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當我三歲小孩麽?我什麽也不會說的!”


    畢竟是稚嫩的孩子,這句話一說,不啻承認此處必有出路,且自己是知道的。酒肆主人心裏一鬆,口中卻道:“哎呀,不好不好。你看這裏並無食物,若是將我們困死在此處,少不得要變成餓死鬼纏上你。到時候你一閉眼,便見三個骨瘦如柴的冤魂圍著你討要吃食,豈不可怕?”


    “胡說八道,我可不怕什麽餓死鬼!是你們自己要闖到這裏來的,死了也不能怪我……”


    “是麽?”原先還帶著笑意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冷峭嚴厲,“那懷家莊中那些人呢?!”


    一言既出,對方頓時沉默了。李淳風等了片刻,不見回答,麵色微微一動,站起身,順手接過尉遲方手中刀,向那塊刻著字的石壁走去。眉峰聚攏,目光如利刃寒星,臉上一點笑意也無。相識以來,第一次見到這男子如此冷肅攝人的神情,拂雲不禁吃了一驚;李淳風卻視若無睹,從她身邊走過。雙目一瞬不瞬地望向空無一人的石壁,語聲越來越慢,一字字吐出,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哪怕恨意再深,也不應致無辜者於死地;更何況,那些是你熟悉的人。濫殺無辜,無論出於什麽理由,也絕不可恕!”


    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氣氛籠罩當場。那頭依然沉默,但仔細分辨,卻能聽到一絲壓抑著的急促喘息。李淳風雙眉一揚,驀地一刀劈向身旁岩石,濺出火星,喝道:“給我出來!”


    就在這一刹那,麵前的石壁應聲而開,原來石壁之後竟然隱著一個小小山洞。裏麵那人雙手環抱肩頭,“啊”地一聲驚叫,抬起頭來,正是懷容不知所措的臉。尉遲方趕過去,一把將她抓了出來,剛想揚手打去,突然想到對方是女孩,又將手縮了回來,隻是牢牢抓住她的臂膀,令其動彈不得。懷容不顧一切地掙紮著,一麵大叫:“我沒有殺人!你冤枉我!我沒有殺人!”


    “是麽?造謠說山鬼降世的人是你,用這毒花毒害鄉民的人是你,想要將我們困死在此處的人也是你,你的所作所為,哪一件不是害人之事?”青衫男子雙目凜凜,望向懷容,“說吧,是誰指使你,又想要做什麽?”


    懷容停止了掙紮,慢慢垂下頭,身體也蜷縮起來,低聲道:“我……我什麽也不想,隻是想回家……”


    “你家在哪裏?”


    “不知道,我隻記得那裏有很多牛羊,很多好大好大的房子……五歲那年,我就被人從家鄉拐賣到京城。阿哥也是孤兒,他和我,我們做夢都想回到家鄉,可是沒有盤纏,又怕被懷三爺知道捉回來……”


    歎了口氣,李淳風麵容也和緩下來。唐朝仍然保持了一部分奴隸製度,入了奴籍之人非但不能與平民通婚,連子女也要世代為奴。相當於社會中最低賤的一層,除非脫籍或贖身,永不得解脫。是以拐賣人口之事比比皆是,甚至有富貴人家子女被人牙子拐去,從此完全失去自由,淪為賤役。身為奴婢,一旦逃跑,任何人皆有權捉拿,主人也可隨意處置。


    “阿哥?是先前打獵的時候和你在一起的那人?”


    “就是他。”說到那人,懷容露出笑容,一張平常的臉看上去竟也有幾分美麗,“阿哥說,他會帶我一起走,一起離開莊子。那天晚上,我們像從前一樣在祠堂裏碰頭。就在商議的時候,我聽見牌位發出了聲音,那聲音說,他是這山中的山鬼,會幫我們完成心願。”


    “山鬼?”


    “嗯。他告訴我,供桌下麵有一張地圖,要我去尋找地圖上的那個地方,還告訴我如何使用那兒的機關。”環顧四周,道:“就是這裏。三爺他們都說黑雲嶺有山鬼,從來不敢靠近,他們不知道這裏有這個秘密的地方。”


    “找這裏做什麽?”


    “他讓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


    懷容頓了頓,慢慢拉起衣袖,露出李淳風和尉遲方兩人之前曾見過的那道傷痕。


    “他說,這裏有一株奇怪的花,要我用自己的血來澆灌。”


    三人不約而同轉頭望向那株紅花,血色花瓣無風自動,看起來仿佛有生命一般,帶著妖異之氣,心中寒意頓生。懷容繼續道:“那時候這花還沒有開,滿枝都是白色的花骨朵。我照山鬼說的,割開手心,把血滴在花根上,花就一點點開了,顏色也變成了紅色,那樣子真是奇特極了,從沒見到過這麽奇怪的事。回去之後,我按照約定再一次來到祠堂,果然,山鬼又說話了。他要我一個月之後,看到黑雲嶺上有黑雲升起的時候再進山。”


    “就是這次懷家莊出事的時間?”


    點了點頭,懷容道:“沒錯。一個月之後,這裏真的起了黑雲,遠遠望去滿天都是濃煙。懷家莊那些人都很害怕,以為出了怪事,隻有我和阿哥一點都不怕。我趁打獵的機會進了山洞,按照山鬼告訴我的,取了這裏的花,將花搗成花泥,趁機摻在莊裏那些人的食物中。這樣,十天以後,他就會來帶我和阿哥回家了。”


    拂雲心思靈敏,想了想,道:“這麽說來你也沒有見過他的模樣。會不會有人借機騙你?”


    “絕不可能!他什麽都知道,如果不是山鬼,又怎能讓山上噴出黑雲?”


    “那也說不定。”這次答話的是一直靜聽著的酒肆主人,“山海經中記載有投物輒燃的火山,水經注裏也有煙火從地中而出,這座黑雲嶺多半屬於此類,隻不過並非噴火,而是生煙。水有水性,山也有山的性情,假如常在此山中,熟知這山的變化規律,說不定就能預知噴發的時刻。”


    那邊尉遲方已忍不住,向懷容道:“這就是你捏造出山鬼降謠言,下毒害人的原因?僅僅為了離開莊子,返回家鄉,就毒害那麽多人,小小年紀,心腸竟如此狠毒!”


    聞言懷容臉色白了一白,突然昂首怒道:“那是我的事!這世上除了阿哥,本來就沒人對我好,我為什麽要對別人好?別人的死活關我什麽事?”


    “你!”


    伸出手,李淳風拍了拍校尉的肩頭,“罷了。”轉頭向懷容道:“無論如何,我們三人和你並沒有冤仇。如今事情都說清楚了,你也該讓我們離開吧?我倒無妨,就算留在這石洞之中,也沒什麽牽掛;隻是這樣一來,你就要留在此處奉陪。為了三個不相幹的人,卻害自己回不了家,豈不可惜?”


    並沒有特別的保證,這句話卻打動了懷容。她低垂頭想了一想,一言不發地走入花叢中。移開兩塊黑石,其下赫然露出一枚白石製成的樞紐。尉遲方拇指一翹,低聲讚道:“李兄,真有你的!”


    淡淡一笑,將刀還給了校尉。拂雲眼尖,見地上有兩點血跡,咦了一聲,“你受傷了?”


    歎了口氣,酒肆主人難得地臉色微赤。極不情願地伸出背在身後的右手,虎口處一片殷紅色。


    “用尉遲的刀砍石頭,使力大了些……”


    見他神色尷尬,拂雲忍不住“哧”地一笑,連忙抿住嘴。尉遲方哭笑不得,隻得撕下衣袖為他纏上。


    “看來以後除了要教李兄射箭之外,這用刀之法也要研習一二了。”


    第十章 變故


    正在此刻,那邊傳來一聲驚呼,三人連忙趕過去,卻見懷容呆呆站在那裏,麵如土色。


    “怎麽了?”


    “這裏的機關壞了!”


    低頭看,便見到地上白石翻起,底下竟空無一物。雙眉一軒,李淳風道:“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這個地方?”


    懷容搖頭,似乎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沒有,絕對沒有!”


    顧不得和她說話,李淳風開始察看地上機關,眉頭慢慢鎖了起來。尉遲方見他臉色不佳,問道:“如何?”酒肆主人並不答話,而是突然站起身,直奔閉鎖的石門,上下查驗了一番,又將耳朵貼在門上,似乎是在聹聽動靜,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沒有出路。”


    “什麽?!”另外三人一起叫了出來,懷容的聲音最大,“不可能!山鬼親口告訴我,白石下就有出去的通道!是他要我將你們引來此地,放下巨石,然後躲藏在石洞之中,等困住你們之後再伺機脫身的!”


    “這裏沒有泥土翻動的痕跡,也看不到任何機關樞紐。巨石可放卻不可收,是絕路。”望向懷容,一字字道:“那自稱山鬼的人騙了你。”


    “不,決不會!他不會騙我的!”懷容的神情像是要哭出來,拚命的搖著頭。突然衝了過去,一把抓住酒肆主人的衣袖,崩潰一般叫道:“救我!我不要死!我要和阿哥一起回家!”


    深吸一口氣,李淳風苦笑道:“李某也是人,不是神仙。機關是你自己放下,我又如何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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