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時候天都快亮了,我也不知道怎麽遊蕩,最後竟然走到家了。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精疲力竭,累到記憶都模糊了,我感覺好累,很想家,想我的爸爸媽媽。喬安的東西都搬走了,房間並沒有感覺比之前特別空洞,除了那幾個礙事的高爾夫球和唱片機,所缺少的都是細節。缺少了她的冷眼,她笑我的聲音,她拎著高跟鞋悄然走進房間的樣子。我艱難地脫下高跟鞋,血泡破了結痂,之後再破,腳和鞋子都粘在一起。穿不適合自己的鞋子,總要受到懲罰。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空空如也的鞋櫃裏。喬安搬來的第一天,把鞋櫃裏我所有的鞋子都扔出來,整齊碼好自己的高跟鞋,我隻能又去超市搬回一個簡陋的藍色塑料鞋架,把我的鞋都放在上麵,堆在門邊。當時我對這件事頗有微詞,喬安直接扔了一千塊錢給我,說那個鞋櫃她買了。現在那個鞋櫃裏隻剩下她的一雙鞋。是一雙模仿芭蕾舞鞋似的方頭平底鞋,有漂亮的絲綢細帶和薄薄的白色鞋底,我說我從小就特別希望能有雙芭蕾舞鞋,可是我不會跳舞,也從來沒擁有過那種跳舞女孩的優越感,她們昂首挺胸走過我最醜陋自卑的青春期。喬安說,你喜歡就送給你。我說我根本沒場合穿。她說你有了這雙鞋,自然會有場合,那個時候不用有人教你,你也會昂首挺胸地走過那些羨慕你的人。我搖搖頭,說還是不要了吧。喬安沒接話,直接把它放進鞋櫃裏,跟我說,如果要穿的時候就拿出來穿。現在喬安走了,她信守諾言留下了那雙鞋。擺在鞋櫃中間,在我最落魄的時候,看到那雙我一直期待能用來見證榮耀的鞋子,真是莫大的諷刺。這個房子在我眼皮底下不斷交替著房客,隻有我像是一條家犬,忠貞不渝。我躺在沙發上,臉朝著沙發背,緊緊閉上眼睛。小時候我考試成績不好,犯了錯都會這樣安慰自己。我喜歡睡沙發,沙發柔軟的靠背仿佛可以抵禦那些尖銳的傷害,我的沙發是藍色格子的,還鋪了一層珊瑚絨的綠色墊子,帶著溫馨的土氣,和因為陳舊散發出的潮味,但是它舊得安全。它像是一個慈祥的老奶奶,坐在院子門口折著錫紙銀元寶,看見我哭著跑回來,放下筐子,對我張開手臂,抱著我,拍拍我的腦袋,倪好,你是一個好孩子,閉上眼睡一覺,什麽都會好。它的身上帶著迷人的老舊味道,它的懷裏有老人家的特殊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