苦海變為樂境,似冰化成了水,苦與樂、迷與醒也並非兩種心體,隻不過在一瞬間的轉念罷了。這是一種很辯證的法則,我總覺得,不論得失,隨性自由,任它來去,得到是福氣,失去並不意味著一無所有。


    記得在一條高速公路旁的巨大廣告牌上有這樣一條標語:思想有多遠,我們就能走多遠;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盡管這樣的豪情有一些唯心的成分,但是至少表達了一種人生豪邁,正如古人所說:地寬天高,尚覺鵬程之窄小;雲深鬆老,方知鶴夢之悠閑。盡管地寬天高,但如果心胸狹窄,還是覺得不夠大鵬鳥飛翔回旋;雲深鬆老,才知道仙鶴的美夢是那麽酣甜。


    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坐在陽台上仰望蒼穹,審視自己一天所付出的努力是否達到了自己的微小目標,但無論怎麽對照比較,總覺得還是有一些差距。在靜思中才發現,這種對照對於淡定的心靈而言是多麽無關。是的,一個人隻有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獨坐審視自己的內心時,才會發現自己的妄心全消而真心流露,當此之際覺得精神十分舒暢。於是常常感慨:假如這種真心能夠常在該有多好,然而希望之心偏偏難以全消,於是心靈上會感到羞愧不安,到最後才猛然頓悟,天心月圓是因為其真,星辰雲美是因為其淡。


    有一句很時尚的話是這樣說的:真水無香。或許,無就是人生的一種極至。


    真味是淡,至人是常。恬靜平淡,開始返本真。風恬浪靜中,見人生之真境;味淡聲稀處,識心體之本然。


    高遠灑脫,清心逸神。登高使人心曠,臨流使人意遠。讀書於雨雪之夜,使人神清;舒嘯於丘阜之巔,使人興邁。登高能使人感到心胸開闊,站在河畔能夠使人感到思緒萬千。在雨雪之夜讀書可以使人感到精神清爽;在山頂放聲長嘯可以使人感到無比振奮。


    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真味人生至平淡,夫複何求?  <h2>向我揮手的那隻螞蟻</h2>


    ◎朱成玉


    父親,這個終生陪我走路的人,在光陰的麵前瘦了、矮了。現在,我要把他的背影碾成墨,寫出一份比海洋更深沉的思念。


    小時候,因為住在山溝裏,所以上學要走很長一段山路。父親日複一日,送我上學。父親沒有太多的話,一路上隻能聽到他虎虎生風的腳步聲。有一天父親的腳崴了,他對我說:你都上五年級了,是男子漢的話就鍛煉一下膽量。今天爸爸腳崴了,你自己上學吧。我心裏雖然害怕,可是不想讓一家人嘲笑我,就一把抓起書包,豪情萬丈地走出家門。剛走出家門口,就開始膽怯起來,尤其是走過那片茂密叢林的時候,貓著腰,不敢發出聲響,心也怦怦直跳,總覺得身後有什麽黑糊糊的東西跟著。我就不停地回頭,就真的看到了一個人影,正一瘸一拐地跟著我。我看清了,是父親!我頓時昂首挺胸,一邊走一邊還故意哼哼起兒歌來。父親以為我不知道他在身後,其實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了,這一輩子,那山一樣的父愛會始終在我的身後如影跟隨。


    高考落榜的那年冬天,外省的親戚給父親寫信,說是為我找了份差事,讓我去那邊打工。送我走的時候,父親一如往常那樣,在身後默默地跟著。我勸父親回去,因為我不想在車站看到和父親分別的場麵,我是一個眼窩子淺的人,我怕我的眼淚決堤。父親執拗得很,說,幫你把行李拎到站裏去吧,怪沉的。到了候車室,父親從棉襖最裏層的口袋裏掏出一遝整整齊齊的零錢,一捆一捆的,我看見那些錢潮乎乎的,似乎在冒著熱氣兒。父親讓我把它們都帶上,甚至沒有給自己留一元錢的回程車費。“我走著回去就行了。”父親說,“也沒多遠。十多裏的路,一眨眼就到家了。”


    我非要讓父親帶回去一些錢,父親不肯。我和父親撕扯著,誰也不肯妥協。我知道父親的脾氣,隻好硬了心腸收下那些潮乎乎的錢。父親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又把那些錢要了回去,對我說:“你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就看到他急急忙忙地鑽進人群中。父親在大街上左顧右盼,不懂紅綠燈,險些被一輛轎車撞到。那個司機大聲地嗬斥父親,我看到父親點頭哈腰,對著人家滿臉謙卑地賠著不是。


    火車要開了,父親還沒有回來,我很著急,卻也有些慶幸。我想這下父親可以把那些錢拿回去,也不用遭罪走著回去了。不想父親一路跑著回來了,他跑起來的姿勢很怪異,有點一瘸一拐的。我問他的腳怎麽了,父親一個勁地說:“沒啥,就是崴了一下。”然後從兜裏掏出一張嶄新的百元票子和幾張零塊的。“我去儲蓄所給你換了個整票的,這樣帶著安全。這些零錢你也帶著在路上花,別餓肚子。”


    我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湧了出來,大冷的天,父親卻跑得大汗淋漓,隻為了找個儲蓄所給我“化零為整”。


    火車徐徐開動,我看到父親一直站在那裏,父親漸漸地小了,小成一隻不停地向我揮著手的“螞蟻”。


    那不停地揮著手的“螞蟻”,在我的心底沉澱著,慢慢沉澱成一滴墨。


    我這一走就是幾年,回來的時候,父親明顯老了很多,背也微微地駝了。


    記得更小的時候,老爸最愛舉起我,放我在粗粗的樹幹上,看我搖搖晃晃的樣子,就咧著嘴大笑。老爸,是我的菩提樹,一直嗬護著我隨心所欲地長大。待我真的長大了,卻經常不在他的身邊,偶爾在周末陪陪他的時候,他也會說:“去吧,該幹嗎幹嗎去。累了,就回家。”然後就看見他拖著不再健康的身體,在黃昏裏緩緩地踱來踱去。心不自覺地跟著悲涼起來,不敢想象,這個在站台上,不停地向我揮手的螞蟻,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地消失,像一滴墨水離開一張紙,讓我的世界變得一片空白呢!


    父親在黃昏裏的背影是蕭瑟的,但就是這個微微顫抖的背影,包裹著我所有的幸福。冬天,我在父親的背影裏取暖;夏日,我在父親的背影裏乘涼。


    一個慢慢遠去的人,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他是我生命中的一滴墨,濃濃的,飽含深情。


    蘸著它,能寫出一段感動靈魂的詩;蘸著它,能繪出一幅濃墨重彩的畫。  <h2>其實我愛你</h2>


    ◎夏柒月


    你終於醒了。


    那天媽給我打電話,未張嘴說話先哭了出來,說你被車撞了,在醫院搶救呢。


    你說你怎麽就這麽能惹事呢?我公司的事情一大堆,上司知道我要請假,臉黑得跟包青天似的,我今年的獎金又泡湯了!


    都是因為你。


    坐在飛機上我就和自己細數你的種種劣跡,對了,我還要買當天昂貴的機票回家看你,以姐姐我在上海三年沒打過一次出租車的吝嗇,我本來該買最慢最便宜的火車票的。


    去年過年我在公司加班沒回家,給家裏打電話時,媽和我說話,你在那邊瞎生氣,怎麽又不回來了呢?姐太不像話了。輪到你接過話筒,卻隻知道對我傻笑,注意身體,姐。


    我嗯嗯啊啊應付你,就像小時候一樣。


    你的童年真慘,五歲發燒燒壞了腦子,從此隻會跟在我屁股後麵一邊吸溜鼻涕一邊傻笑,姐,肚子餓了呢。姐,這是什麽。姐,姐……


    不要怪我從來不肯親近你,我肯認你是我弟弟就已經很不錯了。上學那會兒,你每天在我學校門口等我放學,一看見你那哈喇子流到衣襟上的蠢樣,我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人人都知道我好強,門門考第一,可我怎麽就攤上你這麽一個白癡弟弟呢?


    我還記得我十五歲生日那天,一如既往沒有蛋糕,我悶悶不樂地坐在台階上,你走過來說,姐,我今天要給你送禮物。


    媽給你洗過澡後,你笑嘻嘻地跑來,姐,給你。


    我接過那個玻璃罐子,心裏升起絲絲暖意,不知道說什麽好。


    隻聽我尖叫一聲,把你的罐子猛地一扔,天,你知道什麽叫禮物嗎?


    你這個笨蛋,居然給我抓了一玻璃罐的蟲子!


    我上大學後,媽給你在咱家附近的殘疾人福利廠找了個工作,做鹹鴨蛋。


    黃沙,黏土,粗鹽和精油加水混合,攪成泥狀,均勻地糊在新鮮的鴨蛋上,然後一個一個擺進醃製的大甕,密封,3周後取出,剝去泥沙,蛋黃油香的鹹鴨蛋便做好了。從此無論是用白水泡,用開水煮,加油爆炒,鹹味都再也不能完全去除。


    有時候我會想,你這個傻子怎麽會如此聰明?居然把我當作鹹鴨蛋一樣醃製了。


    大學第一個學期放假回家,我用打工賺的錢給你買了一身衣服和一個毛線帽子,你驕傲得不得了,當天就穿著跑去福利廠炫耀,逢人便說:“我姐買的,名牌,你有麽?”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


    而你給我的回報,就是不停地叫媽給我快遞你做的鹹鴨蛋。傻瓜,快遞的錢比鴨蛋都貴了。媽隻好表麵上瞞著你說寄了,私下偷偷把那些鴨蛋送給鄰居吃。那都是你從廠裏買回來的啊,你的零用錢就用來買鴨蛋了。


    後來我再回家,你問我鴨蛋好吃嗎,我說不好吃,早就吃膩了,別給我寄了。


    你很失望,低著頭默默地走開了。


    大學畢業後,我攢了一點錢,把你接到上海,去一家有名的醫院檢查你的腦子。你害怕醫生,死活不肯配合。急了就在醫院的走廊裏大喊大叫,我一個人拚命地拉你。此時你已長成一個男子漢,身高一米八一,健壯結實,一抬胳膊就把我撞倒在地。在那麽多人的注視下,我一次次爬起來,披頭散發地哄著你,羞得滿臉通紅。


    最後我掄圓了胳膊一巴掌打上你的臉,給我安靜一點!


    你被嚇住了,像小時候跟在我後麵一樣怯懦著叫了我一聲,姐。


    幾年前媽就和我說過,你掙的工資她都存起來,加上家裏的存款,準備著以後有一天她和爸不在了,送你去療養院。


    媽問我,好一些的療養院,要多少錢一年?她怕你以後沒人管,流落到外麵受苦。


    我嘻嘻哈哈打馬虎眼,媽搖搖頭:“你倒是關心一下你弟弟的事情啊。”


    你聽了,轉過來說:“姐關心我的,媽,這電視就是姐給買的。”


    我瞪眼:“看你的電視去!”


    飛機一落地,我就直奔醫院。


    你那時還沒醒,醫生說,有可能醒不來了,問還治不治,要治,每天的住院費是一大筆錢。


    我斬釘截鐵,治!


    接下來的日子,我跑遍了親朋好友,向有錢的借錢,向有人脈的打聽好醫生。媽在你床邊哭,讓我和你說幾句話。


    你躺在白被單裏,臉色蒼白,眼睛緊閉著。其實你長這麽大都沒怎麽變樣子,我看著你熟悉的臉,覺得你隨時都會突然坐起來,跟在我後麵叫我,姐,你說帶我出去的。


    想到這裏我搖搖頭,繼續出門奔走。我不肯和你說話,因為心知有可能這就是最後一句話了。誰要和你告別啊,這些天我一滴眼淚都沒流,不能給你這個傻子機會破我的防線。我還要硬挺起來去別人那兒借錢呢。


    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但是為了你,我也這麽過來了。


    所以這次你若不醒來,都對不起我。


    也算你爭氣,那天早晨我前腳回到醫院,你後腳就睜眼了。我衝上去罵你,笨蛋,搞什麽睡這麽久?!


    醫生瞪我,你怎麽這樣,自己弟弟都不愛。


    媽笑出了淚花,“不是啊,她最疼弟弟了,小時候他發燒燒壞了腦子,她抱著醫院的床哭得慘啊,才七八歲的小孩子,哭得氣都喘不上來,而且這次他住院,也都是他姐姐到處湊錢……”


    你聽見了,突然轉過臉,吃力地問我:“那你現在是不是沒有錢買房子了?”


    “笨蛋!”我罵你。


    其實我才是笨蛋,我七八歲時就為你哭過了,現在幹嗎還要忍得這麽辛苦?


    我一放縱你就慌了,“你別哭,姐,我還能給你掙,我們廠又漲工資了!”


    嗯,你該給我掙,因為那房子,也有你一間。


    我才不送你去療養院呢,你欠我的,你得給我洗一輩子碗。


    你卻隻懵懂地看著我,孩子一般的眼神。


    好吧好吧,其實我愛你。真的。雖然,你隻是一個傻弟弟。  <h2>不識南風的家</h2>


    ◎包利民


    2000年的時候,大學畢業兩年的我終於放棄了家鄉的那份半死不活的工作,懷揣著夢想,奔向了繁華的大都市。是的,除了夢想,我的行囊別無他物。


    我整日奔波於鋼筋水泥的城市之中,飽受白眼冷遇,頻繁地更換工作,努力地向著夢想靠近。有許多次我走到了絕望的邊緣,可一想到最初的壯誌豪情,便咬咬牙挺了過來。


    那時我租住在城市邊緣的一所房子裏,那是一座古舊的平房,在眾多的平房之中,它毫不起眼地立在那裏。就是這樣的一所房子,還被一堵橫牆從中隔開,成了南北兩間屋子。南北各開一扇門,毫不相幹。我租的是北邊的屋子,因為它便宜些。入住後我才明白,這個背陰的屋子有著其獨特之處:夏天悶熱難當,因為沒有穿堂而過的涼風;到了冬天卻奇寒無比,因為沒有透窗而入的暖暖的陽光。雖然它惡劣至此,我卻是有些喜歡它,因為隻有躲進這個所謂的家,才沒有世事的艱險紛擾,它成了我心靈的憩息之地,別的,都不重要。


    那一次,我經曆了從家鄉出來後最大的挫折和打擊,甚至將心底賴以溫暖自己的夢想也打碎了。絕望之中,我打電話給大學時的一個女同學,當初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向她傾吐了所有的心緒,決定要返回家鄉的小城。第二天,她竟然奇跡般出現在我的門前,帶著八月裏陽光的味道。


    那一整天,她都坐在床上聽我講這幾年的經曆,臉上帶著微笑,眼神中漾著感動,還有深深的理解。日已夕暮,淡淡的斜陽透過窗戶映在她的臉上,心底便莫名地有了幾分感動。我問:“你看我住的這個小屋怎麽樣?”她一笑說:“嗯,你這才是真正的不識南風的家呢!”她沒有勸慰我,也沒有給我任何鼓勵,自始至終,她一直都是在聽我訴說。然後,她便連夜踏上了回去的列車。


    第二天黃昏,我正在收拾行裝,忽然接到了她的電話。在電話裏,她輕輕地說:“在你那個不識南風的家裏,知道最能感動我的是什麽嗎?不是你的經曆,不是你的脆弱,而是那一抹紅紅的晚霞!”那一瞬間,正有斜陽印在窗欞上,我忽然就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她說:“也許隻有在你的這個家,才能看見那麽美的夕陽了!”


    放下電話,我靜靜地坐在滿室的晚照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適意與淡遠。在這樣靜美的時刻,還哪會有塵世的紛擾入侵我一顆紅紅的心?以前從沒注意過,這個沒有人願意住的房子裏,竟會有著這麽美麗的斜陽,一如別人的房子裏有著暖暖的陽光。


    那個黃昏,我一直坐在窗前,直到夕陽落盡夜幕長垂。是的,我的房子雖然不識南風,雖然沒有一窗正午的陽光,卻有著最美的斜陽晚照。就像我的生活中雖然沒有溫暖沒有成功,卻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最美的東西。


    當夕陽再度臨窗,我已鼓起了足足的勇氣,在如此美麗的斜陽之中,我沒有了任何退縮的理由。  <h2>開滿蓮花的朝聖路</h2>


    ◎涼月滿天


    我們班的小安離家出走了。在距離高考還有三十三天的時候。桌上留下一張皺巴巴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是麗日下大昭寺的金頂翹角飛簷,旁邊有四個字:“我安,勿念。”旁邊還有一張練習紙,寫了一行字:“我一定要找到你。”


    誰安?誰勿念誰?誰找到誰?所有人都一頭霧水,隻有小安的同桌欲言又止。


    我把他帶到辦公室,從他嘴裏得悉一個秘密。


    原來小安以前還有個同桌,叫阿傑,兩個人是好朋友。放眼課堂,這所重點高中的重點班裏麵氣氛緊張,學生們個個摩劍擦槍,耳朵裏隻有不停的沙沙的書寫聲,和嘩啦嘩啦的翻課本的聲音,觸目所見,有人在用力拉拽自己的頭發,有人在手掌上掐出血印。


    然後,阿傑突然就崩潰了,拿起小刀狠狠戳向自己的大腿。小安把他送去醫院,他卻趁夜深人靜,從醫院悄悄出走。幾乎沒有人關心他去了哪裏,畢竟他的父親遠在國外,已另娶妻生子,母親遠嫁南疆,也有了兒女。


    但是小安卻一直不肯死心,上個禮拜,他收到這張來自拉薩的明信片,髒髒的,舊舊的,經過了無數轉折,看郵戳,都已經是三個月以前的了。他捧著它,臉上變幻了n種表情,最終定格在似哭似笑。


    這,大概就是他消失的因由吧。


    一旦得知朋友的下落,就忘了要命的高考已經在前方緩緩敞開了黑洞洞的大門。


    小安的父母急得發瘋,到處查問小安的行蹤,我也急得發瘋,托拉薩的朋友幫忙尋找,可是拉薩那麽大……


    終於,小安拉著一個黑瘦的男孩站在我麵前,我這個替代得了急病的原班主任而被臨時抓差三個月的代理班主任,一下子跳起來,隨手抓起身邊一本書,劈頭蓋臉向他打下去。天知道我為了隱瞞他失蹤這件事,犯了多大的錯誤,頂了多大的罪。要不是他給他父母打過幾個報平安的長途,我絕對會去派出所報人口失蹤案。


    他不能請長期病假,否則得去校辦室辦手續,所以隻能三天一請,兩天一請,由我簽字。我捏著冷汗,生怕他出了什麽事,我落一個隱瞞不報,到最後說不定給開除公職,嚇死我了……


    他一邊笑一邊躲,一邊摁著那個男孩的腦袋,說,快,叫老師,這是咱們的新班主任。


    “你叫阿傑?”我板著臉。


    “嗯。”他的眼神清亮,神情淡然。


    這個曾經因為學習壓力過大而發瘋自殘的男孩,現在看來精神狀態完全沒有問題。小安說他下火車就後悔了,在這裏找個人,跟在蟻海裏找隻螞蟻類似。他就這樣倒車又倒車,問路又問路,到最後一腳踩到一個乞丐身上,這個乞丐叫了一聲“小安”,他才認出來這個是阿傑。


    阿傑每天就在這個藍天高遠之地,靜靜蹲守,看手持轉經筒的藏民來來去去,人人心中都有一個目標,都有一個奔頭兒,都活得艱難而富有生機。而他,也漸漸覺得重新有了生活的動力,所以才會寄了那張神秘的明信片。


    而小安之所以去找他,是在他意識到自己連簡單至極的正弦定理都想不起來的時候。所以,既是為尋找阿傑,也是為拯救自己。“我再找不到生活的美好之處,我就瘋了,名牌大學也救不了我。”小安說。


    現在,兩個孩子心中的陰霾蕩滌得一幹二淨,而高考也已經迫在眉睫。但阿傑早因無故曠課被除名。


    “沒關係的,老師,”小安說,“我哪怕考不上一個理想的大學,也不會崩潰,因為我的心裏有一個所在,太陽金煌煌,雲彩像潔白的棉絮。”阿傑說,“我可以重新學習,也可以找工作,無論做什麽都不會再焦慮。因為我的心裏也有這樣一個所在。”


    我笑了。兩個孩子采取了既荒唐又愚蠢的方式,卻懷著既聖潔又單純的目的,所幸的是經過了迷失和找尋,又一步步重新走回來,既救了別人,也救了自己——沿著的是一條朝聖的路,路的兩旁開滿了金蓮花。


    謝天謝地。  <h2>誰的青春沒有荒唐事</h2>


    ◎朱暉


    他撕開信封,雪白的紙片上隻有偌大兩個字:謝謝!他知道,是他!


    他的警所靠近一所大學,這天晚上,他正值班,電話突然急促地響起。來電者是位大學生,請求他立刻來給全班搜身。他顧不上細問,起身趕去。


    這是一間大學自習室,燈火通明。見警察來了,班長趕緊迎上,簡要訴說了案情。


    原來,班裏有個女同學,上自習時把手機擺在課桌上,中途上個廁所,回來手機就不見了。女同學哭訴說:“這手機是我考上大學時父母買的禮物,意義不同尋常,而且我所有親朋的號碼全在裏麵。”班長義憤填膺地補充道:“之前我三番五次地敦促偷竊者主動交出手機,但毫無反應,迫不得已才報警。”


    他環視教室,班長又補充道:“手機雖然被關機了,但肯定還在教室裏,因為我就坐在門口,這期間沒有其他人進出過。”


    他心裏有譜了,這是個很容易偵破的案件,隻要搜查一遍教室,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請您直接搜身吧,把可恥的小偷揪出來。”眾同學督促。


    他的腦海飛速運轉:這個手機折舊的話也就兩三百塊錢,絕對夠不上立案,但是如果當眾把偷竊者揪出來,對一名大學生而言,將是災難性的後果。


    其實,他以前也遇到過類似案件。一名即將參加高考的學生偷了同宿舍的電腦,他去破案,很快將其抓獲。男孩被帶走的時候,老師來求情,說他其實是個本質不錯的學生,很有希望考上重點大學,隻是一時糊塗。但是,法不容情,他沒辦法通融。後來,男孩被放了出來,整個人完全崩潰了,既無臉麵回學校也不敢回家,流落街頭,直到被送進收容所……這件事一直讓他很糾結,一邊是法理,一邊是情理,進退兩難呀!


    想到這,他下定決心,今天一定不能讓悲劇重演。


    躊躇片刻,他靈機一動,微笑著說:“同學們,你們能配合我做個遊戲嗎?”


    什麽,警察要玩遊戲?底下頓時炸開了鍋。班長示意安靜,聽警察的。


    按照他的要求,前三排的座椅被往後挪了半米。他宣布規則:“大家起立,手拉手繞著教室走三圈,等我喊停的時候,請就近坐下,不必回到原先的座位上。下麵遊戲開始,關燈!”底下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同學們起身,拉手,緩緩繞圈而行。他靜靜地站在講台上,目光炯炯地盯住前方,心裏卻不禁嘀咕:“他能明白我的苦心嗎?如果遊戲結束,手機沒有出現,該如何是好呢?”


    一圈,兩圈,他的心隨著同學們的腳步聲越發忐忑。


    第三圈開始的時候,他清了清喉嚨,說:“下麵,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


    他說:“有一個男孩,家裏很窮,有一天同桌買了一支漂亮的鋼筆,他怦然心動,趁課間休息的時候,揣進自己的口袋。同桌發現自己的東西丟了,喊著向老師報告。老師詢問觀察一番,安慰說,別急,明天就會回來了。”


    底下先是一陣哄笑,瞬間又安靜下來,聽他繼續講。


    “放學以後,老師悄悄把男孩叫到辦公室,開門見山地說,如果明天一早鋼筆物歸原主,我想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誰也不會知道。男孩用驚恐的目光盯住老師,老師拍拍他說,你是個好孩子,誰都犯過錯誤,關鍵是知錯能改。第二天,丟失的鋼筆果然又回去了。”


    他邊說邊注視底下,第三圈已經走過一半。他繼續講:“這個秘密一直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多年後,男孩再次遇見老師,忍不住問,您當初怎麽料定是我偷的?班主任大笑說,你當初還是孩子,什麽都寫在臉上呢。”


    最後,他又說:“偷鋼筆的男孩後來成了警察,他就是我。現在,經過歲月的過濾,這段往事已經成了趣事,但是,如果不是小學老師當時的掩蓋,或許它將成為我一生的汙點,也就沒有了我的今天。誰的青春沒有過荒唐事?知錯能改,依舊瑕不掩瑜。”說完,他喊道:“停!請坐下,開燈!”


    燈光打亮的那一刻,他想,那個一時被塗黑的心靈,也該亮起來了。


    果然,在最後排的課桌上,丟失的手機安靜而醒目地躺著。


    在同學們的讚歎聲中,他微笑離去。


    一星期後,他收到一封奇怪的信,收信人寫的是他的警號。他撕開信封,雪白的紙片上隻有偌大兩個字:謝謝!他知道,是他!他堅信,從今以後,他都會是一個好人。  <h2>愛,才是親情唯一的契約</h2>


    ◎夏柒月


    二姐出生才半年,就被父母、爺爺奶奶一致決定送給邊遠山村結婚多年無兒無女的窮親戚。她的名字也就從“羅玉華”變成了“羅招弟”。


    那時大姐七歲了,已經懂事的她,知道有人要來家裏抱女孩的那天,早早地就躲到外麵直到天黑才回來。我不知道當年七歲的大姐,那時是害怕自己被人抱走,還是害怕看見妹妹被人抱走時慘淡的離別場麵?


    我後來問過她,她什麽都不說,但眼中卻籠罩著霧一般的憂傷。從我記事起,大姐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話很少,卻是家裏的得力助手。我出生後,九歲的她就負責照顧我。


    二姐被送到親戚家的第五年,她的弟弟就出生了。或許是她真的招到了弟弟,那幾年裏,她確實受到了她的養父母的寵愛。每次回來做客,她都被父母貴客般侍奉著,好吃、好玩的東西都留給她。


    年幼的我,當時很不理解父母為什麽會對一個外人比對我還好,憤憤不平時,常會去搶她的東西,並且與她打架,把她趕出家門。我氣焰囂張地對她說:“你一個山裏人,來我家幹嗎?有吃有喝就賴著不走了嗎?”媽媽為此打過我。小時候,沒想明白的事,長大後我明白了,那時父母對二姐的好,或許更多的是在彌補自己對女兒的愧疚吧。


    大姐和二姐很親密,每次我欺負二姐時,大姐也會狠狠地訓我一頓,並且告訴我,她是我二姐,不是外人。


    我八歲那年,已經十歲的二姐在她所在的村小學讀三年級,她的成績很好。


    我常想,如果不是她招來的弟弟意外溺水身亡的話,她可能會一路讀下書來,考個學校,畢業後找份工作吧。但人生沒有“如果”,自從她的弟弟不在,算命先生又一口咬定,是二姐命硬,克死弟弟後,她在那個家裏的地位每況愈下。他們說二姐是掃帚星,對她再無好臉色。輟學在家的她,每日裏幹著繁重的農活,還要洗一家人的衣服,煮大家吃的飯。瘦弱的她,大我兩歲,個頭卻還沒有我高。


    上初中時,山村裏沒有中學,二姐得回到我們鄉鎮中學念書。她的養父母再次堅決反對,而二姐自己也說不想念了。但我感覺得出,她其實是想繼續讀書的,她的成績很好,可能她是不想和我們走得太近吧。


    別人告訴過我,二姐曾不止一次地說過,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父母在她才半歲時就拋棄了她,把她送人。我知道父母當年的行為把二姐的心傷得很深。隻是我不知道,這傷口是否會有愈合的一天?


    我以為從此後,二姐會恨我一輩子。她隻是想向父母索取一點點她從來就不曾得到過的撒嬌和任性,可我卻那麽無情地傷害了她。


    自從她的弟弟溺水身亡後,她才從別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於她是撕心裂肺的痛。那傷口多年後依舊還汩汩地流著血。她想過忘卻往事,畢竟自她懂事後,她就生活在那裏,但是她無法撫平內心的折磨。


    大姐告訴我這些時,默默地淌著淚。我的心莫名地抽搐起來,痛得無法言語。我從來沒有站在二姐的角度想過問題。如果我是她,知道自己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孩子時,我該怎麽辦?我又會怎麽做?


    二姐17歲那年去了廈門打工。聽大姐講,她在一家鞋廠上班。那時大姐已經嫁人了,而我還在念初三。她不曾給我們家打過電話,而是時常打電話給她的養父母。我看得出來,父母一直很渴望能接到二姐打來的電話,但一等就是一年,一個電話也沒有過。


    在大姐準備生孩子的那個月,我也正步入畢業考試的最關鍵階段。我明白父母對我的期盼,一直努力。在我信心滿滿地準備迎接最後的衝刺時,父母卻在去看大姐回來的路上,同時被一輛的士撞了,雖無生命危險,但兩個人同時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還是讓我束手無策,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我沒想到,在這個關鍵時刻,二姐會從廈門回來。“你回學校專心準備你的考試,叔叔阿姨由我來照顧就行了。”二姐說。然後,她一個人挑起了照顧父母的責任。


    有一次我放學比較早,去到醫院時,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看見二姐正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爸爸喝湯。斜陽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灑滿一地斑駁,也把溫暖的霞光灑在二姐身上,她微笑著,神情淡定。父親慈愛地望著她,眼角濡濕。那溫馨的畫麵,時常浮現在我腦海,仿佛二姐從來就不曾離開過我們。


    那次是二姐在家裏住得最長久的一次。


    我偷偷地對她說:“二姐,謝謝你!”她羞澀地笑著說:“做這些家務活,我很拿手,說什麽謝呢?我也曾是這個家裏的一分子。”說完,可能突然意識到什麽,她眼中閃過了一抹稍縱即逝的黯淡。


    我考上高中後,二姐又回到廈門打工。


    父母的期盼不再成空,二姐時不時地都會打電話回來,和父母說說她的打工生涯。周末回家,看到父母接完二姐打來的電話時,那眉梢蕩漾的笑意讓我為他們感到開心,因為二姐已經原諒了父母當年的錯誤。


    二姐對她的養父母依舊如從前,她說過,無論如何,他們養育了她,這一輩子,她都會好好孝順他們的。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未來會更美好。


    讓我沒想到的是,收入不高的二姐居然會給我寄生活費,她還給我寫過信。她在信中說:


    小弟,二姐掙不了大錢,但這錢很幹淨,是二姐靠雙手掙來的,代表我的一份心意,希望你不會嫌棄。


    我們從小沒有生活在一起,但我終究是你二姐,和父母一起養育你,我也有一份責任。我信命,但我也相信,命運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而改變的,我不會輕易妥協……


    信的最後,淚痕斑斑,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我仔細辨認後,還是看清了最後一句話:愛才是親情唯一的契約!  <h2>那一刻,我站在了幸福的門邊</h2>


    ◎宋煜


    我一向不是個快樂的人,我一回家就愛掉眼淚,我懷疑我所有的眼淚都流在家裏了,因為我從不在外人麵前落淚,隻有在母親麵前我無須掩飾自己的脆弱,繼而用流淚的方式把自己所有的委屈暴露在她的麵前。


    其實我最不該在母親麵前哭泣,讓她難過。她的命太苦。父親的死把所有的傷害留給了我和她,母親曾經這樣說過。


    哥哥姐姐早已成家,立業不知是否談得上(他們沒有固定的工作),但他們都能獨立生存,哥哥還借了一筆錢在縣城買了樓房。但不知為了什麽,哥哥自始至終看不起我,在他那裏,我感覺不到血濃於水。


    母親說,我要活著,為了工資我也要活著。她說我要是死了,你該怎麽辦?母親說這話的時候,我總是很難過。如果父親還活著,那該多好啊!我經常想這個問題,雖然以前我並不十分喜歡自己的父親。


    我的父親曾是鄉中校長。整日的勞碌讓他顯得很蒼老。他三十七歲時才有的我,所以一次在街上,賣給我們烤紅薯的大伯誤把父親當成了我爺爺。這讓我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我有個很蒼老的父親,這讓我很不開心,從此便很少和他走在一起。


    後來,父親做了一次大手術,他去做手術的時候,一家人擔心得要命。仿佛他去了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可父親還是回來了,依舊單薄得像張紙片,並且臉色更加蒼白了,由幾個人扶著。回來後的父親變得很寡言,經常獨自坐在中午暖洋洋的陽光下,像棵失水的植物,神情頹敗。我喊他爸爸,他也隻是走形式似的牽動一下嘴角。但很多時候他會愣愣地看我,母親說過,你父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那時候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放學回到家,我會懂事地閉上嘴巴,不多說一句話。因為我們家已經沒有說笑聲了,那偶然間發出的愉快的說笑聲會很快在空氣中沉寂下去,它觸痛了我們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父親很快就去世了,蒙了白布躺在由木門支成的床上,一屋子的人放聲大哭,我也夾雜在其間跟著一起哭。那是個凍得人牙齒吱吱響的冬季。晚上所有的人都幹坐著不肯睡,並且還大敞著房門。寒風呼啦啦地灌進來,我蜷縮在床上,母親把一床被子蓋在我的身上,在慢慢聚來的暖意中,少不知事的我很快便睡著了。


    父親臨死前給我買了一個棉襖。母親後來說買那件棉襖的時候,父親沒有討價還價,母親還為此責怪了他。但父親說他一心隻想著自己的小兒子要考試了,在院子裏考,卻沒有襖穿。


    但父親還是沒來得及把它給在外地讀書的我送去。每每站在父親的墳前,洶湧而出的淚水便打濕了鏡片,也模糊了整個世界,我是應該感到內疚的,我為父親對我的愛的後知後覺和自己對父親的冷漠而深深懺悔。


    父親走了以後我們家就殘缺了,弟兄之間的感情也發生了變化。後來哥哥經常對我冷語相向,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從他手裏討東西吃的無家可歸的孤兒,這個想法讓我覺得自己的處境很難堪,雖然我並沒有花過他的錢。但我想我是可以諒解他的,每個人都多少有點自私,都渴望著能從別人那裏得到些好處。但這樣想,總是有些心酸。


    但我還有母親。“母親啊,你是荷葉,我是紅蓮,心中的雨點來了,除了你誰是我無遮攔天空下的蔭蔽!”主張愛是一切的冰心曾這麽說過,所以說我還是很幸運的。每次放假回家,母親會把平時舍不得吃的拿出來給我,上學的時候母親會徒步把我送到村子南頭的公路上。天涼了,母親又給我量了尺寸,跑到裁縫店給我做了條新絨褲……


    2002年是個值得記住的一年,這一年,寫作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我的生活。寫作讓我的性格變得有了張力,讓我能夠更加寬容地看待生活中的一切,承受命運給我的苦難。正如葉梓在一首詩裏寫的:這給了我光明,給了我舍棄一生跟住月光去路的寫作啊!我開始相信自己會有一個好的前途。


    十月份的一天,我打電話給母親,說我的詩歌要發表了,母親很激動。回家的時候,母親興奮地拿出她平時記賬用的本子,說她也寫了首詩,要送給我,母親很鄭重地讀給我聽,但險些笑掉我的大牙,那一代人啊,一寫詩就有“春風吹,戰鼓擂”的架勢。母親卻一臉嚴肅地說:你別笑啊,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寫出來的。母親說自己若不是生在那個“倒黴”的年代,說不準也可以當個作家。末了她又笑著說,現在隻能把這個願望寄托在下一代的我身上了。說完我們都笑了,那晚月光朗照,我看見院子裏的柿子樹靜靜地掛滿了金色的果實,它們悄然成熟了。


    那一刻,我站在了幸福的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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