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眾人已經傾入她的魂魄,呈現在他們麵前的,是她記憶中感情最強烈、最想傾訴於他人的幾個片段,安靜看著,感之所感即可。此時,對於魏無羨而言,感覺更加清晰,二人一切意識都在一起,兩人的一切感官通用,那少女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她的嘴巴就是他的嘴巴。


    這少女似乎坐在一條小溪邊,對水梳妝。雖然衣衫破爛,但基本的幹淨還是要的。她用腳尖打著節拍,一邊哼著一支小曲,一邊挽頭發。魏無羨感覺一根細細的木簪在頭發裏戳來戳去。忽然,她一低頭,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


    魏無羨在她的魂魄裏,也隨之低頭,看到了此刻他的模樣。溪水倒映出了一個瓜子臉蛋、下巴尖尖的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的眼睛裏沒有瞳仁,是一片空洞的白色。


    魏無羨心道:“難道這個時候她已經瞎了?可是我現在分明看得見。共情之時,無感和怨靈都是相通的。”


    那少女挽好了頭發,拍拍屁股一躍而起,拿起腳邊的竹竿,蹦蹦跳跳地沿路行走。她邊走邊甩著那隻竹竿,打頭頂枝葉、挑足邊石頭,嚇草裏蚱蜢,片刻不停。前方遠遠有幾個人走來,她立即不跳了,規規矩矩拿著那根竹竿,敲敲打打點著地麵,慢吞吞地往前走,很小心謹慎的模樣。過來的幾個村女見狀,都給她讓開道路,交頭接耳。這少女忙不迭點頭道:“謝謝,謝謝。”


    一名村女似乎看得心生憐憫,掀開籃子上蓋的白布,拿出一個熱乎乎的饅頭遞給她:“小妹,你小心點。你餓不餓?這個你拿著吃。”


    這少女“啊”了一聲,感激地道:“這怎麽好意思,我、我……”


    那村女把饅頭塞到她手裏,道:“你拿著!”


    她便拿著了:“阿箐謝謝姐姐!”


    原來這少女名字叫阿箐。


    告別那幾名村女,阿箐三兩下吃完了饅頭,又開始一蹦三尺高。魏無羨在她身體裏跟著蹦,蹦得頭暈目眩,心道:“這姑娘真能野啊?我明白了,原來真如林亦所說,她是裝瞎。這雙白瞳多半是天生的,雖然看著像是個瞎子,但其實能看得見,她就利用這個裝瞎子騙人,博取同情。”她一個孤身流浪的小女孩子,多半是父母都不在了,裝裝瞎子,別人以為她看不到,自然放鬆警惕,但其實她都看得一清二楚,隨機應變,倒也不失為一個聰明的法子。


    但是阿箐的魂魄,又的確是瞎了的,說明她生前已經看不見了。那到底是怎麽從假瞎變成真瞎的?


    是不是,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


    阿箐在沒人的地方就一路蹦,有人的地方就畏畏縮縮裝瞎子,走走停停,來到了一處市集。


    在人多的地方,她自然又要大顯身手,把式做足,裝得風生水起。一根竹竿敲敲點點,慢慢吞吞地在人流裏走動。忽然,她朝一個衣著鮮貴的中年男人一頭撞去,狀似大驚大恐,連連道:“對不住、對不住!我看不到,對不住!”


    哪裏看不到,她根本是直衝這男人來的!


    那男人被人撞了,暴躁地轉過頭,似乎想破口大罵。但一看是個瞎子,還是個有點漂亮的小姑娘,若是當街扇她一耳光,必然要被人指責,隻得罵了一句:“走路給我小心點!”


    阿箐連連道歉,那男人臨走了還不甘心,右手不老實地在阿箐臀部上狠狠擰了一把。這一下等於是擰到魏無羨身上,感同身受,擰得他心裏刹那間爬滿了密密麻麻的一層雞皮疙瘩,隻想一掌把這男人拍穿入地。一群人站在一旁,幾個小少年明顯立馬起了火氣,這種行為可是非常讓他們不恥的。


    不過魏無羨此刻被人吃豆腐這點還是讓林炎猛地樂了出來!


    阿箐縮成一團不動,好像很害怕,但等那男人走遠,她敲敲點點走進一條隱蔽的小巷,立刻“呸”了一聲,從懷裏摸出一隻錢袋,倒出錢數了數,又“呸”了一記,道:“臭男人,都這幅德性,穿得人模狗樣,身上沒幾個錢,掐著晃都晃不出一個響。”


    一群少年立馬都有些麵色難看,這丫頭可是給這群公子哥好好上了一課。這種小丫頭他們要是遇上了,百分百是要上當!


    魏無羨也是哭笑不得。阿箐才十幾歲,估計現在十五歲都沒到,罵起人來卻順溜得很,扒人錢袋更順手。他心想:“你要是扒到我,肯定不會這麽罵了。當年我也曾經很有錢過啊。”


    他還在感慨是從什麽時候變成了一個窮光蛋,阿箐已經找到了下一個目標,裝著瞎子出了巷子,走了一段路,故技重施,“哎呀”地撞到了一個白衣道人身上,又道:“對不住、對不住!我看不見,對不住!”


    連詞都不換一下啊,小美人!


    那道人被她撞得一晃,回過頭,先把她扶穩,道:“我沒事,姑娘你也看不見嗎?”


    這人十分年輕,道袍樸素潔淨,背上縛著一把以白布裹纏的長劍,下半張臉很是清俊,雖然略顯消瘦。上半張臉,則纏著一條五指寬的繃帶,繃帶下隱隱透出一些血色來。


    一群人看到這個人立馬都驚呼出聲:“曉星塵!”


    此時的曉星塵應該是已經替宋嵐換掉了自己的眼睛,而後流落到了這裏。隻可惜這樣一個人居然死了,如果要是還活著的話,肯定是仙門百家之中極富盛名的前輩修士了!


    阿箐似乎呆了一下,這才道:“是、是啊!”


    曉星塵道:“那你慢些,不要走這麽快。再撞到人就不好了。”


    他隻字不提自己也看不見,牽著阿箐的手,把她引到了路邊,道:“這邊走。人比較少。”


    他的言語動作,都溫柔又小心,阿箐的手伸出去又猶豫了下,最終,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腰間的錢袋飛速撈走了,道:“阿箐謝謝哥哥!”


    曉星塵道:“不是哥哥,是道長。”


    阿箐眨眼道:“是道長也是哥哥呀。”


    曉星塵笑道:“既然叫我一聲哥哥,那就把哥哥的錢袋還回來吧。”


    阿箐這種市井混混兒手腳就算再快十倍,也瞞不了修仙之人的五感。她一聽不好,持杖拔腿狂奔,沒跑兩步就被曉星塵單手擒住後領,提了回來:“說過不要跑這麽快,再撞到人怎麽辦?”


    阿箐又扭又掙,嘴唇一動,上齒咬住了下唇,魏無羨心道:“不好,她要喊‘非禮’了!”。很顯然如果這丫頭真的喊出來了,曉星塵還真的不好對付!


    正在這時,街角匆匆拐出來一個中年男子。他一見阿箐,眼睛一亮,罵罵咧咧地走過來:“小賤人,逮著你了,把我的錢還過來!”


    罵著不解氣,揮手一巴掌就朝她臉上扇來,嚇得阿箐連忙縮脖子閉眼。豈知,這一耳光沒落到她麵頰上,被人半路截住了。


    曉星塵道:“閣下稍安勿躁。這樣對一個小姑娘,不太好吧。”


    阿箐偷偷張開眼瞄了瞄,那中年男子明顯使了大勁兒,手掌被曉星塵看似輕巧地托著,卻不能再前進半分,心中犯怵,嘴硬道:“你這半路殺出來的瞎子,枉作什麽英雄好漢!這小野賤人是你相好啊?你可知她是個賊!她扒我的錢袋,你護著她,你也是賊!”


    曉星塵一手抓著他,一手擒著阿箐,回頭道:“把錢還給人家。”


    阿箐連忙從懷裏掏出那一點小錢遞了過去。曉星塵放開那中年男子,他低頭數了數,沒少,瞅瞅這瞎子,知道不好對付,隻得訕訕走了。曉星塵道:“你膽子太大了。看不見,竟然還敢偷東西。”


    阿箐一蹦三尺高:“他摸我!掐我屁股,掐得可疼了,我收他點錢怎麽了。那麽大一個袋子就裝了那麽點,也好意思凶巴巴地要打人,窮縗鬼!”


    魏無羨心想:“分明是你先撞過去要下手的,倒變成他不對在先了。好一手偷梁換柱。”


    曉星塵搖搖頭,道:“既然如此,你更不應該去招惹了。若是今天沒人在場,一耳光可解決不了這件事。小姑娘好自為之吧。”


    他說完,轉身往另一方向走去。魏無羨心道:“沒要回自己的錢袋呢。我這個師叔,也是位憐香惜玉之人。”


    阿箐捏著她偷來的那隻小錢袋,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把它塞進懷裏,敲著竹竿追了上去,一頭紮到曉星塵背上。曉星塵隻得又扶住她,道:“還有什麽事?”


    阿箐道:“你的錢袋還在我這裏呢!”


    曉星塵道:“送給你了。錢也不多。花完之前都別去偷了。”


    阿箐道:“剛才聽那個臭縗鬼罵人,原來你也是瞎子啊?”


    聽到後半句,曉星塵的神情瞬間黯淡下來,笑容也一下子消失了。


    天真無忌的童言,最是能致命。小孩子什麽都不懂,而正是因為他們不懂,所以傷人心才往往最直接。


    曉星塵纏眼的繃帶下,一縷血色越暈越濃,幾乎透布而出。他舉手虛掩其上,手臂微微發顫。挖眼之痛和挖眼之傷,不是那麽容易就痊愈的。而且更重要的恐怕還有對於宋嵐的愧疚吧?宋嵐失去的眼睛他能夠補上,可是那些他的師友卻是徹底失去了,對於曉星塵而言,一個知己也沒有了!


    從此這諾大的江湖隻能一個人走了!


    阿箐倒是沒有想那麽多,以為他隻是頭暈,喜滋滋地道:“那我跟著你吧!”


    曉星塵勉強笑了笑:“跟著我做什麽?你要做女冠麽?”


    阿箐道:“你是大瞎子,我是小瞎子,咱們一起走,剛好有個照應。我沒爹沒娘沒地方可去,跟誰走不是走,往哪兒走不是走?”她十分聰明,生怕曉星塵不答應,看準了他是個好人,鐵定不會坐視不理,又威脅道:“你要是不帶上我,不答應我,我花錢很快的,一下子就花光了,到時候又要去偷去騙,被人打老大耳刮子,打得找不著東南西北,多可憐呀。”


    曉星塵笑道:“你這麽鬼靈精怪,隻有你把人騙得找不著東南西北,誰能打得你找不著東南西北?”


    看著這個溫文爾雅的曉星塵,所有的少年都安靜的站在一旁,明顯心情不太好!畢竟這個優秀而又性格溫和的人已經不在了!不知是誰猛地張口罵了出來:“該死的薛洋!”


    明顯一切的證據表明,曉星塵的一切悲劇都和薛洋脫不了幹係。如今看來,曉星塵很可能也是他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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