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欽本是教廷中的騎士,心裏的信仰自然相當堅定,他在掙紮著與自己心中的恐懼對抗,卻一次次以失敗告終。肖欽覺得自己已經將一切交付給了他所堅信的神明,他曾以為自己不會畏懼這世間的一切——無論黑暗、孤獨抑或死亡,他覺得隻要自己對神明還抱有信仰,那麽神明自然會賜予他戰勝一切的力量。


    不過此刻,他卻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一絲懷疑。


    盡管他甚至憎恨且厭惡著這樣一個懷疑神明懷疑信仰的自己,但那懷疑卻像姨媽巾上的那一抹妖豔的紅那樣明顯、刺眼、突兀並且揮之不去。


    聖力如同已經逐漸開始凝固的瀝青一樣,在身體之中流轉得異常緩慢。肖欽在心生動搖的時候終於也開始發現,自己身體之中的聖力似乎與最開始的時候有一些細微的不同。肖欽隱隱記得,大概從自己將楊辰贈與他的那黑色十字架帶在身邊不久,他的聖力便開始逐漸悄然改變。


    黑色的十字架在教廷中算是禁忌,可不知道為什麽,肖欽第一次見到這東西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和它有緣,覺得那東西命中注定就是屬於自己的。肖欽經常趁沒人的時候將那十字架拿在手中摩挲,有時會覺得目光甚至靈魂都被其深深滴吸引,久久不能移開。


    肖欽並不知道那十字架的來曆,就連楊辰在當初送給他這枚十字架的時候也不知道它究竟有什麽作用。這東西是當初楊辰在西方遊曆的時候偶然得到的,那算是一個信物,見證了他與一位偉大的亡靈法師之間的深厚的友誼。那位亡靈法師原本也是一位在教廷之中位高權重的主教,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叛出教廷投入了黑暗女神的懷抱,從此陷入墮落的深淵。


    當然,“墮落”或“深淵”之類的說法都是在教廷的典籍之中所用的詞匯,教廷之中很多人都指責他背叛信仰,並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而在黑暗世界之中,提到這位法師的話,每一個黑暗生物都會對其棄明投暗的壯舉表示無比的欽佩。


    十字架被楊辰帶回盛京之後,便一直隨身帶著,卻也一直沒怎麽在意它,直到在帝都機場遇到了肖欽,並看出肖欽加入了教廷的陣營,這才將它送給肖欽,希望自己的小舅子在遇到黑暗世界高手的時候,能夠憑借這件信物保住一條小命。


    肖欽回憶起那時楊辰將十字架交給他的場麵,頓時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暗自想著那十字架本是黑暗世界一個有名的死靈法師的信物,死靈法師本就臭名昭著,更別說那法師還是從教廷叛逃出去的墮落者,自己連猶豫的心思都沒有,就那麽坦然地將這十字架收下,並且回到教廷之後也沒有對其他人說起過此事,這麽說來,或許自己當時的信仰便已經不再如以往一般堅不可摧了。


    肖欽同時又對十字架本身產生了一絲疑惑,就算這十字架原來的主人一開始的時候信仰無比堅定,可他已經墮落了很久,再怎麽說,它上麵也應該充滿了死亡和衰敗的味道,甚至連它的表麵都已經變成了黑色,可其中蘊含著的力量卻依舊是令人心生溫暖的光明聖力。肖欽想到這裏,心裏突然又寬慰了起來,他對自己說,一定是因為這光明的力量吸引了自己,他這才對這十字架產生了迷戀。


    如果他現在能夠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龍翔宇馬麟等人一定會大笑著說:“什麽狗屁光明的力量,那十字架裏的力量比你那所謂的聖力要強大千百倍。”當然,發出聲音這樣的事情肖欽現在是完全做不到的,實際上他倒是很想單手持劍半跪在地上,倔強地挺起不屈的頭顱,可無奈那施加在心中的強大威壓實在令他難以承受,別說拉風地半跪,他現在恨不得五體投地,讓地麵幫助他來承受一部分壓力。


    流觴在天空中那一雙眼睛睜開的那一霎身形一閃擋在了楊朵身前,他來不及轉身,依舊背對著楊朵。楊朵咬著牙在與那無形的壓力對抗,她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在他們麵前的是茫茫多的怪物,每一隻的實力都與她和林晨相當,他們現在一動不能動,而對麵的怪物隻要有一隻能夠獲得行動能力,殺光他們這群人也隻是眨眼間的事情。


    但這時候流觴擋在了她的麵前。


    流觴的身材有些瘦弱,在楊朵眼中卻顯得十分高大,就像山一樣,令人可以放心來依靠。楊朵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聲:“就要死了嗎……就要死了吧……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吧……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嗎……還有什麽事情要去做嗎……是要報仇嗎……可是他……卻也要死了啊……那麽是要原諒嗎……他這樣將我護在身後,是說在他倒下之前,都會一直保護著我嗎,會用他的命來保護我嗎……”


    一直堅強而霸氣的楊朵,被幾個好友稱作女漢子的楊朵,這一刻心中最柔弱的地方忽然被牽動了一下,她終於發現,原來自己也想要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原來自己也想要有一個懷抱可以撒嬌。而她想到這裏,頓時又失落起來,在心中歎了一口氣,道:“或許,已經遲了……”


    盡管麵對著一個僅憑氣息就可以壓製住眾人的強大對手,盡管自己隨時都可能會灰飛煙滅從此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流觴卻並沒有對死亡有任何畏懼,他的驚恐隻是來自於麵對虛空之中那個存在的時候心中升起的本能的恐懼。對於死,他反而有幾分期待,覺得若是可以就這樣死去,便也能算作一種解脫。他隻是希望能夠在死之前護得楊朵周全,不過依照當前的情形來看,他自身都已難保,更別說救下楊朵這樣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林晨的心中已經湧出了一絲絕望,通過之前楊辰和龍翔宇的話語以及種種的線索,她將所有破碎的因素都串聯到了一起,並得出了一個近乎於真正事實的答案。領域、規則、神器……將這一切糅合,林晨推演出了一個結論——仙界確實在依靠著這種封閉空間的便利條件在做著某種聽起來有些異想天開的實驗,這實驗的最終目標便是……造神……


    仙界之中有著一件能夠將虛空劃開,並維持著整個仙界空間令其自成一界的神器,依照楊辰之前的說法,能夠領悟甚至製定一方空間之中的所有規則的存在,便是神。而仙界之內的一切規則很可能便是依靠著這件神器來達成。所以依托著這件神器,仙界中人或許真的能夠造出一個神來。


    “神嗎……大概吧……大概也隻有神才能擁有這樣恐怖的威勢……在神的眼中,我們應當就像螻蟻一樣吧……”林晨心裏默默地想著。


    作為帝都五大世家之一的林家的長女,林晨可謂是含著金鑰匙出生。大世家的子弟自然生活優渥衣食無憂,不必為了活下去而奔波勞碌,而她又是青龍戰將的繼任者,雖說林家的家教良好而嚴格,不曾嬌慣她,可她也自小就受到了萬千寵愛。


    林晨二十幾年的人生一直都順風順水,不知道令多少人豔羨,而她也是好強之人,不僅實力配得上青龍戰將的稱號,智慧與謀略更是四象戰將乃至帝都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可自打在盛京與楊辰幾人見麵之後,她便接連幾次感受到了挫敗的滋味,這一次更是很可能連命都要賠上。


    林晨握著龍牙刃的那隻手在微顫著,手裏全是汗水。林晨突然想起了楊辰之前對龍翔宇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就實驗成果來說,仙界中人並沒有失敗得那麽徹底。林晨稍稍琢磨了一下,頓時覺得或許因為楊辰是領域能力者的關係,所以他要比其他人要更了解這個所謂“神”,而他的那句“沒有失敗得那麽徹底”更是變相說明仙界的造神實驗極有可能失敗了。想到這,林晨頓時又覺得有了希望。


    而在一旁的龍翔宇做出的推斷與她驚人的一致。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有一線生機也說不定。”龍翔宇這樣想著。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兄弟


    此刻誰都沒有看到楊辰的眼神,自然也不知道他的雙目之中有著一金一銀兩色的流光。楊辰覺得自己有很久沒有將意識沉入識海之中,有很久沒有和識海裏的霖聯係了。以前無論主動或是被動,他經常都會求助於霖,而現在楊辰恢複了記憶,記起了自己與霖的關係,霖又不知為何避而不見,再加上楊辰本身實力飛漲,已經能夠應付大多數的情況,故而需要動用霖的力量的機會便也越來越少。


    “好像……真的很久沒見了……久到似乎和當年我們分開之後的日子一樣長了啊……”楊辰隨意靠著一塊嶙峋的巨石坐在地上,他的背倚著石頭,頭微微仰著,心中似乎生出了許多的感慨。


    “來不來見本座還不是由你……你在帝都見了肖家那丫頭之後便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你的心和靈魂已經不再如從前了。”霖的身體包裹在一團金燦燦的光芒之中,看不清他的麵孔,隻是隱約能夠看到他的長發在飄動著。


    楊辰斜著眼睛瞄了霖一眼,自嘲地笑了笑。第一次在識海裏見到霖的時候,楊辰還不知道自己和霖是兄弟,也不知道霖是地位尊崇威名遠播的魔尊。那時候楊辰隻覺得霖是一個了不得的存在,實力高深莫測,好像要有他在,自己便好似有了堅強的後盾,便可以毫無顧忌地做很多事情。


    “是啊,人……總是會變的啊……每個人都會隨著時間和環境的變化而悄然改變,最後會變成另外的一個人……無論你我,都會變……而她,早就已經變了……”楊辰剛剛說完,霖便插了一句:“你我都已經不算是人了吧。”


    “嘖,你這句怎麽聽著那麽像罵人呢……我說,我也來看過你吧,是你躲著不見我,現在怎麽還倒打一耙了……”楊辰站起身來,隨手一揮,剛才在他身後靠著的巨石頃刻間化作了一堆細沙。


    “並非故意躲你,本座隻是需要積蓄能量,不然遲早消弭於這識海之中……在廢掉三垣那三個老匹夫之前,本座豈能先遂了他們的心願……誒,你這是……領域之力?已經掌握到這樣的程度了,看來不止是記憶,連實力也快要恢複了嗎?當初離開魔界時設下的封印也開始鬆動了嗎,那可是比封魔印要強大百倍的封印啊。”霖難得地說了這麽多的話,可見看到楊辰依靠領域之力將一塊假山一般的巨石碾成齏粉讓他心生了許多感慨。接著霖便沉默了,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領域……差得遠呢,在這識海之中我尚且還不能完全掌握所有的規則,遑論在外界……想要像以往那樣呼風喚雨興風作浪,不說千難萬難,卻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兒。”楊辰說話間手掌一翻,那滿地的沙礫又再度恢複成之前的巨石,連每一處風化的痕跡,每一個被磨平的棱角都與先前一模一樣。


    “本座欠你的……本座一定會讓你再度獲得以往的力量,想你當初,翻雲覆雨算得上什麽難事,奈何卻要自行封印強大的魔力……”霖的語氣中透著一股無奈。


    “過去的事兒就別再提了,什麽欠不欠的,任何決定都是我自願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是,不管是離開魔界,還是封印魔力……雖然離開魔界是為了你,封印魔力是為了佩佩,不過卻也何嚐不是因為我自己啊……力量什麽的,我以前從來都沒有看重過,可是現在卻發現,掌握強大的力量是必須的,並不是為了從別人手裏奪取什麽,而是為了不再讓別人從我手中奪走任何東西。隻是相對於力量,我更希望能夠回到過去,回到過去那一段和她在一起的時光……”楊辰的眼神中帶著幾絲落寞。


    “這便是你所求的嗎?”霖問道。


    “是啊,挺沒出息的是吧……可是這件事對我來說卻是如此艱難……”楊辰抱著肩膀苦笑著說道。


    “每個人的所追求的都不相同,隻要你願意為這一目標付出一切並且不會後悔的話,那去做又何妨,何必在意他人眼光,何必將旁人置喙放在心上。”霖淡淡地道,頓了頓,他又說:“不過有件事情本座還是要勸你,你與幽憐那侍女的事情也便算了,可是那個半魔,你切勿動一絲一毫的真心。”


    “哈,我什麽時候在乎過別人……當然,除了佩佩……至於感情債,你放心,我不是那種四處留情的人,我也沒有種馬的興趣,我不會對佩佩之外的任何人動心,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無論紅鸞還是貓瞳。嘖,不過你自己那邊不也是一攤子感情爛帳,還好意思開導我?你準備就這麽一直和幽憐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耗下去?她對你可真是一往情深忠貞不渝啊,這瞎子都看得出來……她等了你這麽久不說,還舍得把那麽重要的神器拿出來,這還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要不是你是我兄弟,這份人情我還真還不起……唔,就算你是我兄弟,這人情還起來也聽困難的。”楊辰說到這裏忽然一拍腦門,又隨手扶了一下眼鏡,道:“太久沒見了,一見麵就光顧著扯淡,差點忘了正事兒。”


    “是說鎮獄弓的事吧?你打算和那個偽神正麵對抗了?”霖的身上突然湧起了驚人的氣勢。


    楊辰邪異地笑了笑,道:“那就要看它的態度如何了……不過說實話,我們真的不是它的對手。再怎麽說,人家至少也頂得上半個神,就算合你我之力,再加上鎮獄弓這樣的神器,也拚不過……隻是……有的時候,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


    “仿佛又看到以前的你了,似乎這才是本座認識的你。有興趣和本座合力再拚一次嗎,就像很久以前那樣……”霖說道,然後他的右手向前平伸,手裏一團泛著淡淡金色的血液正如同心髒一樣收縮跳動著。


    “好像每次你剛剛休養得差不多,我就來將你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力量又分走了……老孟設下的局就是要讓這個半神來解決我們嗎,總覺得有些太簡單粗暴了,老孟應該沒那麽簡單的吧。”楊辰喃喃自語,那血液朝著他飛去,在楊辰手中逐漸縮成了指甲大小的血色結晶,那材質和光澤看上去竟然和當初老孟在薄葬城煉製成的凝血喪魂珠有幾分相似。楊辰將那結晶抵在額頭上,結晶被他慢慢吸收。待吸收完畢,他的身影便逐漸從識海之中消失。


    “老孟的局,當然沒有那麽簡單……唉,我欠你的……”霖難得地流露出與他極不相符的神情,似是十分愧疚。仿佛那一直雲淡風輕處變不驚運籌帷幄的魔尊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被七情六欲所牽絆的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


    帝都某間地下酒吧,屋內燈火通明,卻沒有其他同類店鋪中的那種喧囂。


    老孟、塵凡和胖子在靠近吧台的卡座內坐著,老孟與塵凡麵對麵,各占據了一張沙發,而胖子則從吧台那裏扯過一把吧台凳施施然地坐在上麵,根本不顧吧台凳那和他的身體比起來顯得異常纖弱的支撐杆發出痛苦的呻吟。


    酒吧中還有幾桌零星的客人,不過他們連同那些服務員酒保等人一起,仿佛被施加了定身咒法一樣,如同木雕一般一動不動。


    “嘖,還真是有一種《恐怖蠟像館》的即視感呢……話說很多日係小電影裏也有這種場麵吧,全部的人瞬間中了時間靜止的魔咒,然後主人公便可以為所欲為,嘖,我記得有陣子這種類型的片子相當流行,但是也頗為考驗演員的功力啊……老孟你這能力還真是好用,堪稱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奸淫擄掠的必備技能,你要是到日本去幫忙拍片子,估計演員們再拍這種戲的話,就都不用在有快感的時候還要強忍著假裝被定身那麽辛苦了……”胖子手裏拿著一瓶乳酸菌飲料,嘴裏叼著吸管,吸兩口還要吐回去半口,在一旁的老孟看得直皺眉。


    “我有時候真的懷疑你的下限究竟在哪裏……”老孟用勺子將桌上的咖啡輕輕攪拌了兩下,然後端到嘴邊輕呷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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