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師接著跟我說,當時他看到那滿地的蝸牛時候,也是很吃驚,在農村有很多老舊的說法,關於墳墓的就有不少。例如墳包開裂,墳裏有蛤蟆,或者是水淹墳等等。這些在鄉下人看來都是不好的兆頭。但是墳裏爬出這麽數量巨大的蝸牛,倒是第一次遇見。趙老師說,當天他就找來了他們村子裏一個神婆,在墳前又是唱又是跳的折騰了很長時間,香燭紙錢燒了一大堆,神婆也信誓旦旦的說,這是祖宗知道要遷墳,所以不高興才出來嚇唬人的,這法事一做完就不會有事了。當下趙老師和他的兄弟就給了神婆幾百塊錢還讓她提走了一隻雞和一筐雞蛋,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但是在當天晚上,又出現了怪事。


    趙老師說,這天晚上就是自己老婆遇到的了,折騰了一整天,他自己累了就很早先上床睡了,趙老師的老婆把家裏裏裏外外收拾了還醃了不少鹽白菜打算第二天就可以當個菜吃,忙完以後已經是夜裏11點多,上床以後就拉上蚊帳睡了。農村的晚上還是挺涼快的,當天晚上她還沒能熟睡的時候,突然被一個冷浸給驚醒了,於是就睜著眼睛發愣。漸漸的眼睛就習慣了夜裏的黑暗,也正因為慢慢能看見東西了,她發現自己的蚊帳外頭,直挺挺站著一個人形的東西,於是她慢慢坐起身來,打算看個仔細的時候,隔著蚊帳的紗幔,她清楚的看到一個帶著地主帽的幹巴瘦老頭,臉貼著蚊帳咧嘴笑著看著她。


    這一下就把她給嚇慘了,呼天搶地的大叫起來,她的叫聲不但吵醒了趙老師,還引來了旁邊屋子住的弟弟和弟媳婦,於是當天晚上一家人都不敢睡覺了,湊在趙老師的床上打了一夜的撲克。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說你們一家子人還真是想得開啊,換我的話我早就跑了。趙老師苦笑著說,跑,能跑到哪兒去啊,這半夜三更的,上山的路你也看到了,根本就不好走,我們打算等到天亮後,就去找那個神婆評理去。結果第二天一家人氣勢洶洶的去找神婆理論的時候,卻發現神婆不在家,鄰居說當天做完法事回來就歡天喜地的進城去了,也不知道去幹嘛。於是一家人隻能又回了家裏,不知道該怎麽辦,已經熬了一個通宵了,當晚再怎麽害怕也得接著睡,這一晚,又輪到了自己的弟媳婦。


    這時候趙老師的弟弟接過話說,因為害怕,當天晚上兩口子靠得緊緊的,而且還是背靠背,這是為了不管哪個方向發現了那個鬼老頭都能相互提醒一下。趙老師的弟弟說,孩子在城裏上高中,那天夜裏老婆就拿手機跟兒子發信息,關心一下。我們都知道在關了燈的環境下,手機的光芒是會因此顯得特別亮的,就在她發信息的時候,突然手腕被一個冰涼的東西給抓住了,然後朝著上邊掰,隨著手上手機的移動,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通過手機光亮就又看到那個老頭子了,表情和頭一晚嫂嫂說的那個表情差不多,也是呲牙咧嘴的笑著,趙老師的弟弟告訴我,他媳婦還說嗎老頭張開嘴以後是沒牙齒的。


    這是一條很重要的信息,沒牙齒的話說明歲數已經是挺大了,於是我問趙老師,你們家那祖墳裏頭埋的是哪位啊?趙老師兄弟倆齊聲回答說是我們的爺爺。我又問那你們的爺爺是多大歲數的時候仙逝的?兩兄弟都說,自己還沒出生的時候老太爺就已經死了,兄弟倆都沒見過,由於是舞龍世家的關係,所以小時候從父親口中得知爺爺在當地是舞龍技術最好的,是掌龍頭的人。胡宗仁問什麽叫做掌龍頭,趙老師告訴他說,就是手裏的棍子上頂著的是龍頭,從龍珠開始到龍尾結束,中間最關鍵的就龍頭,龍頭的走勢直接決定了這條龍舞得好不好看。


    趙老師的弟弟說,當天晚上自己媳婦撞見這事之後,也是驚慌的大叫起來,於是一家四口又湊到一起打了一晚上的撲克。趙老師接著說,所以從那天白天開始,家裏人就四處托人打聽靠譜點的師傅,這才找到了馬師傅,繼而找到了胡宗仁。胡宗仁問他,你們父親的墳在哪兒?趙老師說,父親的墳就在祖墳的下坡處,農村有習俗,子孫的墳不能比祖墳埋得高。胡宗仁又說,那這樣吧,趁著現在還沒吃午飯,你帶我們去看看你們家祖墳吧。


    於是我們起身離席,趙老師帶著我們繞到屋背後,順著田坎上的小路走了幾分鍾,路上撥開一些雜草堆,在一篇已經割掉的玉米地裏,找到了這個祖墳。胡宗仁看到祖墳後,然後順著祖墳的朝向遠遠看了出去,說你們家祖墳的位置可不算很好啊,這地方看出去有山沒水,而且山勢也是彎彎拐拐的,加上玉米長起來之後,擋住了墳頭,這就相當於把墳裏不管好的壞的東西全都聚集在這裏,這墳背後又是一個小山坳,前後無路,老祖宗這會兒才來找你們的麻煩,都算是忍了你們很久了。


    胡宗仁在風水上比我擅長很多,而且這家人看上去也不是有錢人家的模樣,嚇唬他們也完全沒有必要。而我卻注意到這些條石壘起來的墳的縫隙裏,果然還陸陸續續爬出來不少蝸牛。胡宗仁對我說,要不你這就檢查一下。於是我摸出羅盤,先在心裏默念了一段對逝者表達敬意的咒文,因為我實在不想待會在檢查的時候被攻擊,早年曾遭遇過一次,所以對待老墳我還是要小心點為好。念完咒之後,我就端著羅盤先計算了東南西北,所謂的方向是要配合2010年的流年,這將決定我繞著墳走的方向究竟是順時針還是該逆時針。走了一圈,有靈異反應,但是還算溫和。通常情況下,這樣的老墳裏經曆了過長的時間後,裏邊埋著的死人應該是漸漸消失了,也就是純粹的墳而已,隻是說祖墳管三代,祖墳埋的地方對了,會讓後人享福三代。但是看到趙老師家裏的條件之後,我實在是對此表示懷疑。


    走了一圈後,心裏有數了,這墳裏的死人尚未消失殆盡,或者說本來已經是離開了很久,但是因為某個誘因的關係,又回來作怪了,我姑且認為修路遷墳是造成老祖宗回來的主要原因。而與此同時我還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就是幾乎每一個從墳裏爬出來的蝸牛,大多爬到距離墳頭幾米之外的位置就原地不動了,隻有少數還在繼續朝著外頭爬,我仔細辨認了一下蝸牛門爬行的方向,就正好是趙老師家裏的土房子。而且不止這樣,當我的羅盤湊近到蝸牛的時候,都會發出靈異反應,雖說也不強,但是卻比墳墓本身的靈異反應強,這說明這些蝸牛和我起初的預想是不同的,它們並非是受到了危險信號而逃離,而是本身就因為被靈異的物質所操控而產生這樣的行為。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點什麽,於是我把我的想法私下告訴了胡宗仁,胡宗仁也圍著墳墓試探性的點咒燒符,發現他得到的結論和我的猜想相差不大,於是胡宗仁跟我說,那這樣吧,咱們現在不按原路返回了,咱們就順著蝸牛的軌跡找找,要是蝸牛爬動的目的地就是趙老師他們家的房子的話,那這房子裏應該有答案才對。


    我和胡宗仁貓著腰,沿著那數不清的蝸牛找,顏色大小都差不多,而且正在爬行,爬動的方向還都一樣,這就非常耗時了。找了十幾分鍾之後,聽見趙老師的老婆在屋角大聲喊我們,說讓我們趕緊回去吃飯了,由於我們並沒有告訴趙老師我們在找什麽,所以他和他兄弟就隻能在我們身後跟著。好幾次他都笑著提醒我和胡宗仁,要不咱們先回去把飯吃了再說?我們沒理他,還是一直找著,本來幾分鍾就能走到的路,我們硬是找了半個多小時,最後結論果然如我所想,這些蝸牛最終有好幾隻都爬進了屋,而且他們都朝著同一個地方。


    進屋後我揉了揉我的老腰,院子裏先前我們圍坐的桌子上已經放好了飯菜酒杯,當大家都要入席的時候,胡宗仁突然說,咱們把這桌子菜抬屋裏去。趙老師不解的問,為什麽啊,這外頭寬敞多了啊。胡宗仁說你聽我的就行了。由於有求於胡宗仁,趙老師隻能答應了,我們幾個人合力把桌子抬進屋子後,胡宗仁又說,咱們坐擠一點,把這個位置給空出來,大嬸麻煩你多拿一副碗筷酒杯,半碗飯,夾上菜。


    於是我這就明白胡宗仁要幹什麽了。等到一副沒人吃的碗筷擺好以後,趙老師終於忍不住了,問胡宗仁說您這是什麽意思啊?胡宗仁一邊大口的喝酒吃肉,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請你們家老祖宗吃飯啊。兩兄弟對望一眼然後害怕的問,老祖宗這會兒在嗎?胡宗仁說,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知道他肯定在看著咱們。


    說完他抬手指著掛在牆上的龍頭,然後說,你看,龍角上有蝸牛。


    第十四章.【案三】陳年往事


    盡管在之前檢查的時候我就發現龍頭上不止是龍角有幾隻趴著但是縮回殼裏的蝸牛,此刻胡宗仁這麽一說,我還是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下,就跟趙老師一家人的反應一樣。趙老師盯著龍頭愣了半晌,然後結結巴巴的問胡宗仁,你的意思是,那些蝸牛就是我家老祖宗?胡宗仁沒說話,隻是一邊刨飯一邊點點頭。我告訴趙老師,這蝸牛不是你老祖宗,隻是說這些蝸牛之所以從墳裏出來,然後怕了這麽遠爬到你家裏,再順著牆爬上龍頭,這些都是因為你老祖宗的關係。至於是為什麽,我們暫時還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證明給你看看。


    說完我站起身來,貼著牆仔細尋找著。有少許幾隻蝸牛正順著牆根朝上爬,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類似膠水的痕跡。我摸出羅盤,讓趙老師兄弟倆湊近點看,我說你們看羅盤現在的南北朝向,已經被我校對準確了,你們家的門是朝正東的,也就是說每天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第一縷陽光是直接可以照射進你家的堂屋。而你龍頭又正好是正對著大門,就是說太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是可以給龍“開眼”的,這是一個非常吉祥的事情。不過你仔細看看。說完我就把羅盤湊近了那幾道蝸牛爬過的水痕,羅盤的指針開始輕微的左右擺動,就好像附近有人拿著一塊鐵在幹擾一般,這反應並不是很強烈,但是其程度已經足以證明那是非正常的反應了。


    接著我又把羅盤放到了蝸牛附近,羅盤指針的轉動稍微厲害了一點,但是也隻是比水痕上的更強一點而已。我告訴趙老師兄弟倆,這裏的反應不管是強度還是幅度,都和我們之前在你家老祖宗墳墓跟前的蝸牛一模一樣,而且和你家老祖宗墳裏的反應是同一類型,所以這就說明這些龍頭山的蝸牛來自你老祖宗的墳裏。至於為什麽好好的蝸牛,又是活物上有這種靈魂反應,這還用得著我明說嗎?趙老師他們聽得似懂非懂的,我也就沒繼續解釋,如果說得太過清楚,那人家何必還來找我和胡宗仁這樣的人呢。


    接著我和趙老師兄弟倆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胡宗仁已經又添了一碗飯。他一邊吃一邊告訴我們,你們也趕緊吃吧,吃完之後,希望你能給我們講講你所知道的關於你家老祖宗的一切。


    午飯後,趙老師家裏的兩個媳婦收走了飯菜碗筷,唯獨留下了之前給老祖宗備下的一副。我們四個人坐在桌子的三個方向,留下了空白的一方。胡宗仁對趙老師說,你說你們從小就沒見過自己的爺爺,那從你父親口中又得知多少呢?因考慮到一個死了幾十年的人突然之間重新回來,無非就隻有兩種情況,要麽就是當初走得不幹淨,要麽就是遇到什麽不得不讓他重回人間的事了。趙老師說,他了解的情況也不多,隻是記得自己打小開始,就很少聽到父母說起爺爺的事情。父親也是一個舞龍的師傅,所以他在十二歲那年,開始長個子,父親見他個頭足夠了,就開始傳授給他舞龍的要領,畢竟怎麽說也是世家嘛。當時弟弟歲數還小,全部交給母親在帶他。


    趙老師說,他記得有一次練功累了,於是就偷懶跑到後山去爬樹玩了,結果在樹上睡著了摔了下來,摔斷了一隻手,好在離家不算遠附近也還有人住,鄉親們把他送回家以後,父親趕緊找來了村裏的跌打師傅來接骨,當父親問起他為什麽要偷偷跑去爬樹的時候,趙老師對他的父親說,因為練功太苦了,爬樹比較好玩。


    趙老師說,當時他還是個孩子,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而且那個年代的人,如果對長輩撒謊的話,會被看作是一件忤逆的事情。當時他父親聽見兒子這麽說之後,歎了口氣坐在他的床邊對他說,這是咱們家傳的技藝,即便你再怎麽不喜歡,也必須得練下去。業精於勤荒於嬉,咱們家就這麽幾塊土地,單單靠種地,一輩子都是個農民,人往高處走,你爹我沒能走出去,也是盼望你能夠走出去啊,一來是可以奔個好的生計,二來也是把咱們銅梁舞龍的絕技傳承下去。


    趙老師告訴我們說,由於還是個孩子,當時沒能很深刻的領悟父親話裏的期望。於是他就口無遮攔的問父親,那為什麽你沒能夠走出去呢?父親可能沒想過他會這麽問,於是回答他說,咱們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爹前半輩子舞龍掙到不少錢,可為什麽咱們還這麽窮呢,因為爹的錢,都用來還債了。他又問為什麽要還債,他父親告訴他,他要還趙老師的爺爺當年欠下的債。於是那才是他第一次那麽仔細的從父親口中得知到一部分關於自己爺爺的過去。


    趙老師的爺爺小時候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因為在舊社會的關係,又是四川地區,當時的年代,如果窮人不去給地主做長工的話,唯一能夠活下去的方法無非就是兩種,一個就是參軍,去跟這個軍長那個師長軍閥混戰打來打去,混口軍糧吃。要麽就是占山為王,當土匪,嗨袍哥,劫富濟貧,雖然這樣能暫時有個吃穿,卻常常被地方聯合軍隊剿滅,在老百姓看來,這也是隻有半條命的人。或者說就是有一技傍身,打石頭,當木匠,或是懂手工活之類的,而趙老師的爺爺當初就是一個地主家的長工,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從地主家跑了出來就再沒回去,起初是參加了一個戲班子,後來又被引薦給一個老師,學習最正宗的銅梁舞龍。


    趙老師說,當時四川還算比較太平,除了軍閥和土匪們常常打來打去,偶爾會來村子裏抓壯丁充軍,但大多數情況下戰場都在郊外,一般不會傷害到老百姓。而當時的銅梁縣城隻有幾條縱橫交錯的老街,卻住了不少人,有外地來的商賈,也有本地人在這裏做些小生意,但凡哪家開張大吉或是娶親嫁女兒,都會請舞龍班子來舞龍舞獅朝賀熱鬧一番,每年過年的時候,縣太爺也會拿錢請他們來慶祝一下,所以那時候,舞龍隊是一個肥差,誰都想進去混口飯吃。


    而趙老師的爺爺算是天賦異稟的一位,年紀輕輕就學會了師傅的所有手藝,而且有時候舞龍舞得比師傅還好看,這讓他師傅很是欣慰,於是長久以來一直把他當作接班人,後來師傅去世,趙老師的爺爺就順理成章的從他手上接管了舞龍隊伍。趙老師說,他的父親生於1940年,出生的時候爺爺還在舞龍,並且因為多年的積攢回到老家自己蓋了一個大院子,爺爺生性豪爽,喜歡結交江湖上的朋友,原本早年沒有選擇上山當袍哥,此刻卻因為和道上的朋友交往很深,成了一個非常有名的資助人,算是一個清水袍哥。


    這個我是知道的。袍哥分為清水和渾水兩種,前者一般是出錢不出力,或者有計謀,可以提供保護的人,後者則是提著大刀長槍衝鋒的人。趙老師指著門外對我們說,以前在那邊有個大院子,那就是我們家的祖屋。當時趙老師的爺爺比當時自己幫工的地主還有錢,於是就買下了幾乎整個村子和山頭的土地,請了鄉親們來幫忙種地,自己成了當地的大地主。隨著歲數漸漸大了,舞龍就很吃力了,而且自己也組建了好幾個班子,完全不用自己出馬。所以更多的時間就是在家裏教趙老師的父親舞龍技藝。


    說到這裏的時候,趙老師突然歎氣說道,可是好景不長,解放後不久,銅梁也跟著全國的風潮開展了土改,家族的土地一夜之間被還給了村民們,為此爺爺慪氣慪了很長時間,後來實在想不通,就開始抽鴉片。那個時候四川還存在著不少煙館,就因為鴉片的關係,一下子把家給敗了。趙老師苦笑著攤手說,你看吧,現在我們家就隻剩下這點東西,都還是爺爺留下的錢買的。


    趙老師接著說,他父親也是舞龍舞了幾十年,但是隨著政策的變化,生意卻一年不如一年,因為大家已經漸漸不感興趣了。自己十幾歲的時候也跟著父親的班子在重慶四川很多地方表演過,但是收入卻非常微薄。到了再後來,國家禁止煙花爆竹,這就讓本來就開始讓人覺得乏味的舞龍顯得更沒有意義,於是現在基本上就很難見到了,除非是哪個大款想要附庸風雅,才請班子來舞,但現在班子都散了,能請到的都是些半桶水的,真正的舞龍,恐怕是見不到了。


    胡宗仁問趙老師,那你離開班子之後,你又幹什麽去了?趙老師笑著說,還能做什麽,又沒文化,本來以為舞龍能混口飯吃但是現在也混不到了,於是就隻能四處打工,縣城裏用工的地方倒是不少,我去給人當裝修工,削木頭鋸板子這些簡單活兒,我還是會做的。老婆就在家裏種地,喂雞鴨,孩子上學學費也高,起初聽說義務教育是免學費的,誰知道那些雜七雜八的費用加到一起,還不如讓我們交學費呢。趙老師說,即便是這樣,他也一定要讓孩子念書,傳承沒了,念書仿佛成了唯一的選擇。


    我正想要告訴趙老師其實我和胡宗仁也都沒怎麽念書的時候,胡宗仁突然說,你家老祖宗晚年不幸,這可能是他留下的一個原因,既然如此,現在後人也還健在,而且是嫡子嫡孫,那我就以你們兄弟倆加你們倆的孩子的名義,再到墳前做一場法事,希望讓老祖宗瞑目,該留下的留下,該消散的消散吧。


    趙老師有點尷尬的問,你們倆真能辦到嗎?胡宗仁點點頭笑著說,我們和你們村裏的神婆不一樣,我們不玩虛的。


    第十五章.【案三】墳頭舞龍


    胡宗仁站起身來對我說,那就這樣吧,趙老師麻煩你找一個瓦罐子給我,就是那種小的就行。農村別的沒有,這類瓦罐是非常容易找到的。過了一小會趙老師就從廚房裏拿出一個小罐子,然後用碗把裏邊醃好的蒜頭騰出來裝好,接著蹲在門舀水把罐子從裏到外洗了個幹幹淨淨然後用布擦幹水漬後遞給了胡宗仁。胡宗仁接過罐子後對我說,咱們剛才循著蝸牛軌跡走回來的那條路,你還記得怎麽走吧?我說記得啊我人稱記憶美少年。他說那好,咱們這就原路返回祖墳那兒,路上看見還在朝著屋子爬的蝸牛,能撿多少就撿多少吧。


    說完他就站起身來,踩在板凳上,伸手到掛著的龍頭上把上邊的蝸牛和正在努力爬上牆的蝸牛一個個抓了起來,丟到瓦罐子裏。


    我明白胡宗仁的用意,由於趙老師家的祖墳是沒有墓碑的,或者說是以前有但是現在找不著了。於是我們很難根據現下掌握的資料來推算老祖宗的生辰和死忌,而目前我們找到的最直接能和墳墓裏的死人有聯係的東西,就隻剩下這到處都是的蝸牛了,還不包括早前在路上不小心踩死的那些,總不能讓我們挖開祖墳把骨頭給找出來吧。所以這些蝸牛成了我們當下唯一能夠和老祖宗建立一種聯係的途徑,所以胡宗仁讓我盡量多的收集蝸牛,肯定是因為這個。


    沿著起初的路往回走,路上我數不清到底撿了多少個蝸牛,總之當我們走到墳前的時候,那個隻有胡宗仁腦袋一半大小的瓦罐裏,已經密密麻麻的裝了小半罐子了。


    胡宗仁先把罐子蓋好,那是為了防止那些躁動的蝸牛們再爬出來。然後把瓦罐子擺在墳頭正對著大約三尺開外的地方。接著他扯了一把玉米樁子,當成掃把一般,把墳前的雜草清理幹淨,也順便把那些正在往外爬的蝸牛掃回到墳頭的位置。接著胡宗仁對我說,又要借你的紅繩用一下了。我問他怎麽用啊,他說你就弄一截長點的繩子,然後圍著這墳墓走一圈,把墳墓給圍起來就行。我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蝸牛心裏發慌,我可不想待會做法事的時候一邊做還得一邊把蝸牛抓回原位去,你要是不願意的話,那待會你幫我抓蝸牛吧。


    我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蝸牛,雖然我並不是一個密集恐懼症的患者,但是這麽多蝸牛蠕動起來看上去還是挺壯觀的。於是我拿出紅繩把墳墓圍繞了一圈,由於在戶外,為防止被風刮走,我還特意在相隔幾尺的地方用小石塊把紅繩給壓住。我把墳墓、蝸牛、瓦罐子都圍在了圈內,就在我打好繩結的時候,一些蝸牛就再次爬到了繩子邊,但是它一碰到繩子就好像受到什麽刺激似的,迅速的縮回了殼裏,我就知道,這老祖宗操控下的這群蝸牛,根本爬不出去。


    胡宗仁深呼吸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站到了圈內,站在瓦罐子的跟前,在瓦罐子和墳墓之間擺好紙錢插好香燭,接著他拿起一疊紙錢,就好像書本那樣拿在手裏,用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其餘的指頭卷曲捏住大拇指,以手指代筆,在紙錢上彎彎拐拐的畫著。瑤山道法的組成當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寫陰契,相當於我們佛家常常說的伏包,是活人寫給死人的一種類似書信的東西,意思大概是這些東西是寄給誰的,別人都不要收,小鬼也不要來哄搶,否則必遭雷劈之類的。胡宗仁畫了一陣後,就在蠟燭上引燃了手上的紙錢,在燒到一半的時候,他一揚手,把燃燒的紙錢平平地丟在了墳頭。那樣子很像賭神電影裏,高手用撲克牌殺人的姿勢。


    接著他伸手到自己包裏,取出一張符紙,抓起地上的一把泥土放在手心,然後吐口水到自己的手心中,把那些泥土化開了一些,然後拿筆好像蘸墨一般,用墳土混合了道家人口水做墨,在符紙上畫了一道符,這道符他自己稱之為請令,是以一種由上至下命令的口氣告訴剛才收到陰契的亡魂,我現在要讓你怎麽怎麽做的意思,道家人的符咒相當大一部分都含有“敕令”二字,其實就是這個含義,什麽叫令,就是你不得不從的意思。畫好符以後,胡宗仁用食指和中指平平的夾著這張符,指著墳頭的方向順時針逆時針的連續畫了好幾個圈,接著引火燒起來,等火苗燒旺,就打開了瓦罐子的蓋子,把燃燒著的符咒丟了進去。


    我聽見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小時候也玩過火烤蝸牛的遊戲,蝸牛的殼裏好像有一個類似氣囊的東西,當遇到高溫,就會好像氣球一樣炸開,我想那聲音就是這麽來的。胡宗仁雙手合攏,依舊伸出食指和中指,食指還彎曲卡在中指上,所以這個姿勢看上去很像是在罵人,他閉著眼睛,嘴巴裏嘰裏咕嚕的念著,聲音很小我幾乎聽不見。而就在這時,瓦罐子突然砰的一聲裂開了,碎在地上,罐子裏的蝸牛也開始四散逃開,除了那些已經燙死的。


    胡宗仁皺著眉頭,看著地下破碎的瓦罐。趙老師就比較笨了,他戰戰兢兢的問,是不是剛才燒火把罐子給燒炸了呀。胡宗仁沒理他,從他的表情裏看得出,這一幕是他未曾預料到的。而就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墳墓裏突然發出一些細微但清脆的聲音,就好像很多貝殼不斷輕微碰撞一般,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於是對胡宗仁說,你先退出來。可我話還沒說完,一股子粉末狀的東西突然從墳墓的縫隙裏噴了出來,直接噴到了胡宗仁的臉上。


    胡宗仁趕緊後退,直接跳出了圈子,我也馬上去看他,因為這種粉末我是領教過的,很像是飛蛾翅膀上的粉末,我曾以為這玩意生鬼病長達一個月之久。胡宗仁對我說他沒事,剛才閉氣了,沒吸進去,隻是在揉眼睛。我看著墳墓的方向,剛才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竟然是一大堆蝸牛繼續從縫隙裏爬了出來,彼此的殼互相碰撞,發出的聲音。


    趙老師看到這一幕,嚇得朝後退了幾步。我一直接等那些蝸牛爬到了紅繩的位置,發現它們依舊出不來,我才放下心。胡宗仁說沒事,然後繼續站回了圈內,這次他沒燒符了,蠟燭即將燒完,他就直接念咒問話了,大致的意思是都已經在送你了,你為什麽不走還反抗。如果你再不走的話我們就隻好強行送你離開了的意思。而就在這個時候,地上的蝸牛竟然開始改變了方向,聚集在了香燭和墳頭之間的位置,然後漸漸的,前後連成了一條波浪線。


    雖然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但我覺得這肯定是老祖宗做出了反應。我仔細觀察那條線,麵對墳頭我的左手側的線頭聚集的蝸牛比較多,而其他部分就比較少,蝸牛組成這個波浪線之後,就縮回去不動了,就跟起初在龍頭上看到的一樣。於是那條線在我看來,很像是一條尾巴特別長的蝌蚪的模樣,胡宗仁傻乎乎的看著我,然後問我,這他媽是什麽意思啊?


    “龍。”趙老師在我身後說了一句。


    於是我才恍然大悟,老祖宗剩下未了的心願,並不是所謂的遷墳,而是舞龍。可是他這是什麽意思呢?是要我們在墳前舞龍給他看嗎?還是要我們把屋裏的那個龍頭燒給他?胡宗仁退出圈外,然後笑著說,你家老祖宗挺幽默的啊,傳個話還不清不楚的,文言文嗎?我沒心思跟他打趣,於是問他,那現在怎麽辦?胡宗仁攤手無奈的說,還能怎麽辦,先找人來舞龍撒,如果舞完了還不肯走就燒給他,燒了還不肯走的話,也隻能來硬的了。


    我想想似乎也沒別的辦法了,於是對趙老師說,如果要你現在組織一群人來舞龍的話,你最快什麽時候能夠把人找齊?趙老師想了想說,如果現在就打電話的話,村裏會舞龍的人都回來的話,勉強能夠組成一條龍,但是現在村裏沒龍啊,就一個龍頭。我說那好辦,你告訴我銅梁現在還在舞龍的班子的電話,我和胡宗仁這就去把龍借回來,你就去把人找齊吧,就算找不齊,算上我和胡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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