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我獨自一人沿著漓江邊的馬路漫無目的的走著。和平有睡懶覺的習慣,對他來說,早飯就是午飯,所以上午我都是自己一人活動。靠近鎮子的地方,馬路沿江的另一麵還有一些做生意的小攤,一個個鐵皮做的櫃子,漆成綠的顏色,上麵用鐵管支撐著一個倒三角形的棚子,用來遮陽和擋雨。小攤都是空著的,這個時間攤主們還都沒有出攤。再往遠走一點,小攤就沒有了。不知道走了多遠,前麵一大塊空地,周圍有很多樹,靠近江邊的地方有一棵大樹,濃密的樹蔭下有一個獨立的房子,一麵漆成朱紅色的牆已經發暗。房子的一部分是個小茶館,幾張桌子都是空著的,沒有客人,櫃台後麵隻有一個女服務員,再沒有其他的人了。


    我走進茶館,找了個麵對漓江的位子坐下來,女服務員走過來招呼我,我要了一壺茶,一個人邊喝茶,邊看著江景。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燦爛。四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什麽人,隻有櫃台後麵的女服務員和喝茶的我。


    在茶館坐了一段時間,我從茶館出來,沿著一條石階下來,走到漓江的邊上,雙肘倚在江邊的欄杆上。江麵上駛過來一條遊輪,這是桂林到陽朔的遊船。遊船的船幫很矮,很寬,形狀像一顆劈開一半的西葫蘆,卻比西葫蘆寬很多。低矮的船幫就顯得船上麵的建築很高了。我和和平是坐汽車來的陽朔,沒有坐這種遊船。遊船看起來很笨重,在江麵上感覺開得很慢,逐漸的駛出了我的視線。


    陽光一直很充足,江麵上也看不到其它的船。一個男人從石階上走下來,在我不遠的欄杆邊停下。男人個子高高的,胖胖的,長著一張很富態的臉,戴著一副眼鏡。他也和我一樣倚著欄杆看了一會江上的風景,然後開始主動和我打招呼聊天,當知道我是從北京來的時候,男人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神情:“我兒子也在北京,在北京上的大學,一畢業就在北京工作了,工資很高,現在結婚了,買了車,還買了房子了。”聽了他的話,我點頭表示讚許,說了幾句很不錯一類的話,他又接著說到:“今年秋天我和我太太要一起去北京,一起去看他。”


    兩人又聊了一陣閑話,男人告辭走了,我一個人又呆了一會,就從台階上到馬路上,慢慢的往旅館走去。進了旅店的門,櫃台後麵沒有人,我去了和平的房間,他已經起來了,差不多已經是午飯的時間了,我們倆一起出門,找了家飯館吃過午飯,就回房間午休了。


    下午我們在陽台上坐著的時候,老板娘拿著一個信封過來對和平說:“你的快遞到了。”和平謝過老板娘,等她離開後,我問和平:“誰把快遞寄到這來?”他回答說:“是我的出版人,他把出書合同給我寄來了。”我說:“你心真大,把合同寄到這來。”他說:“那又什麽,我把這的地址告訴他,再告訴老板娘這兩天有我的快遞,要她幫我收一下。”


    和平打開信封,裏麵有兩份合同,他拿起其中一份看起來,我也拿起另一份來看。和平都是自費出版,他的出版人是兩口子,兩人一起開了個公司做出版。和平是在網上認識他們的,雙方從來沒有見過麵,都是通過qq交流,書稿都是和平用郵件發給出版人。第一次出書的時候,出版人除了寄給他兩份合同以外,還寄給他一張身份證的彩色照片,一張公司執照的彩色照片,執照照片上印著一行仿宋體的黑字:“隻做出版使用,複印無效,蓋章有效!”以後再出書的時候,就隻寄合同,不寄身份證照片和公司執照照片了。後來有了微信,和平知道他們有一個女兒,已經上小學了,三口之家,微信朋友圈裏有時能看到他們女兒的動態。


    看完合同,和平在上麵簽了字,我把另一份遞給他,他也在上麵簽了字,其實有一份是留給自己的。和平便出門去了郵局,把其中的一份寄給了他的出版人。


    又過了兩天,天氣預報廣西將有大暴雨,漓江可能發洪水,道路可能會被淹沒,交通也會中斷了。聽到這個消息,我跟和平第二天一大早就搭上到桂林的班車,到了桂林以後,又搭上最早的航班飛回了北京。我們剛到北京,廣西就下起了暴雨,漓江漲水,陽朔的街道都進水了,道路被淹沒,交通全都斷了。我們再晚走一天,就會被困在陽朔出不來了。


    約莫過了兩個月,和平打來電話:“我的書出版了,我就不送給你了,你去網上買一本吧,算是對我的支持。商城搜書名和我的名字都可以。”


    掛斷電話,我去商城一搜書名,還真有和平的那本書,是新書。再一搜他的名字,除了這本新書以外,還有他的兩本舊書,那兩本都是二手書,其中一本的標價居然是277.83元。我看了看那本天價書,估計沒人買。那兩本書因為沒上架,他都送了我一本,這本書他就不送了,要我自己買。我知道他的那兩本書在孔夫子舊書網上有賣的,自費出版,也就這個待遇了。


    我在商城給那本新書下了單,第二天書就到了。拆掉外麵的包裝,打開一看,書不算太厚,但內容還挺豐富,分五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現代詩,第二部分是古體詩詞,第三部分是散文,第四部分是小說,和平寫的幾個短篇小說,第五部分是書法和繪畫。書法的內容是和平寫的古體詩詞,繪畫都是國畫,是按和平寫的絕句的意境畫的,絕句也用毛筆字題在上麵。和平不會書法,一般寫字寫得都很難看,更不會畫畫,這些書法和畫都是他在淘寶上請人代筆的,淘寶上有書法代寫的,也能按客戶的要求畫畫。每次和平請人寫了字或畫了畫,都會拍照片發給我看,現在這些書畫都在書的後麵。


    我先大致瀏覽了一下詩詞和散文,然後開始讀小說,小說的第一篇是個神話故事,名字叫做“湘黃傳奇”,我便從頭開始讀了下去:


    湘黃傳奇


    第二篇小說和第一篇一樣,也是個神話故事,名字叫做“共工的傳說”:


    共工的傳說


    第三篇和前兩篇完全不同,不是神話小說,是一篇現代都市小說,沒有詩詞,沒有神話人物,就是現代都市人的生活,名字叫做“莫名的幸福感”:


    莫名的幸福感


    和平的小說篇幅都不長,這符合他詩人的性格,詩人都是以最精煉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也許讀詩讀得多了,寫詩寫得久了,就寫不出長篇大論的東西了。我讀過他的另外兩本書,一本是詩歌散文集,另一本卻是寫科學的,是他對科學特別是物理學的思考。和平能寫科學的文章並不奇怪,因為他就是理工科大學畢業的,但他在學校成績並不好。他在中學的時候成績就一般,但高考卻考了第五名,班裏隻有一個姓李的男生名次在他前麵,那是班裏的尖子,其他三個都是女生。等到了大學,也總是在五名之內,但那是倒數的。如果不是有兩個比他更差的,後來班裏還來了三個留級生,他也許連學士學位都拿不到。留級生是不能拿學位的。靠著那兩個成績比他還差的和三個留級生墊底,他才勉強拿到理工科學士學位,但和平的班裏沒有人留級。和平成績雖然差,但這並不影響他能夠寫科學的文章,因為大學理工科的所有課程他都係統的學過,畢業以後先是在研究所工作,幹的就是科研。後來到公司工作,也是和高科技的東西打交道。先前忙的時候,思想沒有空,等到閑暇下來以後,就有時間琢磨了。


    我讀過他那本有關科學物理學的書,和平也和我談起過他對科學和物理學的思路,但我對科學和物理都不感興趣,所以沒有引起我的重視。我的世界裏科學很少,而物理學早就已經歸零了,那是遙遠的中學時代的故事。我記得我中學的物理老師是個身材頎長的中年男子,長著一張馬臉,聲音洪亮,看起來很瀟灑。後來偶爾想起他,我就想他應該去演諸葛亮。


    讀完小說,我把書放下,站起身去衝了一杯咖啡。咖啡是雀巢的速溶咖啡,在裏麵放了兩塊方糖。用小盤子托著裝咖啡的杯子回到座位上,用不鏽鋼的小勺子攪拌著咖啡,然後把勺子放在小盤子的邊上,拿起書繼續看。


    我先讀了前麵的詩詞,但我讀到後麵的散文時,其中的兩篇散文讓我感到震動了。第一篇是“光之韻”:


    光之韻


    第二篇雖然沒有前一篇震撼,但其中的一段話也打動了我,使我潛意識中的科學和物理學的意識複蘇了,畢竟有一個長得像諸葛亮的物理老師教過我物理。這一篇的名字叫做“四季的沉思”:


    四季的沉思


    過了兩天,和平給我打來電話:“我的書怎麽樣?”我說:“很好啊,詩和小說都不錯,但讓我感到震撼的還是那兩篇散文。”他說:“你感到震撼,說明你看懂了。”我說:“是啊,你以前給我講那些大道理,我都沒聽進去,但這兩篇散文卻讓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和平說:“那說明你還是有慧根,如果沒有慧根,別說是兩篇,再多篇也沒用。”我說:“我這屬於茅塞頓開。”他說:“你這是頓悟了。”他接著問我:“你最近在幹什麽?”我說:“我構思了兩個小說,可是一直沒動筆寫。我老說你惜墨如金,說你懶,其實我比你還懶。”他說:“那你就別偷懶了,趕快抓緊寫啊。”我們接著聊了幾句什麽別的,就掛斷了電話。


    跟和平通完話,我走到放電腦的書桌前,把手機放在桌上,把皮轉椅轉過來坐下,打開電腦。電腦開始啟動,幾分鍾以後,顯示出電腦桌麵的背景,那是我在鄰近的一個小公園拍的照片,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周圍綠樹成蔭。遠處有一個穿白旗袍的女孩子,另外一個穿花上衣,花短褲的女孩子正對著她拍照。我打開word,把我構思的兩篇小說中的一個開了一個頭:


    魔鬼沒用多長時間就到了地獄的門口。閻王的老婆給他生了個兒子,今天過百日,閻王設宴招待各路牛鬼蛇神,也請魔鬼前來赴宴。魔鬼是閻王的表弟,他媽媽是閻王母親的親妹妹,兩家關係處得挺好。魔鬼和閻王從小就在一起玩,關係也很親密。


    到了地獄的門口,看門的小鬼都認識他,不但沒和他要請帖,還點頭哈腰的給他打招呼,魔鬼衝他們略點了點頭,就走進了地獄的大門。進門來到森羅殿,大廳裏各路牛鬼蛇神來了不少,有些在旁邊椅子上坐著,因為椅子不夠多,很多都是站著的。


    閻王正站在那裏和幾個鬼聊天,看到魔鬼走進來,就熱情的迎了過來。魔鬼衝閻王一拱手:“恭喜表哥得了個大胖小子。”閻王也衝魔鬼一拱手:“同喜,同喜。”然後熱情的拉著魔鬼的手問:“表弟去哪了?這麽久都不來看我們,你嫂子老問起你。”魔鬼回答說:“我出去旅遊了。”閻王問:“到哪旅遊去了?”魔鬼說:“去澳大利亞,悉尼了。”閻王就不再問了,說:“到裏麵看看你大侄子去吧。”


    魔鬼和閻王一起來到裏間,閻王的老婆看見魔鬼就問:“表弟去哪了?這麽久都不來看我們。”魔鬼回答說:“我出去旅遊了,去澳大利亞,悉尼了。”閻婆聽了就不再說話。魔鬼走到搖籃邊,看到閻王的兒子,魔鬼連連大聲說道:“不錯,不錯,這孩子長得不錯,這孩子長得真精神,像我。”旁邊的一個丫環聽了就說:“是啊,大家都這麽說,說這孩子長得可帥了,像他舅。”


    魔鬼從懷裏掏出一個大紅包,說:“一點小意思,嫂子別嫌棄。”閻婆說道:“表弟來就來唄,還送什麽禮啊,也太客氣了。”說完接過紅包揣進自己的兜裏。


    魔鬼又和閻王的老婆說了會閑話,就跟閻王一起回到大廳裏接著和眾鬼聊天。開宴的時間到了,閻王領著眾鬼浩浩蕩蕩的進了宴會廳,閻王坐了首桌的首席,魔鬼坐在他的下手,其餘的都是閻王的七大姑、八大姨。緊挨著的兩桌都是閻王的小輩,其它的桌子坐的就是眾牛鬼蛇神了。


    第一道菜上的是一個湯,霸王別姬。在座的雞精、王八精都不敢吃,又不敢駁閻王的麵子,就都假裝做出在吃的樣子,用勺舀了湯偷偷倒在地上。旁邊的老虎精、蛇精看了說:“兄弟,你不吃別浪費,給我啊。”於是趁閻王不注意,偷偷把碗掉了過來,老虎精、蛇精一精吃了兩份。菜一道接著一道的上,又上了道龍虎鬥,這回輪到老虎精、蛇精尷尬了,於是照貓畫虎,趁閻王不注意,偷偷把碗換掉。這次輪到雞精、王八精吃了個雙份。


    最後一道菜上過了,眾鬼吃著新上來的果盤,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用牙簽剔著牙。看到眾鬼酒足飯飽的樣子,閻王決定帶它們參觀一下地獄。地獄十八層,層層觸目驚心,考慮到大家剛吃完飯,怕太血腥的場麵嚇著大家,把吃下去的東西再吐出來,閻王決定隻帶它們參觀一下收押眾閑鬼的那一層。


    寫完這一段,我定了定神,又把我構思的另一篇小說開了個頭:


    方方一大早就起來準備(不知道該準備些啥),他和園園今天都請了假,他們今天要一起去醫院,給園園做試管嬰兒。


    方方和園園結婚很多年了,一開始他們想做丁克夫婦,等到想要孩子的時候,園園卻懷不上了,隻好求助於試管嬰兒。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第二次都失敗了,他們決定如果這次再不成功,以後就再不做了。


    吃過早飯,方方拿著準備好的東西和園園一起出了門,兩人一起坐電梯來到地下車庫,找到自己家的suv,方方把東西放進後備箱,然後坐到了副座上,園園坐到了司機的位置。方方不喜歡開車,他覺的自己開車開得不好,他認為自己反應慢,所以兩人出去都是園園開車,這次也不例外。園園發動了車子,方方對她說:“這次你要懷上了,以後就我來開車。”園園說:“誰知道呢?”說完掛上檔,把車子向地下車庫的出口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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