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老北京,人們腦中就會浮現出前門城樓下的駱駝隊,熙熙攘攘的天橋,一條條胡同以及胡同裏的叫賣聲,四合院裏的春夏秋冬,豆腐腦、炒肝兒、豆汁兒等各種小吃,相聲、大鼓、單弦等各種京腔京韻的演唱……種種圖景,構成了一曲漸漸遠去的古老的歌。  老北京的飲食風味


    很多人說,老北京最令人經久難忘的,是它的飲食風味。這是一種最平常、最親切、最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


    北京城裏有名的全聚德烤鴨店開業於同治五年。創業人叫楊全仁。他請來了一位清宮禦膳房的有名廚師,創製了與傳統的燜爐烤鴨不同的掛爐烤鴨。全聚德的全鴨席是用鴨為原料做成的各種冷盤、熱炒、湯菜組成的宴席。


    以經營涮羊肉而著稱的東來順是一家清真飯館。創辦人叫丁德山。東來順的涮羊肉選料精、加工細、佐料全,同時,還經營羊肉餡兒餅、羊雜碎湯、烙餅、米粥、餃子等大眾化食品,受到各階層顧客的歡迎。


    北京的紅牆


    砂鍋居開業於清乾隆六年。砂鍋居的“燒”、“燎”、“白煮肉”最有名。“燒”是指各種油炸的小碟,如炸肥腸、炸卷肝、炸鹿尾;“燎”是用木炭燒豬頭、肘子的外皮,燎成金黃色,然後再煮;“白煮肉”即白肉片,可以加醬油、麻油、蒜泥、辣椒油蘸著吃,也可以放入砂鍋內與白菜、粉絲、海米、口蘑、肉湯同煮,就是砂鍋白肉。砂鍋居的名菜還有砂鍋三白、砂鍋下水、砂鍋丸子、燴酸菜等。


    烤肉季創辦於道光二十八年。創辦人為季道彩。這家店經營烤羊肉,燃料是棗木摻上鬆枝柏木。店內火光熊熊,煙霧騰騰,食客一手拿酒杯或燒餅,一手用一尺多長的筷子,把羊肉在調料中浸過後再在熟鐵條製成的肉炙子上烤,邊烤邊吃,顯得十分粗獷。另一家烤肉店名烤肉宛,烤的是小牛肉。


    仿膳飯莊開業於1925年,位於北海北岸,由原在清宮內當差的趙仁齋創辦。仿膳的菜肴色、香、味、形都極講究。名菜有扒鮑魚龍須、扒鹿肉、溜雞脯、鳳凰魚肚、羅漢大蝦、懷胎桂魚等上百道。他們製作的小點心也很精致,像豌豆黃、芸豆卷、小窩頭、肉末燒餅都做得小巧玲瓏,討人喜愛。


    北京城內還有一家“官家菜”餐館,即譚家菜。創辦人譚宗浚是清末的一位翰林。譚家菜屬於粵菜,以紫鮑、海參等海味為主。餐廳內擺著紫檀家具,掛著名人字畫。


    老北京的飲食文化構成了一個韻味悠長的生活世界。中國當代作家蕭乾回憶北京的小吃時說:“回想我漂流在外的那些年月,北京最使我懷念的是什麽?是喝豆汁兒,吃扒糕;還有驢打滾兒,從大鼓肚銅壺衝出的茶湯和煙熏火燎的炸灌腸。”好多從北京遷到台灣的文化人,當他們回想起老北京的飲食風味,不免都會湧起難以排遣的悵惘和鄉愁:“由精益求精的譚家菜,到恩承居的茵陳蒿,到砂鍋居的豬全席、全聚德的烤鴨、烤肉宛的烤肉,再到穆家寨的炒疙瘩,還有驢肉、爆肚、驢打滾、糖葫蘆、酸梅湯、奶餑餑、奶烏他、薩其馬……還有熱豆汁、涮羊肉、茯苓餅、豌豆黃、奶酪、灌腸、炒肝兒,冬天夜半叫賣的凍梨、心裏美……求之他處,何可複得?”  胡同和貨聲


    有一位名叫保羅?巴迪的法國學者說,老北京的魅力來自那些雄偉的城門樓子,也來自那些狹窄的胡同。


    北京的胡同形成於元朝。元朝雜劇《張生煮海》中的侍女有一句話:“你去兀那羊市角頭磚塔兒胡同總鋪門前來尋我。”這說明現在西四南大街西側的磚塔胡同在元朝就有了。


    北京民居的門墩


    北京的胡同也有獨特的風情。光是胡同的名字,就引人遐想,你看:杏花天胡同,花枝胡同,菊兒胡同,小金絲胡同,月光胡同,孔雀胡同,胭脂胡同,……這些胡同的名稱多麽富於詩意!還有:雨兒胡同,蓑衣胡同,帽兒胡同,茶葉胡同,燒酒胡同,幹麵胡同,羊肉胡同,茄子胡同,豆芽菜胡同,燒餅胡同,麻花胡同,劈柴胡同,風箱胡同,燈草胡同,蠟燭心胡同,……這些胡同的名字不是把當時北京老百姓的衣、食、住、行以及生活習慣都展現出來了嗎?根據老北京人的回憶,最有趣的是不同的胡同還有不同的氣味:錢糧胡同是大白菜的氣味,帽兒胡同是冰糖葫蘆的氣味,轎子胡同裏有豆汁兒味。


    四合院門樓


    北京胡同裏還有獨特的吆喝聲和響器聲,合稱貨聲。吆喝的聲兒忽高忽低,聲音時遠時近,傳送出一種悠長的韻味。像春天的吆喝:“哎嗨!大小哎,小金魚兒嘞!”夏天的吆喝:“一兜兒水的哎嗨大蜜桃!”秋天的吆喝:“大山裏紅啊:還兩掛!”冬天的吆喝:“蘿卜賽梨哎,辣了換。”清早的吆喝:“熱的嘞,大油炸鬼,芝麻醬的燒餅!”晚上的吆喝:“金橘兒哎,青果哎,開口胃哎!”半夜的吆喝:“硬麵,餑哎餑。”“餛飩喂,開鍋啊。”有的小販不用吆喝,就用手裏的響器召喚顧客。人們一聽到響鐵發出的顫顫巍巍的金屬聲,就知道理發的來了。一聽到打大銅鑼聲,就知道耍猴兒的來了。一聽到木頭梆子響,就知道賣油的來了。一聽到撥浪鼓響,就知道賣針線香粉小百貨的來了。胡同的吆喝在音調和趣味方麵都很有講究。吆喝的氣要足,嗓子要脆,口齒要清白,韻味要濃,還要運用花腔、滑腔、甩腔,特別最後一個詞的音調轉折要有韻味。吆喝用的是北京地方的語言和音調,是地道的京腔、京調、京韻、京味。有的吆喝既有音樂性,又有文學性。你聽夏天賣西瓜的吆喝:“吃來唄弄一塊嚐,這冰人兒的西瓜脆沙瓤兒;三角的牙兒,船那麽大的塊兒,冰糖的瓤兒;八月中秋月餅的餡兒,芭蕉葉轟不走那蜜蜂在這兒錯搭了窩;沙著你的口甜呐,倆大子兒一牙兒。”這些吆喝,都滲透著民間的、歡樂的、幽默的趣味。世界曆史上許多古老的城市都有這種吆喝。1545年有一位名叫特留克的學者編了一本集子《巴黎每天發出的一百零七種吆喝》,實際上巴黎的吆喝遠遠不止這個數目。著名京劇藝術家翁偶虹根據他自己幾十年親耳所聞,記錄整理了北京城裏三百六十八種吆喝聲,當然實際上北京的吆喝也遠遠不止這個數目。俄國學者巴赫金認為,“巴黎的吆喝”在民間的露天廣場和街頭文化中有重要的位置。這些“吆喝聲”,一方麵顯現出一種有血有肉的充滿廣場喧鬧的生活,一方麵又滲透著民間節日的、幽默的氣氛。翁偶虹說,北京城裏的吆喝,是一種充滿感情的生活之歌,能夠給心靈短暫的慰藉,又是一閃而逝的美的享受。 喧鬧的天橋


    老北京的天橋是十分有名的地方,那是一個集中展現老北京民俗風情的遊覽景區,匯集了表演戲劇、曲藝、雜耍的各種戲園子、遊樂場和酒館、茶館、小吃攤點、百貨攤棚。在清朝末年、民國初年天橋逐漸興旺起來。戲劇、曲藝不僅有京戲、河北梆子、評戲、木偶戲、皮影戲,還有評書、相聲、鼓書、北京竹板書、單弦、數來寶等。雜耍不僅有耍中幡、車技、硬氣功、鑽刀、火圈、吞寶劍、上刀山,還有馬戲、空中秋千、大型古彩戲法、魔術,等等。 在飲食方麵,天橋的小吃可說是集北京小吃之大全,有豆腐腦,麵茶,炸豆腐,燒餅,爆肚,切糕,豆汁兒,炒肝兒,鹵煮丸子,餛飩,灌腸,鍋貼,驢打滾,豌豆黃,羊肉雜麵,等等,一共一百一十多種。除了小吃,還有各種貨物,應有盡有。有百貨店,布攤,家具店,賣舊鞋、舊輪胎的,賣鍋碗瓢盆、廢銅爛鐵的,賣文物古玩的,賣舊書的,等等,特點是舊貨比新貨多。此外還有鑲牙館,藥店,算卦的,相麵的,剃頭的,等等。一座天橋,真的是熱鬧非凡。


    在天橋的藝人中,曲藝藝人和雜技藝人占了大多數。此外還有戲曲藝人、馬戲藝人、武術藝人。其中,從清朝末年以來還出現了三撥相貌奇特、言行怪異的藝人,他們技藝超群,被人稱為“八大怪”。“八大怪”中,有表演相聲的,有表演口技的,有表演唱小曲的,有表演拉洋片的,有表演硬氣功的。如“傻王”能用手掌把半尺多厚的石塊擊碎,又能在運足氣後用三指(食指、中指、無名指)把石頭切斷,令觀眾驚歎不已。


    北京的秋


    除了這一撥一撥的“八大怪”,還有許多藝人的技藝也令人叫絕,名氣也很大。如“人人樂”是一位口技藝人,他用一把折扇擋住臉部,學各種人物對話。最拿手的節目是《五子鬧學》,先學眾人睡覺時的鼾聲,然後是晨雞報曉聲,女人喊醒丈夫,小孩吃奶,大孩子下地小便,男人打哈欠聲,下床到磨房拉驢出門,門扉的開合聲,驢蹄聲,鈴鐺聲,婦人催孩子上學聲,要餑餑錢時的對話聲,大兒子上學路上唱歌走路聲,學堂裏學生們念書聲,先生走後學生的議論聲,笑聲,哭聲,口角聲,責打聲……種種聲音,無不模仿得惟妙惟肖。


    到天橋遊玩的大多數是普通老百姓。那熱鬧的場麵,喧囂的人群,飛舞的彩幡,噴香的小吃,給他們一種滿足,一種享受,一種精神的安慰。  老北京的廟會


    老北京的廟會(在著名寺廟定期舉行的大型集市)也充滿了悠遠感人的情調和韻味。逛廟會是北京老百姓生活中的一大享受、一大樂趣。據1930年統計,當時北京城區有廟會20處,郊區有16處。最有名的是隆福寺、雍和宮、白雲觀、蟠桃宮、廠甸等八大廟會。


    隆福寺廟會是當時北京城所有廟會中規模最大的。翁偶虹先生常去逛隆福寺廟會。他對隆福寺廟會的盛況作了詳細的描述。


    隆福寺從廟門前的幾條街開始,就聚集著各種商鋪和攤販,有舊貨攤、鳥屋子(賣各種珍禽)、狗市(專賣哈叭狗和波斯貓)、花廠子、古書鋪(有許多外麵不常見的古籍),還有大茶館。走進廟內,共分三條街。中路進去,最前麵是賣籮筐簸箕、雞毛撣子、籠屜搓板等一類日常用品的,後麵幾層,是中幡、雙簧、評書等五花八門的賣藝場子,以及賣各種小吃的。西路一進門是一個熱氣騰騰的黏糕攤子,接著是魚廠子,幾個大的古玩攤,賣小金魚的,賣毽子的,賣胡琴碼兒的,賣京戲唱詞本子的。東路這條街有賣“鬃人兒”的,賣影戲人的,賣麵人的,賣托偶人(杖頭木偶)的。其中影戲人的攤子賣的京劇人物皮影戲的頭像,都是依據當時京劇名角的容貌製作的,十分傳神。


    廟會是普通老百姓的遊樂場所,廟會的內容與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有聯係(賣日用品、賣各種吃食),但是它又從日常生活中分離出來,它是一種超出日常生活的遊樂,一種精神享受,所以為大人小孩所向往。  老北京百姓的休閑生活


    老北京百姓的休閑生活也有古都的特色,精致、適度,而又悠然自得,滲透著一種“京韻”和“京味”。


    休閑的核心是一個“玩”字。“玩”是自由的、超功利的。用北京人的話說就是“找樂子”。中國當代作家陳建功說,北京人愛找樂子,善找樂子。養隻靛頦兒(觀賞鳥)是個“樂子”。放放風箏是個“樂子”。一碗酒加一頭蒜是個“樂子”。嗜好京劇的北京人,唱這一“嗓子”,聽這一“嗓子”,也是一個“樂子”。


    喝茶、飲酒是老北京百姓休閑的主要方式。


    老北京的茶館很多,到茶館喝茶的人五花八門。有記者、作家、文人學者、戲曲演員、棋手、教師、學生、工匠(他們到這裏來找雇主)、破落的八旗子弟、辦案抓人的偵緝隊,等等。手提鳥籠遛鳥的市民也常到茶館休息。他們把鳥籠掛在棚竿上或者放在桌子上,一邊喝茶,一邊賞鳥,這時茶館裏各種鳥鳴聲就響成一片。茶館是當時一個社交場所,是一個濃縮的小社會,每天上演著一出出飽含著老百姓酸甜苦辣的喜劇和悲劇,映射出曆史的變遷。老舍的著名話劇《茶館》對此有出色的描繪,已經成了經典。


    老北京城裏酒館也很多。大的酒店多集中在東單、西單、東四、西四、前門外、鼓樓前這些繁華商業區,小酒店往往開設在胡同口。小酒店的櫃台上擺著許多下酒菜,如煮花生、豆腐幹、香椿豆、鬆花蛋、熏魚、炸蝦,等等,店堂裏放幾隻大酒缸,上麵擺著紅漆的大缸蓋,作為酒客飲酒的桌子,所以這種小酒店俗名叫“大酒缸”。


    北京的普通老百姓到了酒店,要上二兩白幹,一碟豆腐幹,一碟花生米,一邊和酒店中其他飲酒的顧客聊天,一邊慢慢品味酒的滋味。酒和菜很便宜,但飲酒的人都很知足、快樂。整個酒館散發著一種悠然自得的情調。


    北京老百姓的休閑生活花樣很多,除了飲酒、品茶,還有玩鳥的、玩金魚的、玩風箏的、玩蟈蟈的、玩蟋蟀的、玩瓷器的、玩臉譜的、玩盆景的、玩泥人的、玩麵人的、玩吆喝的……北京的普通老百姓用各種方法“找樂子”,為平淡的人生增添一點情趣和快意。


    北京老百姓喜歡養金魚。養金魚的風氣從金、元時代就有了。一般平民百姓喜歡在自家庭院擺上魚缸。金魚缸和石榴樹成了四合院中不可缺少的擺設。


    北京老百姓喜歡養鴿子。養鴿子的樂趣在於放飛。有人還喜歡製作精美的鴿哨,係在鴿子的尾羽中間。民俗學家王世襄說,天空中鴿哨的聲音已經成為北京的象征。“在北京,不論是風和日麗的春天,陣雨初霽的盛夏,碧空如洗的清秋,天寒欲雪的冬日,都可聽到空中傳來央央琅琅之音。它時宏時細,忽遠忽近,亦低亦昂,倏疾倏徐,悠悠回蕩,恍若鈞天妙樂,使人心曠神怡。” “它是北京的情趣,不知多少次把人們從夢中喚醒,不知多少次把人們的目光引向遙遠的天空,又不知多少次給大人和兒童帶來了喜悅。”這是北京的一個美感世界。


    隨著時代的變化,北京老百姓的休閑生活和休閑習慣也在發生變化。在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湧現出了三裏屯酒吧街、東直門簋街、什刹海酒吧街這樣一些北京的新的休閑景區。例如什刹海,那本來是北京老百姓夏天避暑納涼的一個去處,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末還比較冷清,誰能想到進入21世紀竟一下子“火”了起來,酒吧、餐吧、食吧、藝吧、茶吧一家挨一家。你看那些吧名:“淡泊彎”、“嶽麓山屋”、“茶馬古道”、“藍蓮花”、“欲望城市”、“尋東尋西”、“吉他”、“滴水藏海”、“不大廚吧”、“望海怡然”、“胡同寫意”、“水色盛開”、“後海紅”、“鳥巢”、“雲起”、“水岸”、“聽月”、“春茶”、“一直以來”、“七月七日晴”、“了無痕”、“你好吧”……這些吧名聯在一起,簡直是一首絕妙的詩。從這些吧名,人們可以感受到今天什刹海的民俗風情,品嚐到新世紀北京的意趣。


    有位學者說得好,北京是屬於昨天、今天、明天的城,永遠的城。


    飛在北京老屋上的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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