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薛洋自己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無論如何,都這個時候了!曉星塵按理應該是醒了才對啊!


    薛洋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眼神越來越陰暗,手指不耐煩地在桌上滴滴地敲打著。


    等到天色已暗,他踢了桌子一腳,罵了一聲,一掀衣擺起身,在曉星塵的屍體身旁半跪而下,檢查自己剛才畫的陣法和咒文。反複確認,似乎沒錯。皺眉思索,還是全部擦掉,重畫了一次。


    這回,薛洋坐到了地上,很有耐心地盯著曉星塵,又等了好一陣。阿箐的腳已經麻過了三輪,又痛又癢,仿佛千萬隻螞蟻在密密啃噬,她的眼睛也哭腫了,看東西有點模模糊糊的。


    薛洋終於發現事態不可控製了。


    他把手放到曉星塵的額頭上,閉目而探,半晌,猝然睜眼。


    多半,他探到的,隻有剩下的幾片殘存碎魂了。


    而若要煉製凶屍,沒有屍身本人的魂魄,是絕不可能成功的。薛洋像是完全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意外,那張永遠都笑意滿滿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一片空白。


    不假思索,他後知後覺地用手去捂曉星塵脖子上的傷口。然而,血已經流盡了,曉星塵的臉已蒼白如紙,大片大片已變成暗紅色的血幹涸在他的頸項間。如果是剛開始就救治,或許還有希望,如今已經晚了!


    現在才去堵傷口,什麽用都沒有。曉星塵已經死了,徹徹底底地死了。


    連魂魄都碎了。


    在薛洋的故事中,那個吃不到點心、哇哇大哭的他,和現在的他差距太大了,讓人很難把他們聯係到一起。而此時此刻,魏無羨終於在薛洋的臉上,看到了那個茫然懵懂的孩子的一點影子。


    薛洋的眼中刹那間爆滿了血絲。他霍然起身,雙手緊緊捏起拳頭,在義莊裏橫衝直撞地一陣摔踢,巨響陣陣,把他剛剛親自收拾的屋子砸得七零八落。


    這時候,他的表情、發出的聲音,比此前他所有的惡態加起來還要瘋狂、還要可怕。


    砸完了屋子,他又平靜下來,蹲回到原地,小聲地叫:“曉星塵。”


    他道:“你再不起來,我要讓你的好朋友宋嵐去殺人了。


    “這整座義城的人我全都會殺光,全都做成活屍,你在這裏生活了這麽久,不管真的可以嗎?


    “我要把阿箐那個小瞎子活活掐死,曝屍荒野,讓野狗啃她,啃得稀巴爛。”


    阿箐無聲地打了個寒戰。


    無人回應,薛洋突然暴怒地喝道:“曉星塵!”


    他徒然地揪著曉星塵道袍的領口,晃了幾晃,盯著曉星塵的臉。


    突然,他拽著曉星塵的胳膊,把他背了起來。


    薛洋背著曉星塵的屍體走出門去,像個瘋子一樣,口裏碎碎念道:“鎖靈囊,鎖靈囊。對了,鎖靈囊,我需要一隻鎖靈囊,鎖靈囊,鎖靈囊……”


    寧中則有些不忍心一般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似乎不願再看。所有人都安靜的站在那裏,一言不發!他們隻能看到阿箐的記憶,薛洋此刻去了哪裏?他們無法得知。


    可是從他剛才的話中,以及如今義城的慘狀,都說明了薛洋卻是說到做到了,隻可惜即便是他再殺無數人,也無濟於事了!


    殺死一個人太容易,可想要救活一個人,難如登天。


    這時候魏無羨也明白了!薛洋讓自己拚湊的靈魂是誰的了?甚至哪怕是要麵對林亦這樣的世家高手,薛洋依舊來了!足以說明曉星塵在他心中的地位。


    等他走出好遠,阿箐才敢微微地動了一下。她站不穩,滾到了地上,蠕動半晌才爬起來,艱難地走了兩步,走活了筋骨,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跑了起來。


    跑出好久,把義城遠遠甩在身後,她才敢憋在肚子裏的大哭放了出來:“道長!道長!嗚嗚嗚,道長!……”


    視線畫麵一轉,忽然轉到了另一處。


    這個時候阿箐應該已經逃了一段時日。她走在一處陌生的城鎮裏,拿著竹竿,又在裝瞎子,逢人便問:“請問這附近有沒有什麽仙門世家呀?”“請問這附近有沒有什麽厲害的高人呀?修仙的高人。”


    所有人都明白,她這是在尋找可以幫曉星塵報仇的對象。


    奈何,並沒有什麽人把她的詢問當作一回事,往往敷衍兩句就走。阿箐也不氣餒,不厭其煩地一直問一直問,一直被揮手趕開。她見這裏問不到什麽,便離開了,走上了一條小路。


    她走了一天,問了一天,累得不行,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一條小溪邊,捧起溪水喝了幾口,潤了潤幹得要冒火的嗓子,對著水,看到了頭發上的一隻木簪,伸手將它取了下來。


    這隻木簪原本很是粗糙,像一根凹凸不平的筷子。曉星塵幫她把簪身削得平滑纖細,還在簪子的尾部雕了一隻小狐狸。小狐狸長著一張尖尖的臉,一雙大大的眼,是微笑的。阿箐拿到簪子的時候摸了摸,很高興地說:“呀!好像我!”


    看著這隻簪子,阿箐癟了癟嘴,又想哭。肚子裏咕咕叫,她從懷裏摸出一隻白色的小錢袋,還是她從曉星塵那裏偷來的那隻,又從錢袋裏摳出一顆小小的糖果,小心地舔了舔,舌尖嚐到了甜味,就把糖又裝了回去。


    這是曉星塵留給她的最後一顆糖。


    阿箐低頭收好錢袋,隨眼一掃,忽然發現,水中的倒影,多出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薛洋在倒影之中,正在微笑地看著她。


    阿箐嚇得尖叫一聲,連滾帶爬躲開。即便是林炎這個膽大的主,也是被突如其來這一幕嚇了一跳。剛才這小子明顯是被阿箐給驚豔到了。這小姑娘真的很不錯,隻可惜已經香消玉殞了!


    要不然林亦還真的有這麽個想法!畢竟自己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小子,跑去姑蘇藍氏當上門媳婦!


    他的反應明顯也嚇了其他人一跳,仔細看去發現,薛洋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到了她的身後。他手裏拿著霜華,開心地道:“阿箐,你跑什麽?咱們好久不見了,你不想我嗎?”


    阿箐尖叫道:“救命啊!”


    然而,這裏已是偏僻的山野小路,沒有誰會來救她。


    薛洋挑眉道:“我從櫟陽辦事一趟回來,竟然剛好遇到你在城裏問東問西,真是擋也擋不住的緣分哪。話說回來,你真是能裝,竟然我都給你騙了這麽久。了不起。”看著他手中的霜華,還有他說的這句話,櫟陽常氏後來被人滅門,是誰幹的毫無疑問了!


    阿箐知道自己逃不掉,是必死無疑了,驚恐萬狀過後,又潑起來。反正也是要死的,不如罵個痛快再死,她蹦起來呸道:“你這個畜生!白眼狼!豬狗不如的賤貨!你爹媽肯定是在豬圈洞房才生了你這麽個狗東西吧!爛胚子!”


    她以前混跡市井,對罵聽得多了,後麵什麽汙言穢語都兜頭噴出。薛洋笑吟吟地聽著,道:“還有嗎?”


    阿箐罵道:“那是道長的劍,你也配拿著!髒了他的東西!”


    薛洋舉起左手的霜華,道:“現在,是我的了。你以為你的道長現在有多幹淨嗎?今後還不是我的……”


    阿箐道:“你個屁!做夢吧你!你也配說道長幹不幹淨,你就是一口痰,道長倒了八輩子黴才被你沾上,髒的隻有你!就是你這口惡心人的痰!”這句話明顯說到了薛洋的痛點,至於之前的那些髒話,他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多少回了?哪裏會在乎!可是曉星塵這根刺終於還是紮到了他心坎上!


    薛洋的臉終於沉了下來。


    阿箐的心卻忽然輕鬆了。她提心吊膽跑了這麽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似乎真的麵對了,反而輕鬆了不少,這時候的阿箐或許早就已經視死如歸,毫不畏懼死亡了!


    薛洋陰測測地道:“既然你這麽喜歡裝瞎子,那你就做個真的瞎子吧。”他揮手一灑,不知什麽粉末迎麵撲來,撲入了阿箐的眼睛,視線頓時一片血紅,然後轉為黑暗。


    眼球被火辣辣的刺痛彌漫,阿箐卻忍著沒叫。薛洋的聲音又傳來:“多嘴多舌,你的舌頭也不必留了。”


    一個冰涼刺骨的尖銳事物鑽入了阿箐的口中,同感之下,魏無羨也免不了,此時阿箐的魂魄已經到了極致的邊緣,林亦果斷出手!魏無羨剛感覺到從舌根傳來的刺痛,猛地被人拉了出來!


    所有人都感覺天旋地轉,下一刻都回到了義莊裏,此時他們身邊阿箐的鬼魂依舊在嗚嗚的哭泣著!所有人都感覺心裏一疼,尤其是林炎,此刻手指都快捏白了!顯然是憤怒的不可抑製。


    魏無羨則是來到了自己小師叔的身旁,把手伸進棺內,微微分開曉星塵道袍整潔的衣領。果然,在致命之處,看到了一條細細的傷痕。


    魏無羨心中歎息,對阿箐道:“辛苦你了。”


    這些年來,無論或者還是死了,都東躲西藏,在妖霧彌漫的義城裏,神出鬼沒地和薛洋作對,將入城的活人嚇走,指引他們出城,給他們示警。


    之所以阿箐的鬼魂是瞎子,行動卻不像一般瞎子那樣遲緩小心,是因為她在死前一刻才變成真正的瞎子。此前,她一直是那麽靈活跳脫、行動如風的一個小姑娘。


    阿箐趴在棺邊,合起手掌,對魏無羨連連作揖,再用竹竿充作劍,作她以前打鬧時常作的“殺殺殺”狀。魏無羨道:“放心。”


    魏無羨走到林亦身邊,道:“林叔,我說了這裏的事,跟我有關!我這就去解決!還請你幫幫忙,看看能不能?”魏無羨說的,林亦很清楚。


    他想救自己的師叔,盡管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不過林亦一向深不可測,或許他有辦法也說不準!林亦點了點頭。


    他還真的有辦法,隻不過需要一些準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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