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抬頭看了我一眼,沒有接我的包子,低下頭繼續啃自己的冷饅頭,嘴裏低聲的說了一句話,他說得很輕,嘴巴裏又咬著饅頭,我沒聽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麽,但我還是走上前去,拉起老人的手,將包子放在他手上,老人用力的將包子往外一推,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將身子也往後挪了挪,但卻沒有離開醫院的門口。


    老人的表現讓我很尷尬,我將手裏的包子往前一遞,說:“老人家,我真的沒什麽別的意思。”老人看了看我手裏的包子,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將手裏的冷饅頭往地上一扔,整個人往我撲了過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我沒料到一個老人的動作會如此的迅猛,就好像是一匹獵豹撲向我,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我說:“慢慢吃,不用急的。”


    但是顯然我理解錯了老人的意思,他一把將我手中的包子撥在地上,然後捧著我的右手,眼睛一眨也不眨,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顫抖,眼角竟然隱隱有淚光在閃動。


    我也被他的樣子嚇壞了,急忙用力的往回抽自己的手,但是老人的力氣異常的大,仿佛我的手是他一輩子的守候,隻要一放開就會就此消失不見,他緊緊的抓著我,感覺到我在用力,他抬頭看著我,滿臉的紅光,竟仿佛是看到了最珍貴的東西一般,他的嘴唇顫抖著,似乎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但他的心裏實在是太激動了,嘴唇抖了半天才勉強說出一句話來,一聽到這句話,我最近已經漸漸放鬆下來的神經,突然又繃得緊緊的了。


    老人說的是一句我聽不懂的話,而且似乎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一開口就顯得特別的生硬,但我卻被他說的話嚇了一跳,因為這個發音我如此的熟悉,就和我唱的那首歌一樣,就和我在夢中聽到的一樣!我用力的將手抽了回來,眼前的老人仿佛是一個惡魔,要硬生生的將我從好不容易尋找到的幸福生活中再次趕進那無邊無際的恐懼裏。


    老人看到我將手抽回去,立時又一把抓住,嘴裏還在說著那些我聽不懂的話,我大聲喊道:“你幹什麽,放開我。”兩人的爭執引來不少路人的觀看,老人聽我說了這一句話,臉上的表情一楞,看了看我,說:“你的阿莎是誰?阿加拉又是誰?你怎麽出來的?你怎麽會沒有事?”這次用的卻是普通話,雖然還是很蹩腳,但總是能讓我聽明白了。


    邊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大聲的說:“什麽阿莎阿拉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老人臉上現出疑惑的神色,又想來來拉我的手,我將身子側了側,躲了開去。我本來已經準備甩手走了,我幾乎就要以為這個老人是個精神病,但在我就要轉身的一瞬間,我聽到這個老人在低聲的自言自語:“不可能,絕對不會錯的,這絕對就是我們格細寨的骨肉!”


    我一直想要找到《老宅》裏藏著的秘密,那樣我就可以讓小瑞複活,可以了解更多我所不知道的事,甚至直接就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但老人的這句話卻讓我心中一動,似乎在他眼中,我就是出生於格細寨。


    我停下腳步,對那個老人說:“老人家,有什麽事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說吧。”老人點點頭,雖然還是一臉的疑惑,但還是跟著我往前走去,隻是他一直抓著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似的,我想了想,沒有將手抽出來。


    我將老人帶進一間茶吧,找了一個小包廂,讓服務員不要進來打擾,然後準備好好和老人說一說格細寨的事,但是等一坐下來,我才發現根本不知從何問起。老人坐在我對麵,還是一臉的疑惑,一雙眼睛卻直直的盯著我的手。


    我想了想,說:“老人家,我該怎麽稱呼你?”老人看了看我,呆了呆,說:“以前他們都叫我阿西莫。”頓了頓,又自言自語的說:“很久沒有人這麽叫我了,我自己都快記不起了。”老人的臉上有點滄桑,眼睛看著麵前的茶水,仿佛在回憶著什麽,我看到他的眼睛中已經起了一層霧色。


    我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說:“阿西莫老爹,你以前是不是認識我?”阿西莫雖然年紀已經很大,但腦子還是很好使,聽出了我的意思,搖搖頭說:“我不認識你,但也許認識你的阿莎和阿加拉。”


    我是第二次聽到阿西莫說阿莎和阿加拉,好奇的問:“什麽是阿莎和阿加拉?”


    老人的神情本來已經漸漸平靜下來,這時聽到我說這句話,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滿臉通紅,連脖子上的血管也一根根的變得粗得可怕,他一手指著我的鼻子,嘴裏大口的喘著氣,顯然我剛剛說的話惹得他很是生氣。


    我莫名其妙,連忙扶著他坐下,問:“阿西莫老爹,怎麽了,是不是我說錯什麽了?”老人氣呼呼的拍開了我的手,說:“我們格細寨的人,不孝敬自己的阿莎和阿加拉,會受到帕胡的詛咒的。”


    我的心劇烈的跳了起來,我一直不知道什麽是帕胡,從王子華的嘴裏,從四十六號的嘴裏,從醫院隔壁那個房間裏,我都聽到了帕胡這個詞,卻一直不知道什麽才是帕胡,眼前的阿西莫,從他的話裏可以聽出,他竟然是當初已經神秘失蹤了幾十年的格細寨人,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知道什麽才是帕胡,我的眼光變得異常的熱切,一把抓住阿西莫的手,連聲追問:“帕胡是什麽?帕胡是什麽?!”我的心中其實依舊不願再提起那些往事,那些經曆給我留下的隻是極度的恐懼,但看到希望就在眼前,我什麽都不管了。


    老人聽我說到帕胡,突然整個身體一僵,臉上流露出恐懼害怕的神色,嘴裏又開始低低的自言自語,我聽到他說:“我沒有,我真的沒有,為什麽?為什麽?”在那一刻,我看到老人臉上的神情,仿佛臨死前的四十六號。


    我扶著他緩緩的坐下,不敢催得過緊,好不容易等他平緩下來了,我才小心翼翼的問:“老爹,到底什麽是帕胡?”


    阿西莫老人的臉色依舊陰沉得可怕,他看了看我,發了會呆,說:“你的阿莎和阿加拉沒有告訴你?”我聽阿西莫一再的說到阿莎和阿加拉,自己聽得莫名其妙,但不敢隨便亂說話,怕又會得罪了老人,因此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


    老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對於我應付性的回答也沒有追究,呆呆的坐著,我不敢打擾他,好不容易才看到老人吐了口氣,好像突然間蒼老了許多似的,他拉過我的右手,說:“你連我們格細寨的話都聽不懂了,看來又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他撫摸著我的手,繼續說:“我們格細寨人把自己的阿媽叫阿莎,自己的阿爸叫阿加拉,你是我們格細寨人的後代,要好好的記住。”


    我心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世來曆,你憑什麽就這麽肯定我是格細寨人?若說我和格細寨有什麽共同點,那就是我們都同樣的神秘。我本來是想馬上開口否認的,但突然之間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可能:疤痕女和小瑞長得如此相像,而小瑞又是我分身的分身,疤痕女會不會是我的另一個分身?疤痕女來自一個小村子,如果她說的村子就是格細寨,那會不會我真的就是這裏的人?這個想法讓我心跳加快,隻是我不明白老人是憑什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老人看穿了我的表情,搖搖頭說:“我不會看錯的,你仔細看看你的小指。”我不用看也知道,我的小指第二關節從小就長得特別粗大,幾乎可以說是發育畸形,這是我心中的一個遺憾,這時聽阿西莫說起,忍不住問道:“我的小指怎麽了?”


    阿西莫說話的語氣突然變得很自豪,他也豎起自己的右手小指,說:“我們格細寨人天生都是英雄,連最弱小的小指也充滿了力量,這是天神對我們格細寨人的眷顧,隻有格細寨人才有這樣的小指!”燈光下,我看到阿西莫老人的右手小指和我的一樣,第二個關節長得特別粗大強壯。


    我如果不是最近經曆了這麽多事,知道了世界上有一種存在叫神仙,我這個時候肯定會破口大罵,因為在這之前對於這一切我是完全不信的。可是這幾個月來的經曆讓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我們不能理解的事存在,我也變得不會像以前那麽衝動,盡管我不願承認,但在遺傳學上確實也存在著這種現象,某個族群的人確實會有和別人不同的地方,難道說我真的是格細寨人的後代?


    我的心跳得更加的快了,真相似乎就在眼前,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緩些,說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格細寨人的後代,甚至根本就沒聽過這個地方,我是一個孤兒,隻知道自己的養父母是漢人,我適度的在阿西莫老人麵前表示了自己的懷疑,同時又不忘假裝好奇的想知道格細寨的事情,經曆了那麽多事,我已經變得開始學會使用麵具來偽裝自己的意圖。


    阿西莫老人說:“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這樣的,你不是第一個了。”我完全不知他在說什麽,但還要裝出津津有味的樣子,我說:“那你和我講講格細寨的事,現在格細寨怎麽樣了?還有那個什麽帕胡。”


    阿西莫的身體抖了一下,顯然這是一個他不願提起的話題,我的心裏充滿了內疚,但是為了自己,我隻能對不起阿西莫老人了。


    老人發了會呆,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對我說:“你是格細寨人的後代,我也應該告訴你這些了,不然以後就再也沒人知道這些格細寨的曆史。”


    我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等著阿西莫老人繼續說下去,心髒也忍不住跳得越來越快,阿西莫看了看我,緩緩說道:“所有的事,都是因為一個傳說。”


    第八章 傳說(一)


    世界上每一個地方、每一個民族,都擁有著不同的屬於自己的傳說,這些傳說總是帶著美好的祝福,或是揚善,或是懲惡,我不知道阿西莫老人要和我說的是一個怎樣的傳說,會和格細寨的失蹤有什麽關係,還有那個神秘的帕胡。


    阿西莫老人似乎不知道從哪裏說起才好,又發了一會呆,才緩緩的說道:“我們格細寨人是山的兒子,是天的子民,上天一直都眷顧著我們。”


    他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都是關於格細寨的曆史,如果是在以前,我也許會聽得津津有味,看是不是可以作為自己小說的素材,但現在我卻聽得極不耐煩,我隻想知道什麽是帕胡,隻想知道30年前格細寨人為什麽會突然的失蹤,我隻想知道這一切和我的身世和疤痕女的精神失常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阿西莫老人沒有看出我的不耐煩,依舊自顧自的說著自己的故事,我也隻能耐著性子聽他說下去,說著說著,突然他的聲音一頓,接著臉上的神情開始緊張起來,還帶著一絲恐懼,我知道他馬上就要說到重點了,立時提起精神聽他的講述。


    出乎我的意料,阿西莫說的卻不是什麽帕胡,他的聲音似乎變得撲朔迷離,我不知不覺被他的聲音所吸引:


    “那一年我們格細寨出生了很多的小孩,從來沒有哪一年會有那麽多的孩子出生,這對我們人口日益減少的格細寨來說實在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我們都說是天神對我們的眷顧。


    孩子們一天天的長大,有一個小女孩,我們格細寨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她的嘴唇比鮮花還要紅豔,她的眼睛比山泉還要清澈,她的聲音比夜鶯還要動聽,我們都叫她阿彩,在格細寨語裏,那是鮮花的意思,可是在我們所有人的眼裏,她的臉頰比鮮花更要漂亮一百倍,她的聲音比黃鶯更要動聽一千倍。”


    阿西莫說的似乎是一個愛情故事,我以為他是在懷念自己年輕時的戀人,可他說話的語氣裏流露出的卻不僅僅是甜蜜和懷念,反而帶著怨恨和懼怕,而恨意之深懼意之重,連我這個局外人也被深深的感染,這讓我的好奇心又忍不住的膨脹起來。


    阿西莫繼續說了下去:“所有的小夥子都在心裏暗戀著阿彩,她對每一個人都是那麽好,可是她誰也不去喜歡,不知道有多少格細寨的好小夥為她而傷心。”老人說話越來越輕,漸漸的帶上了一絲冷漠,他繼續說道:“可是有一天,阿彩漸漸的不再有笑顏對著大家了,她喜歡一個人偷偷摸摸的笑,村裏的老人說,阿彩一定有自己喜歡的人了,可是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大家發現阿彩的肚子漸漸的大了起來,這在格細寨是不被允許的事,本來阿彩是要被處以火刑的,可是那麽多人為她求情,老人們終於決定還是放過了她,但一定要她說出那個男人是誰,可是阿彩冷冷的看著大家,就是不肯開口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她就那樣冷冷的看著大家,嘴角還帶著微笑,那種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她是那麽驕傲,好像誰都不配讓她開口說出那個人是誰。”


    阿西莫的身體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說:“老爹你慢慢講。”


    老人的手異常冰冷,他緊緊的抓住我,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過了很久,才又緩緩的說道:“老人們把阿彩關了起來,一定要她說出那個男人是誰,可是阿彩始終不肯開口,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阿彩的肚子越來越大,到了分娩哪天,卻偏又是難產,村裏隻有一個接生婆,正在給人接生,最後老人們不得不把她送到那個人一起,讓接生婆幫著照料,我們格細寨的規矩,產房裏隻能有接生婆一個人呆著,所有的人都在外麵等候,想看看阿彩生出來的孩子到底像誰,每個格細寨小夥的心裏都已經憋了一團火。


    產房外靜悄悄的,每個人都在焦急的等待著,好不容易聽到裏麵傳來一聲嬰兒落地的啼哭聲,接著聽到接生婆在說好娃子,大家不知道究竟是誰的孩子出生,心都提得緊緊的,可是誰也不敢闖進去,不但是因為這是格細寨的規矩,還因為裏麵和阿彩在一起的那個人,那是整個格細寨的尊貴客人。”


    阿西莫老人臉上的神情又回到了從前,提到那個和阿彩同一個產房的人時,他臉上流露出的是一種極度崇拜的表情,我心裏的好奇心也越來越重,可是隱隱的,又好像有一點害怕,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了什麽。


    “聽到第一聲嬰兒的哭聲以後,又過了不久,人們突然聽到接生婆一聲尖叫,好像是見到了什麽最恐怖的事一樣”,阿西莫說到這裏的時候,身子忍不住又開始微微發抖,臉上又流露出那種又害怕又憎恨的表情,他繼續說道:“在外麵的人都吃了一驚,可那聲尖叫馬上就停了下來,大家在外麵猶豫了很久,才決定派兩個女人進去,可是她們一走進去,就又傳出來一聲尖叫,這一次,大家什麽都顧不得了,一下子全都衝了進去。”


    阿西莫的身體顫得越發厲害,他大口的喘著氣,仿佛多年前的那件事又出現在他的眼前一般,我不敢催促他,隻能緊緊的握著他的手以示安慰,這一刻,看到朦朧燈光下他臉上的皺紋和眼裏的驚駭,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按住老人的手,想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阿西莫卻沒有理我,仿佛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呆呆的坐著,一句話都沒有說,我感覺到他的手越來越冰冷,過了良久,才聽他繼續說道:“我們一衝進去,就看見接生婆倒在阿彩的床前,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都是驚恐之色,就好像是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而被活生生的嚇死了,先進來的兩個女人,也是和接生婆一樣的表情,雖然沒有被嚇死,可是也嚇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隻知道用手指著阿彩的身邊。”


    老人說到這裏,不停發顫的身體突然就停了下來,隻是將我的手抓得更緊了,他說道:“大家順著他們的手指看過去,突然全都驚呆了,阿彩昏迷在床上,在她的身邊,是剛生下來的嬰兒,可是這個嬰兒,卻……卻不是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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