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輩子,我都希望你能有鍾無豔的執著,不管那個人身邊有多少夏迎春。


    去愛吧,別讓年華成一場寂寂無聊的憾事。


    然後把結局,倒在酒杯裏,講給擁你入懷的人聽。


    無關悲喜,無愧於心。


    1


    每個人都有特別無奈的時候。


    比如火車上對麵那大叔睡得像死過去了一樣,但他腳臭。


    比如你逃了課老師並沒有點名,但他上課提問抽到你。


    比如你姑娘“大姨媽”來的時候,你卻恰好看了兩部小電影。


    再比如我每天晚上都必須要去遛狗。


    但是各位看官問得好:遛狗這麽有閑情逸致的事情,怎麽會無奈呢?


    每每這個時候,我就想點燃一根煙,然後煙霧在空中旋轉跳躍,匯聚成幾個大字:你還是太年輕!


    我養了四條狗,最輕的是121斤,最重的有134斤。


    裸的!沒穿衣服!


    我122斤!


    裸的……哦,不裸!穿了衣服的!


    這幾個小數據就會形成一種讓人很憂鬱的現象——它們遛我,而不是我遛它們。


    養猛犬的男人是酷,我承認。


    但是遛猛犬的瘦男人絕對是一出極好的情景喜劇,根本不用腳本,所以鍾小蠻就成了我特定時候的女神,主要指的是遛狗的時候。


    那時我們常常一起在河邊的公園遛狗。俗稱狗友。


    她大學畢業兩年了,在一家幼兒園裏當老師,當然這也是我後來聊天的時候問的。


    當她說她在教幼兒園的時候我的嘴角僵硬,已經跳過了抽搐的畫麵,站在風裏淩亂,腳下還有一條卡斯羅在吭哧吭哧地流著哈喇子。


    而我的對麵,算不得窈窕佳人,但也絕不是村野鄙婦的姑娘,穿著碧綠色淺黃碎花連衣裙,腳上一雙坡跟皮質的涼拖鞋。應該是在下班才隨意披散的秀發,手腕上一串一看就做工精細的星月菩提。


    然後……


    左手牽著一條131斤重、肩高46.5公分的西班牙加納利,右手摸著那狗的頭。


    對我微笑著說道:“我在幼兒園教書。”


    這個畫麵我敢發誓,至少在我的腦海中重複了一千八百多遍。


    雖然主角是個平胸女子。


    我仍然有衝動跪下去:“女神啊,請接受小弟最誠摯的敬仰!”


    2


    而她的狗卻被她馴服得聽話懂事不亂吠,但護衛犬的良好性格還在。


    這裏的性格不是指嬌氣可愛之類的,指的是猛犬的凶性。


    動物園溫順的猛虎還是百獸之王?


    工廠裏流水的生產還是匠心獨運?


    歌壇裏穿著衣服的蒼老師……


    大概就是這意思。


    再一對比我家那幾個遛我的“大爺”,我隻能對鍾小蠻心服口服,所以經常像個小跟班一樣“蠻姐蠻姐”地叫著。


    直到後來我去我媽閨密工作的幼兒園幫忙。


    當然畫牆畫啊這些不是我這種謎之審美的人能做的,我負責端茶遞水,捏腰捶腿,我這人就是助人為樂。


    順便看看那些幼兒園的漂亮的實習姐們兒。


    “小爽啊,這兩天累不?”我媽閨密笑嗬嗬地問道。


    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個姑娘出神。


    李阿姨見我不開口,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一巴掌拍在我後腦上,“你這小子,年紀輕輕的就知道看姑娘?”


    我一臉委屈,“阿姨,我讀幼兒園的時候就知道看姑娘了。”


    李阿姨好奇心起,“來給阿姨說說你的戀愛史。”


    我扭頭看了一眼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的李阿姨,歎了一口氣。


    “阿姨,那個姐為啥一個人畫啊?”


    我問道。


    李阿姨看了看,說道:“小蠻是我們幼兒園特別能幹的老師。”


    我一臉鄙視,喂,老太太,說話這麽“官方”真的好嗎?


    李阿姨沉吟半晌。


    “小蠻一個人就做得特別好,其他老師還需要兩三個人合作。”


    我不說話,看著鍾小蠻筆下鮮豔且歡快的色彩怔怔發神。


    “啪!”我又挨了一巴掌。


    我一臉無辜地看著李阿姨。


    “你叫我阿姨,叫她姐姐?”李阿姨笑眯眯。


    我想起我媽強迫我叫她小仙女的樣子,恨不得哭給她看。


    這……還真是一群不良少……婦女啊!


    我輕輕地走到鍾小蠻的身後,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畫畫。


    3


    “陳爽,你怎麽在這兒?”鍾小蠻低頭選彩然後發現了我。


    我看著她臉上東一抹紅西一片綠的樣子,覺得可愛異常。


    “蠻姐,你就在這工作啊?”我笑著走上前去。


    “對啊,你看姐姐畫得好不好?”鍾小蠻穿著一身也是沾滿了油彩的工作服,和油漆工差不多。


    我煞有介事地走上前去。


    “這隻小鴨子畫得很不錯。”我表情嚴肅,一副考究畢加索原作的神情。


    一陣沉默。


    “那是天鵝……”鍾小蠻繼續畫,頭都沒轉過來。


    我一愣,恨不得把自己裝油彩桶裏。


    中午幼兒園聚餐。


    李阿姨問我:“你咋認識鍾小蠻啊?”


    我說道:“我們經常一起遛狗啊,狗友,我一直叫她姐姐。”


    李阿姨一臉笑容。


    邪氣凜然!


    我戰戰兢兢:“阿姨,你……你要幹嗎?”


    李阿姨問道:“喜歡人家?”


    我一看她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裏麵迸射出小夥子你敢騙我我聯合你媽一塊收拾你的光芒。


    我猛然扒了兩口飯。


    “阿姨你不能胡說,我和蠻姐就普通朋友。”


    這倒是真心話。


    看著李阿姨一臉得不到想要的八卦然後鄙視的樣子,我就想把碗裏的青椒全塞到她嘴裏。


    當然也隻能想想。


    不然別說她,我家那小仙女就不能饒了我。


    “小蠻是這兩年我們幼兒園招到的最好的老師。”李阿姨說道。


    我半信半疑,環視了一圈周圍那些嘰嘰喳喳的姐們兒,再瞅了一眼專心吃飯的鍾小蠻。


    她顯得格格不入,或者顯得特立獨行。


    一想到她在畫牆畫的時候那種認真和專注,丹青大家揮毫潑墨意氣風發一氣嗬成的樣子就是如此了吧。


    再一想到她牽著一條加納利的樣子……當真妖孽了不成?


    4


    過後我問鍾小蠻。


    “蠻姐你今天還去遛狗嗎?好累啊。”我用刷子攪動著顏料。


    “不去了,我等下帶你去個地方。”她收拾著盆盆桶桶。


    我看看身上五顏六色還帶著刺鼻氣味的t恤沒有開口,這需要搓得多用力啊?!


    半小時後,我和她來到了一家咖啡館。


    我皺著眉頭,“我怎麽不知道這裏有這麽一家店?”


    這一片兒是我自小長大的地方。


    別說開這麽一家店,就連哪間報刊亭賣的假煙最真我都知道。


    “才開的。”鍾小蠻笑著說道。


    “你的?”我有點驚詫,這……幼兒園老師薪水待遇這麽高?


    “家裏給了一些錢,我和朋友合開的。”她推門進去,我跟在後麵。


    “小蠻你來了?”一個男聲響起。


    我循聲望過去。


    一個陽光型的大帥哥正坐在一張咖啡桌前寫著什麽,應該是賬本之類的東西。


    一看到我,他站起身來跟我打招呼。


    “這我一弟弟,陳爽。”鍾小蠻指著我說道。


    “齊禾然。”他主動伸出手。


    我這人不怎麽挑剔認識新朋友,特別是同性——沒我好看就成。


    這大概就是我朋友很少的緣故吧。


    我笑著點點頭,握了握,就在咖啡屋裏饒有興趣地東瞧西看。


    我隨手翻著一本舊書,齊禾然笑著過來說道:“對這兒的布置怎麽看?”


    我放下書說道:“很有味道。”


    我努力地想要裝出一副我經常出入這種場所的樣子。


    但事實證明,經常出入麻將館的人的氣質和長久坐在咖啡屋的人的氣質,還真是不好區別。


    “小蠻布置的,她學的室內設計。”


    我習慣性地點點頭,然後又抬起頭,“嗯?學室內設計的去教幼兒園?”


    “還有博士業餘做捏腳的呢。”鍾小蠻端著一個盤子走過來。


    我坐在他們對麵,剛喝了一點拿鐵。


    於我看來,我是真喝不出咖啡的好壞。


    我覺得就和我熬夜時衝的速溶咖啡一樣,還沒那個甜。


    但我很快就注意到一個問題。


    5


    “你們……這是……要向我秀……恩愛……了啊?”


    我咬牙切齒。


    偌大的咖啡屋裏這個點兒就我們三個人。


    兩個適齡青年男女坐在一個比他們小一些的少年對麵。


    微笑著。


    《聖經》說:“他獨自從神聖中來,走向永恒的不朽。”


    你們從恩愛中走來,然後永恒地虐狗?


    接著我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一向淡定自若的鍾小蠻居然紅了臉。


    “不會,我和小蠻是生意夥伴和好朋友,我有女朋友的。”齊禾然自然接話道。


    我點點頭,繼續東拉西扯閑聊。


    齊禾然的話似乎不多,但他有一點我挺欣賞的,不懂就是不懂,他就說一句:“這個我了解得很少。”


    齊禾然舉手投足都顯得很真實不做作,我對他的第一印象還是非常不錯的。


    但我今天還是察覺到了鍾小蠻對齊禾然的情愫。


    “然哥,蠻姐。”一個女聲在門口風鈴的清脆聲中傳來。


    循聲望去,略一思索,我下了一個結論。這個世界上,會打扮好看的姑娘還是男人的首選。


    那姑娘一頭短發,穿著熱褲t恤,挎著一個小背包。但論長相,能拉低鍾小蠻不少顏值。


    她一上來,鍾小蠻就坐在我這邊。


    隻見這個姑娘蹦蹦跳跳地走過來:“不是說好要去看電影嗎?”


    我沉默著用咖啡勺子攪動著,不好搭腔。


    “我賬還沒做好呢。”齊禾然用手輕輕摸著那姑娘的頭發。


    “切,你啥水平我不知道啊?哪次做的賬不是人蠻姐又重新做一遍?”


    那姑娘一臉嫌棄,齊禾然一臉窘迫,我一臉雲淡風輕,鍾小蠻一臉偷樂。


    八仙過海。


    鍾小蠻主動說道:“好了好了你們去玩吧,我來就行。”


    齊禾然說道:“你別聽萱萱胡說,那怎麽好意思?”


    我看著那姑娘一臉嘟著嘴的可愛模樣,又想著人男朋友還在旁邊呢。


    我應該……打不過吧……


    所以我飛快地低頭,暗歎一聲:紅粉就是骷髏。


    ……


    但骷髏真好看。


    “這會兒跟我客氣了?”鍾小蠻說道。


    “就是嘛,蠻姐又不是外人。”那個叫萱萱的姑娘說道。


    齊禾然有點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


    “去吧去吧,怎麽,還擔心我做假賬?”鍾小蠻調笑著說道。


    “哪能啊……”齊禾然起身,“那我去了哦。”


    ……


    “那個,姐,隔壁不是一網吧嗎……”我說道。


    “大姐,你又不說話一直埋頭做賬,你知不知道,這個人啊,手機一沒電,他就無聊。”我又說。


    “馬上好了。”鍾小蠻抬起頭來。


    我順眼看過去。


    說實在話,字算不得筆走龍蛇驚豔全場,但也是娟秀靈氣自有一股清新。


    整整齊齊一目了然。


    側首翻過另一本,顯然剛開始營業大多都是支出,但齊禾然做賬的本事還是很不簡單的……就是沒怎麽看懂。


    一般在齊禾然的賬後麵就有鍾小蠻做的賬,高下立判。再一想到這咖啡屋本身的設計也是鍾小蠻一手完成的,讓她的形象又高大了一層。


    似乎一直在高大,從未有削減。


    要是再漂亮點……


    我就把我哥介紹給她。


    6


    幼兒園布置這一段時間我倒是和鍾小蠻熟悉了很多。


    順帶著和齊禾然也熟悉了不少。


    他打球,也玩遊戲。有時候沒生意,他就和我到隔壁網吧玩把籃球操控遊戲。


    本來日子可以說波瀾不驚。


    然而某天我正在和一群哥們兒喝夜啤,一個電話忽然打過來:“小爽,你……你……在哪?”


    我一激靈,齊禾然?


    這什麽語氣?出事了?喝多了?


    “然哥什麽事?”我猛地站起身來,一桌子人全都看著我。


    “你……我……”他忽然吞吞吐吐地說道。


    “大老爺們兒說話怎麽這樣子?說!”我喝了酒,扯著嗓子吼道。


    “你來店裏一趟吧。”他說完就掛了。


    我挺窩火,這算什麽事?你話都沒說清叫我過去?不過看著他們越叫越多的酒,也罷,當逃酒了吧。


    來到店外,卻讓我覺得有些詭異。


    鍾小蠻坐在咖啡屋外麵的台階上,低垂著頭,咖啡屋黑幽幽的也沒有開燈。


    這……演鬼片呢?


    我四下觀望沒有看到齊禾然,有些納悶。


    “蠻姐……”我小聲叫了一聲。


    她抬起頭我就知道不對了。


    冰冷的月光之下,鍾小蠻腫著眼睛,臉上一個大耳光印。


    顯然是哭過。


    我連忙跑過去:“蠻姐你咋了?”


    她不說話,就這麽看著我。


    “誰打的你?”


    她不說話,還是就這麽看著我。


    我忽然煩躁起來,“啞巴了?我問誰打的你!”


    她還是不說話,仍然就這麽看著我。


    看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啤酒引發的尿意憋著不敢動彈。


    “鬼上身了?”良久後我輕聲嘀咕了一句。


    她微微一笑,我心裏一咯噔。


    這世界上真有鬼?也不知道這鬼漂亮嗎……


    7


    “她憑什麽打你啊?她算什麽玩意兒?”聽完來龍去脈我直接切換到混混的角色。


    1.夏萱給了她一耳光。


    2.夏萱像偶像劇裏女主一樣轉身便跑。


    3.齊禾然沒阻止,他很符合劇情地去追夏萱。


    我聽完後第一反應,偶像劇害人。


    第二反應,爆了以上粗口。


    第三反應,夏萱為什麽要給鍾小蠻一耳光?


    而身為一個腦洞很大的新時代小青年,我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重新恢複淡定神色的鍾小蠻。


    “姐,你背著夏萱和然哥那啥了?”


    她“噗”一聲把我剛給她倒的水噴了出來。


    “好吧,姐,那你這耳光不冤。我知道你喜歡禾然,但你這樣可不好。”我抓抓腦袋。


    這姐們兒還是很厲害的。


    說實話讓一個男人放棄大胸長腿選擇其貌不揚的妹子還是挺難的。


    她作勢欲打,我嘿嘿直笑。


    “沒有,由始至終我都很注意。”半晌後,她喃喃自語。


    我皺著眉頭。


    “昨天我忙著把廁所的地板換一下。有些晚,他送我回家,然後剛就來這麽一出。”她繼續說道。


    我有些心疼地看著她微微紅腫而不是因為羞赧的臉頰。


    沒有說話。


    她沒有再哭,像是做了好久的思想鬥爭一般,輕聲問我:“小爽你覺得禾然這個人怎麽樣?”


    我一愣,深呼吸一口氣。


    “姐,我先去上個廁所。”


    “滾!”


    到廁所裏,果然地磚已經換成了木質地板。


    看上去更大氣了一點。


    就是不知掉尿液會不會把木質地板腐蝕。


    我抬起頭看著鏡子,猛然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好歹算清醒了不少。


    8


    “蠻姐,這我不好說啊。”


    “你平時不和他玩得挺多嗎?”鍾小蠻一臉不樂意。


    “玩是玩,但說句實話,我覺得他除了長得好看點,沒覺得他有什麽特別擅長的地方。”


    我小心組織著語言。


    “但他長得好看啊。”


    我……


    瞬間就覺得這個女子根本就不該被打,該被“殺”!


    “說笑呢,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他什麽。”鍾小蠻還是微笑著說道。


    我不語,默默看著門口的路燈出神,這又是一個偽命題。


    花開千萬種,佛陀各不同。


    有些人覺得好感需要質點,有些人偏就覺得喜歡不用理由。


    “帶煙了嗎?”鍾小蠻開口說道。


    我愕然:“姐姐你要抽煙?”


    她展顏,輕笑著,“抽,偶爾抽。”


    她接過煙和火。


    “啪”的一聲點著。


    隻有昏暗的路燈,夏夜尚算涼寒的冷風,和台階旁少許盆栽。


    她點著一支煙,眼神陰沉略顯淒楚。


    “我和禾然從小就認識,他一直就懶散,學業不好,叔叔阿姨覺得一個男生隻要健康不走邪路就成,也沒怎麽管他。”


    我不吭聲,低頭打火,打了好幾次都沒點著。


    鍾小蠻將她的煙遞過來,示意我點。


    我咂咂嘴,吐出一口煙霧,才感覺踏實了下來,“青梅竹馬?”


    鍾小蠻想了一下,點點頭,“我那時候戴個大黑框眼鏡,剪個小平頭,像個男生一樣。”


    我盯著她,似乎想要勾勒起她描述的樣子。


    終還是失敗了。


    “我喜歡他我知道。可能從小就喜歡,沒那麽狗血的什麽細節打動人心,就覺得和他在一起自然又習慣。”鍾小蠻理理頭發,煙頭夾在手指上。


    “嗯,我第一次就看出來了。”


    我嘴上說道。


    你別把頭發點著了,我心裏默念道。


    “念完本科我就不想念書了,想了想還是回來了,在幼兒園教書,閑時做做期貨接接設計私活什麽的,不富裕,但我生活也算綽綽有餘了。”她繼續說道。


    “因為知道了他戀愛的消息,我就沒有主動聯係他。直到前段時間他在街上碰見我和我閑聊,說他想開一間咖啡屋,不知道怎麽裝修。”


    “然後你就給他說你學室內設計的?然後他就讓你幫著設計?一來二去舊情複燃你就投了這錢?”我看著她的一根翹起來的頭發發呆。


    她猛地轉頭,“你懂個屁!”


    我噘著嘴,大口吸煙。


    “他家裏給他那錢根本連中等質量都做不出來,做得倒洋不土不倫不類定位不準的咖啡屋絕對很快就關門大吉。”


    我猛然想起齊禾然做的賬本,深信不疑。


    一陣沉默。


    “我就想幫他,我就不樂意看到他失敗。”良久之後,鍾小蠻喃喃自語。


    幾年以後當這家店在我們這個城市開到第三家分店,從數不勝數的清吧咖啡店衝出來的時候,我才理解到現在我麵前這個大不了我幾歲的姑娘著實是才華橫溢目光沉穩。


    學曆高不一定就代表能力爆表。


    當真是不隻須彌有觀音?


    妖言惑眾吧?


    當時我要知道她有這個本事,首先得讓她幫我物色個姑娘。


    她沒喝酒,也沒有再哭泣。她像一個陌生人一樣,給我講著一個陌生的故事,一個千篇一律的備胎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裏,她是主角,可以拿奧斯卡,處處都是黑澤明的意味。


    在那個三流偶像劇裏,她是配角,會被淹沒在茫茫碟片和種子中。


    再也無法翻身。


    9


    齊禾然再次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時候,滿頭大汗。


    “小蠻,剛剛對不住了,我這才把萱萱送回去。”


    我瞥了他一眼,站起身來,“啪”就是一個耳光。


    他馬上就準備起來和我拚命。


    “啊啊啊啊……”鍾小蠻忽然一陣歇斯底裏的尖叫,劃破了夏夜的溫婉。


    齊禾然滿臉愕然地看著鍾小蠻。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齊禾然。


    “我和你姑娘不熟,我和蠻姐熟,我幫親不幫理的,她的耳光不能白挨。”我繼續說道。


    齊禾然臉上表情陰晴不定,終於還是沒有再準備動手。


    氣氛如同深水寒潭。


    “我明天再給你解釋吧。”齊禾然對著鍾小蠻說道。


    半個小時後。


    這個點對於動則通宵荷爾蒙爆表的年輕人來說尚早,但是牽著一條加納利就又顯得很奇怪了。


    我和鍾小蠻走在大街上。


    這時候的城市除了特定的區域還是挺冷清的。


    時不時有呼嘯而過的摩托車,傳來年輕姑娘放肆的笑聲。


    “小蠻姐。”我抓抓腦袋,“這個點兒遛哪門子狗啊?”


    完了,不會是腦子被氣出毛病了吧?


    “沒事,這兩天都沒放它,可把它憋壞了。”鍾小蠻還是平時的鍾小蠻,隻是眼睛有點腫,臉頰有點紅。


    “齊禾然不喜歡狗,連寵物狗都不喜歡,更何況是猛犬。”她忽然說道。


    我一愣,皺皺眉頭。


    說起來頗為無情。以前一個亙古難題叫作“你媽和你媳婦掉水裏了”,這個命題從司法的角度來講你不救你媽是違法的,但其實這樣的問題比比皆是。


    人這一輩子最精彩的就是不停地做選擇,最黯淡的也是不停地做選擇。


    “你爸媽離婚了你跟誰?”


    “肉和芝士你選什麽?”


    “英雄聯盟和姑娘你要哪個?”


    智者會選擇一個有共同愛好的人在一起。


    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做愛不戴套。


    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深夜不回家。


    我意識到這其實也是一個抉擇的。


    “他小時候被狗咬過,有陰影。”鍾小蠻輕輕地幫著她的狗鬆鬆頸項圈。


    “這很正常啊,但我覺得你和齊禾然……”我看著她狗的哈喇子,說道。


    “感情不能勉強。”她笑著說道,“你以為他就不知道?”


    我們停了下來,她的狗乖乖巧巧地就在我們身邊趴著,喘著氣。


    “他知道,曾經也暗示過我他不喜歡我,沒有什麽曖昧,他喜歡的是夏萱那種姑娘。”


    “庸俗。”我說道,鍾小蠻挑著眉看了我一眼。


    我嘿嘿笑道:“那種姑娘哪能帶回家不是?”


    鍾小蠻撇撇嘴沒有說話。


    “李阿姨當初就說你懂事能幹,我和你一番接觸也確實覺得你當得起這個評價。”我蹲下身子去捏捏這條叫旺仔的狗。


    “你幫了他太多,前些日子李阿姨在我家吃飯還說你是她好久不見的大寶貝,準備把你介紹給她侄兒或者啥的呢。”我繼續說道。


    “他需要你,你就出現,然後盡心盡力地幫他;事情解決了,他就不理你,回到他姑娘身邊卿卿我我。蠻姐,這不就是備胎嗎?雖然可能齊禾然是無意的,但你是有心的啊,甚至我覺得你有點……”我抓抓腦袋。


    “犯賤對吧?”鍾小蠻倚靠在路燈邊,燈下飛著蛾子,在下麵有些不清明。


    我嘿嘿笑,抬起頭看著她。


    她不說話,手上的牽引帶一動作,旺仔就站起身來。


    “你先回去吧。”鍾小蠻說道。


    “這……”我有點擔心她的安全。


    “你當我旺仔吃素的?”她笑著說道。


    我點點頭,朝家的方向走去,偶一轉頭,月光下,燈光旁,鍾小蠻歪著頭站著。本來是恐怖片的場景赫然變成了一部文藝片子。


    猛然想起一句話:“養著猛犬的女孩,是因為她的生活沒有安全感。”


    再一想,可能鍾小蠻這樣的姑娘,自己有安全感,但齊禾然把它拿走了吧。


    我轉過街,在即將看不到她的街角又習慣性地瞅了她一眼。


    她抱著頭蹲了下去,肩頭一聳一聳的,明顯在哭。


    我愣住了,正準備走回去又腳步一滯。


    她不需要這個時候有別人吧。


    旺仔趴在她身邊,安安靜靜。


    我在街角抽著煙,安安靜靜。


    整個城市不說話,安安靜靜。


    隻有她一個人不安靜。


    10


    隔了兩天我遛狗的時候遇到了他們仨,隻有我不是很理解這個“畫風”。


    鍾小蠻牽著旺仔,夏萱挽著齊禾然。


    三人說說笑笑。


    這……難道是娥皇女英嗎?


    “你這傻子腦子裏都想的什麽?”


    鍾小蠻毫不猶豫地給了我後腦一下。


    “我不理解。”我一副大姐你們這演的是喜劇片的樣子。


    皆大歡喜?


    “我想了想,第二天夏萱也和我說了一下道了歉。”鍾小蠻又變成了那個鍾小蠻。


    “你妥協了?”我問道。


    大哥,要是我的話至少要打回來啊!


    “不是妥協,是想通,我單戀他不知道多少年,因為不知道是多久開始的,我想著有一天他也不會再需要我的幫助,就算沒有了夏萱,還有千千萬萬的姑娘,他不喜歡我就是不喜歡我啊。”鍾小蠻笑著說道。


    “唉……”我歎了一口氣。


    “男人的歎息等於太監的呐喊!”她忽然冒出一句話。


    我一臉委屈。


    “你知道鍾無鹽嗎?”她忽然說道。


    “就是齊宣王那個?我隻知道鍾無豔。”我看著我的狗在草地上撒歡兒。


    “後來流傳名字變成了鍾無豔,有一部電影就是這樣的。”


    “我知道啊,我看了那部電影。不是有句話說得好麽,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這不就是一個超級大備胎的故事嗎?”我皺著眉頭。


    “你覺得我是鍾無豔嗎?”鍾小蠻忽然說道。


    我偷偷瞥了一眼走在前麵的齊禾然和夏萱,沒有說話。


    “電影為了迎合觀眾口味,變成了悲劇。但實際上曆史人物裏麵鍾無鹽還是成了皇後的,她是非常有名的才女,雖然她奇醜無比,但她仍然是我最喜歡的人物,就為了她的那份執著和最後的功德圓滿。”鍾小蠻說道。


    我拿出手機搜索鍾無豔的資料,看了描述,我忽然很想知道她和齊宣王在一起時的情景。


    這老頭口味挺重啊。


    “齊禾然對我來說可能沒有人能替代,我為他做的事情也很少有力不從心的,不是那麽轟轟烈烈的大悲劇。不是每一個人都是鍾無鹽的結局,但一定有人是鍾無豔的青春。”鍾小蠻也看著他們的背影,目光灼灼。


    我眼睛眯了一下。


    我可不認為這個女子眼神裏那款款濃情是恩斷義絕的前兆。


    一如我第一次坐在那個咖啡屋裏一樣。


    11


    “我願意去祝福他,不也挺好的嗎?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沒有當過備胎都是不完整的麽,現在姐姐我可是完整了。”鍾小蠻說著話。


    我若有所思。


    最難消受佳人恩。


    12


    那個夏天就是我最後一次見鍾小蠻,然後我就去上學了。


    每每放長假回到我家所在的城市,總也要去咖啡屋坐坐。


    鍾小蠻開始接受身邊人的介紹,也不再排斥一些追求者的玫瑰。她獨特的審美讓她開始有了很好的事業。


    齊禾然仍然做賬本一塌糊塗,但是這哥們兒在拉花這個方麵居然很有天分。


    好像後來和夏萱分手了,但很少有單著的時候。


    這個故事講到這裏就算差不多要結束了。


    前幾天偶然聽到《鍾無豔》這首歌,我就又想起鍾小蠻這個姑娘。


    就想起她那晚一個人在街邊默不作聲地哭。


    想起她的狗。


    想起她的齊禾然。


    想起她平靜的不知多少年的備胎經曆。


    想起她在幼兒園畫牆畫的專心致誌。


    想起她給我講鍾無豔時的表情和看著齊禾然的眼神。


    想起她嫻靜溫婉卻摸著一條猛犬的頭對我微笑,“我在幼兒園教書。”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教會我生活的,往往不是那些曾經在我身邊待過的姑娘。


    人人皆如來。


    13


    有幸鍾無豔,無妨夏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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