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軒子你是不是長了一張天生嘲諷臉啊,怎麽荒獸都往我們這兒跑?”張文麒隨口罵了一句,他已經沒有餘力再四處遊擊,這個四人小團隊周圍的荒獸越聚越多,壓力也越來越大。


    陳淩軒咬著牙沒說話,他胸口的傷剛剛被林晨簡單治療了一下,但斷裂的肋骨卻還沒有接好,每動一下都鑽心的疼,他硬是一聲沒吭,隻是豆大的汗珠正順著脖子往下淌。雷鳴戰錘帶著風雷之勢威猛地揮舞著,陳淩軒剛剛將一隻蟒蛇碩大的頭顱砸碎,卻冷不防被一隻鬣狗咬住了右臂。


    張文麒手裏的蛇咬一下將那鬣狗的腹部穿透,接著陳淩軒抓著鬣狗的腦袋將其從自己的手臂上扯下,這一下又是一大塊皮肉掛在鬣狗的牙齒上被一起撕開,陳淩軒的右臂頓時血肉模糊。


    “林晨姐!”上官鴻大喊。他手裏的碧水劍蕩起一泓碧光,一隻骸魂獅被那水光緊緊纏繞住動彈不得,接著那碧水突然變得赤紅一片,這水光竟然將骸魂獅的身體割出一道道淒厲的傷口。


    一道滿溢著生機的綠色光芒準確地落在陳淩軒的右臂,隨即肉芽爭相生長,不多時,那條手臂看上去已經完好如初,卻是林晨在殺敵之餘額外照顧了這四個人,畢竟一同來過鬼界,林晨免不得要給他們開小灶,而這也正是這四人到現在還沒有減員的重要原因。


    林晨的手心全是汗水,她手裏的龍牙刃帶著上古神龍自有的威嚴,揮舞間似乎有著巨龍憤怒的嘯聲。林晨抽空灑出一把黑漆漆的種子,那些種子掛在周圍十餘隻荒獸的身上,接著碧綠光芒蕩漾著拂過它們的身體,這幾隻荒獸身上的傷勢好了大半,可那些種子卻生根發芽,將這些荒獸的身體刺透,根須深深地紮進土壤之中。


    公孫芷晴已經在力竭的邊緣了,長時間駕馭秋霜劍對她的消耗太大,她的麵色慘白,動作幾次都跟不上節奏,若不是上官鴻在一旁照應,恐怕她早已血濺當場。上官鴻心中著急,卻也毫無辦法,在這獸海之中人人自危,自保尚且困難,想要顧及他人更是難上加難。


    肖佩佩站在城頭,眼睛裏滿是堅定。她的右手緊緊握著落星法杖,左手抱著布丁。王小姐兩三下跳到她的肩頭,一雙眼睛緊盯著眼前的戰場——那局勢屬實不容樂觀。布丁在肖佩佩懷裏扭了扭,雪白的短毛蹭得肖佩佩有些癢。


    “麻!”布丁突然安靜了下來,叫了肖佩佩一聲,肖佩佩用法杖輕輕敲了布丁的腦袋一下,不知道為何,她此刻突然想起了曾在半夢半醒間看到的那個身影,那個在壁燈的光暈中溫柔地將她擁在懷裏的男人。


    分神隻是刹那,轉眼,肖佩佩就已經恢複了神色。她的眉頭輕輕皺著,嘴巴緊緊抿著,粉紅色的發尾隨風輕舞,發絲間帶著桃子的清香。她輕輕揚起了落星,星輝之間,望月之下,這個女孩懸浮在牆頭三尺之處,就像個女神,帶著聖潔,帶著憐愛,帶著悲憫,一對潔白的光翼在她背後形成,皎白的月光落在她身上。


    濃稠的靈氣激蕩著,每個人都發現了肖佩佩身上的變化。


    “茉莉,你瘋了?!”楊朵喊了一聲,手中的虎尾鐮劈開兩隻荒獸,轉身就往薄葬城疾奔。


    肖佩佩開口,一段淒美悠揚的旋律在人們心間流轉。戰場之上,殺氣全無!


    荒獸放下爪子,低下頭去,輕聲嗚咽。戰士手中的利刃低垂,劍尖指地,眼中似有淚水。荒獸們緩緩退去,有的還帶走了自己同伴的屍體,方才還殺伐之聲一片的薄葬城外,此刻靜得出奇,隻有那女孩空靈而美妙的歌聲在回蕩。


    這是肖佩佩用盡全身靈力的招式——天籟·月韻!


    曲終,肖佩佩躺倒在楊朵懷裏,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楊朵看著她,眼神裏帶著慍怒與關切。


    荒獸退到了一個顯得頗為曖昧的距離後,便不再後退,卻也絲毫沒有再度上前的意思,聯軍與暝池軍的第一戰就這麽草草收場,在肖佩佩的一曲仙音之下劃上了尾聲,而五大世家殘存的子弟也終於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第一百零九章 夜


    許是鬼界一直是夜,讓人有了一種時光停滯的感覺。很多人在夜晚是會感到孤單和壓抑的,冰冷的月光總不及燦爛的豔陽能讓人覺得溫暖和安全。鬼界的永夜,令人心中發慌,但在此刻,卻沒有人去留意這個。


    按照天上滿月運行的軌跡來看,當下已是真正入夜,沸騰的熱血逐漸平靜,空氣中彌漫著料峭的微寒。


    肖佩佩一曲唱罷,眾人漸漸回過了神,雖然大多看起來還都有些茫然,但卻也明白自己當下身處何方。


    陰雲依然籠罩在聯軍戰士們的心頭,荒獸隻是暫時退去,下一輪衝擊很快就會到來。相比之下,荒獸的休整要更快一些,若不是絕大多數作為基層指揮者的厲鬼都被擊殺,這一次肖佩佩以一己之力贏來的喘息時間還要更短一些。


    薄葬城裏充斥著難捱的沉默,有的年輕戰士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著充滿血腥味的空氣,隻覺得肺部似乎有熱辣辣的灼燒感。也有一些人望著滿地濃稠的血和或完整或殘破的死屍,強忍了幾次卻仍不能壓製胃中的翻騰,終於俯下身幹嘔起來。另有一些人用剩餘不多的力氣在獸屍之中翻動,找出被壓在下麵的一具具靈能者的屍體,清出一片空地,讓他們靜靜地並排躺在這異域冰冷的城池中,幫他們擦去臉上的血汙。


    城外堆積著的大量屍體也被迅速清理,打掃戰場的工作是由那些尚未與荒獸接觸的靈能者來做的,一是讓他們提前感受一下戰爭的殘酷與慘烈,另外一點則是怕那些失去了戰友的戰士見到袍澤的屍身會感到痛苦與悲傷。


    荒獸的屍體都被控火的靈能者直接焚燒掉,魂晶被搜集了起來,隻是這時候,那些魂晶在大家的眼中價值並不高,錢財雖好,也要有命去花才算。不過,在張遠山等高層指揮者的眼中,這魂晶卻另有用處。


    現在食物還算充足,或許有一天,這些靈能者就要靠荒獸的屍體來充饑,但目前絕不能任那些死亡的荒獸就那麽堆在那裏。即便鬼界沒有陽光溫度很低,不過這也不能保證這些屍體不會腐爛帶來疫病,且若這些屍體不迅速清理掉,當荒獸再度來襲的時候仍會將它們作為緩坡直接衝上城牆。


    清理屍體的小隊開始還小心謹慎,生怕剛剛退去的荒獸大軍去而複返,不過直到整個戰場打掃完畢,那些野獸依然潛伏在黑暗之中一動不動。老孟甚至還走出城外又迅速布下了幾個範圍不大卻威力十足的陣法,這讓眾人稍稍放寬了心。


    除了在城頭負責警戒的部分哨兵,剩餘的人全部都集中在薄葬城中心的廣場上,他們整齊地列隊,右手握拳放在胸口,為這些曾經並肩而戰的兄弟送行。悲傷與哀痛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卻沒有人流淚,隻是大家的拳頭都攥得很緊,還有很多人在死死地咬著嘴唇。


    “你們是家族的驕傲。”張遠山隻是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就將手裏的火把扔向廣場中心用幹燥的木材架起的屍堆,他們的骨灰將會被帶回人間。張遠山心裏清楚,隨後的日子,將會有越來越多的靈能者失去生命,甚至最後有的人連屍體都找不回來。


    衝天的火光亮起,映照著每一個人的臉,上官鴻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那些戰死的靈能者中有很多他都認識,他不知道下一次再有這樣的場麵,自己是仍舊站在這裏,還是會躺在那熊熊的火焰中。


    一隻小手悄無聲息地拉住了他的手,上官鴻將那隻冰涼柔軟的小手反手握住,他扭頭看了看公孫芷晴,心中又變得無比堅定。


    這稱不上儀式的告別十分短暫,聯軍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留給他們的時間則太少。儲物戒指是奢侈品,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配備,更多的人來的時候則是背著沉重的背包。所有的食物和飲水被集中起來統一管理和發放,大家對此沒有怨言,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下一秒,囤積太多的食物也是無用。而薄葬城中能夠用得上的東西,也早就被搜刮一空,依靠現有的資源,聯軍能夠堅持大概一周,不過隨著此後傷亡人數的不斷增加,這個數值也許也會隨之增長。


    包紮傷口,擦拭刀劍,一同磨礪的,還有那些戰士們堅毅的心,這是用生命,用傷痛,用血與火的洗禮換來的成長。


    肖佩佩半躺在一間石屋的石床上,一個小火盆在床邊,火苗跳躍著。床很硬,也很涼。布丁杯她抱在懷裏,不時伸出舌頭舔舔她的手指。一個玉瓶擱在床頭旁的案幾上,瓶中的縈夢花仿佛剛剛才被摘下,花瓣間還有晶瑩的露水。


    “死了好多人。”肖佩佩怔怔地盯著那朵小白花,突然開口,臉上的傷悲難以掩飾。


    “三百一十九個。”林晨回道。


    “世事無常,生命太脆弱了,之前還和我們在一起的人,轉眼就都不在了。”戚婷婷的聲音有些微微發抖,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感受死亡。


    “這就是戰爭,要不是茉莉最後出手,死的還會更多。”楊朵說著摸了摸王小姐的腦袋,小白貓沒有理她,而是鼓著嘴瞪著大眼睛用力地吸納著靈氣,並將這靈氣轉給肖佩佩。


    “隻是不知道下一次荒獸再來時,我們又能救得了多少,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肖佩佩的肌膚原本就雪白,現在一張俏臉更是白得毫無血色,不知道是因為靈力使用過度,還是想起了之前戰鬥的慘烈,抑或是想到還將有更多鮮活的生命填到這個無底洞中去。


    “你們說,這援軍到底會不會來啊?”戚婷婷撇了撇嘴,用鞋子碾著腳下的一顆小石子,說完這話之後還幽幽地歎了口氣。


    “應該不會來了吧,要來早就來了,看來我們是又一次中了圈套。”林晨口中的“又一次”顯然是把上次老孟坑她和楊朵那事兒算進去了,要說這次的事情與老孟無關,打死她都不信。


    楊朵大大咧咧地倒是沒把兩件事往一起想,在她看來,老孟已經以身涉險與大家一同進入鬼界,多少可以洗清身上的嫌疑了,她卻不知道這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本來就存了要進入鬼界的心思。


    ……


    坐在飛機上的楊辰已是心急如焚,從龍闖透露的信息來看,肖佩佩已經陷入了困境之中,楊辰異常後悔沒有多留在帝都幾天,這時候,什麽被拒絕之後的委屈傷心難過通通都不見了,剩下的隻有對自己心愛之人的擔憂和滿心的焦急。


    十分鍾裏,他至少看了十二次手表,將從飛機落地到自己衝到薄葬城中間可能發生的種種狀況在腦子裏預演了無數遍,力求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肖佩佩身邊。


    ……


    而在楊辰現在恨不得能夠立刻飛往的那座城的議事廳內,張遠山和主戰主守的兩派正做著戰後總結會議。盡管沒有搞清楚暝池手下怎麽會有如此數量的荒獸大軍,但有那麽幾點大家都毫無異議,其一是敵軍的實力要比己方強大太多,直到現在對方的高端戰力都沒有出場,隻是用炮灰平a過來就讓聯軍損失了三百餘人,這足足是六分之一的人手,再來這麽幾次,估計自己這邊就要被活生生屈辱地耗死了。


    其二是暝池那邊三個方向的圍城部隊一定有各自的指揮者存在,而西方的基層指揮官似乎傷亡殆盡,下一次的攻勢很可能來自另外兩個方向。甚至還有人建議趁著這個當口去刺殺敵方將領,這個提案剛剛提出就被否決了,與長期生活在鬼界已經適應了在這樣夜間環境的鬼與荒獸作戰本就困難,想要悄無聲息地摸到敵人大後方殺掉實力強勁且有重兵守護的敵將無異於癡人說夢。


    其三,目前能夠選擇的路隻有兩條,據城死守等待援軍,或是退到鬼暝山上尋找那個已經廢棄了的羅生門,並用剛剛得到的大量魂晶讓其能夠正常運作。不過無論哪個選擇,前方都充滿了未知的危險,一個不小心就是全員折戟的命運。


    眾人討論了半晌,終於定下決策,在薄葬城守三天,若是三天之後還沒有人界的高手來救援,那便往鬼暝山上退去。隻是大家也知道,一旦三天的期限到來,屆時無論兵力還是物資都已經到了一個臨界值,想要全身而退又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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