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我們家送去補的棉褲子和小寶的棉鞋。”屋子裏的女人答應一句,那男人才臉色好看了一點,從我手裏接過東西,扔下一句話:“等等吧,我去拿錢給你。”


    “好。”我隻得點頭,這男人轉身走開後,我順勢看見了門裏麵的情景。


    門裏麵進去和我家一樣,是一塊空地院子,有兩棵小樹,然後就是屋子,那男人進屋去了一會,卻忽又聽見裏麵“咣當”一聲,好像是瓷碗摔在地上碎了,然後一個男孩子聲音哭喊道:“大狗、大狗撲過來了!小鳥的脖子被它放進嘴裏被咬斷了……嗚!不要,不要來咬我!”


    然後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又響起來:“小寶乖!大狗不會咬小寶的,啊?乖!別哭了,娘在這兒!”


    男人半天才從屋裏出來,臉上神情比先更是煩躁,手裏另拿了個包袱,對我道:“這裏有一件棉襖子,撕破了的,請幫忙把裏麵補一兩棉花再縫好,工錢也在這裏麵了。”


    我答謝一句,拿著包袱連忙走了。


    ※※※


    時辰已經快到日入時分,但天已漸漸擦黑,風更冷了。


    我惦記著早起時,看見歡香館何二買回一隻剛宰好的全羊,不知道桃三娘今天又忙著做什麽好吃的?我回家放下東西,便又出門溜到歡香館去。


    桃三娘今天穿著一身豆綠色的夾襖夾褲,係著白色的包頭和圍裙,站在一口熱氣滾滾的鍋邊,拿一個小碗盛出一點嚐味,看見我進來:“桃月兒!正好你來了,來嚐嚐這羊肉羹味道如何?”


    “噢。”整個院子裏都是帶點膻膻的香濃羊肉氣味,我走過去,桃三娘用勺子慢慢攪拌鍋內,告訴我說這裏麵都是切丁的羊肉配上藥材黃芪和暖身的花椒,還有蕈子、白蘿卜丁等,一起煮出來的,我喝了兩口,頓時覺得一道暖流直衝入肚子裏,很舒服。“好喝!”我笑答道。


    我見何二正忙著在砧板上切肉絲,旁邊一張桌上擺著還是新鮮的羊腿、羊排骨、羊頭等,以及筍片、薑絲、蒜瓣等各種調料的碗碟,我好奇道:“今天隻做羊肉菜麽?”


    “是啊。”桃三娘點頭笑道:“昨天元府派人送來銀子,今晚元老爺已經包下歡香館了呀。傳話的人還說,老爺專要吃羊肉,但是一物有一物之味,不可混而同之,所以今晚也隻有羊肉咯。”


    “噢……”我又看見一小口壇子被架在爐上,壇子蓋下還壓著箬葉,我問:“三娘,這也是羊肉?”


    “嗯,這是用茴香之類的調料和羊肉一起,用最小火燜在壇子裏,得兩個時辰。”桃三娘答道:“而且,煮羊肉的秘訣是,最好放三、五枚胡桃,或者一撮雲南茶葉,可以去膻氣。”


    另外還有一道栗子紅燒羊肉圓已經做好,隻在籠屜裏熱著;一大盤醃製了辣椒粉以及鹽、酒、醬的羊排骨,也在待入鍋油炸了,還有煮熟的羊肚,桃三娘將它再油炸一下,然後切絲,配炒熟韭菜、椒鹽、油蒜汁一起拌勻做一道涼菜,讓我嚐了嚐味道,竟然很有嚼勁味道很香,我睜大了眼睛:“三娘你把這些都教給我吧?”


    “其實都不難做,”桃三娘抬頭看看天色:“元府的人快到了,你還是先回去吧?”


    我一驚:“春陽要來?那我得趕緊走了。”


    桃三娘點頭:“倒不是因為他來你就得避開,倒是他弟弟……”桃三娘說到這,神情有點陰霾起來:“那個不安分的小家夥,淨想要惹是生非!”


    “他弟弟?”我腦子裏總有爹在為元府修船那最後一晚的情景,尤其是我掉進河裏看見那兩個餓鬼的樣子,那青衣少年笑容可掬的模樣背後,卻是暗藏那樣的殺機,每每想起我都會不寒而栗:“那我趕緊回去了。”


    我有點慌不擇路地跑回家,卻見娘挺著個肚子正淘米準備做飯,我忙接了過來,讓她回屋裏去,烏龜不知怎麽醒了,正呆在廚房門的爐子邊上,睡眼惺忪地半睜著看我,我做著飯菜,聽著灶堂裏的火劈啪作響,心裏想著歡香館裏現在是什麽狀況。那元老爺好像自從嚐過三娘的廚藝後,就離不開了,一個月之中總要來吃兩回晚飯,或者在自己府上以及其它外麵宴請賓客,也常讓三娘做些什麽湯水點心之類的送去,的確是歡香館現在的最大主顧呢!桃三娘因此的名氣也更大了。


    我端著飯菜經過院子走進屋裏去的時候,還不自禁地踮起腳朝矮牆外望了一眼,果然又是懸了“元”字燈籠的兩乘馬車停在那門口,依稀能看見歡香館門內人影來往的喧雜。


    爹今天又不在家,我和娘兩個人一起吃完晚飯,門外有人敲門,我心裏一驚忙問道:“誰啊?”


    “是我!”隔壁嬸娘的聲音響起。


    我心裏才暗暗鬆一口氣,過去開門,娘趕緊讓進屋座。嬸娘笑笑地道:“就是過來問你借點紅線,我家裏的都用完了。”又指指外麵:“對麵歡香館好熱鬧的啊,那位元大人又來吃飯了,嗨,既然這麽喜歡桃三娘的手藝,幹脆把她找到府上做廚娘不就好了。”


    “噢。”我娘顧著去找線,並不多搭這類閑話。


    嬸娘又低頭看看我娘的針線簍子,恰好娘把我下午拿回來的張家那件撕破的棉襖放在那,看衣服大小必是小孩穿的,娘已經開始補了:“誒?誰家孩子這麽淘氣把衣服撕成這個樣子?”


    娘隨口答:“小樹巷的張家。”


    “張家?”嬸娘突然反應極大,一把將衣服扔開:“他家孩子的衣服?”


    “是啊,怎麽?”我娘也被她嚇了一跳。


    “他家孩子啊……”嬸娘說到這,還跑到門口看了一眼,我娘著急了:“他家孩子怎麽了?”


    嬸娘有點神秘地壓低聲音道:“他家的孩子聽說得了癔病啊。”


    “癔病?”我和娘同時驚呼。我立刻也想起了下午到張家的時候,裏麵傳出的那些砸碎東西的聲音,以及那個小男孩的哭喊聲。


    “可是小小的孩子怎麽會……”我娘還有點難以置信。


    “噓!可不能說出去啊,其實就這幾天才發的病,他們鄰居聽到響聲,好心去探問,卻反招人罵了一頓……嘖、嘖,想不到你還幫他家補衣服。”嬸娘的語氣有點憤憤的,也不知是同情還是什麽。


    “唉,可憐孩子。”娘歎了一句。


    “是為什麽得病?”我追問,其實我還不是很懂什麽是癔病。


    “誰曉得咧!”嬸娘撇撇嘴:“他家大小子不是在元府還當個差事麽,都十四歲那麽大個人了,前些年才又得了這個幺兒,疼得什麽似的,那天就是跟他娘去元府找他哥,回來那天晚上就聽見他家裏鬧騰了,哭著嚷得跟殺豬似的。”


    娘找出紅線團截出長長一根卷好交給嬸娘,嬸娘謝一聲就要走,我送她出門。


    出了門口我和嬸娘都自然而然地朝歡香館望去,竟然就看見了四個分別穿著白、青、黃、紅幾色衣衫的少年,飯館門前正踢球踢得起勁,我沒敢說什麽,倒是嬸娘“嘁”了一聲,嘟噥一句:“幾個小毛孩子。”就轉身走了。


    我正趕緊待要關上門的之際,忽然一個細弱的聲音幽幽飄入我的耳朵:“姐姐……”


    我一怔,就在我正轉身的眼角餘光中,直對著我家對麵,一堵罩在一棵樹下的矮牆前,站著一個人。


    “嗯?”我眨眨眼,再仔細看,以為是我自己眼花,但真的果然有個人站在那裏,是個小孩的身影,但此時夜已深黑了,從我家透出來的燈光完全不足以看清任何東西,我隻能勉強從比我還矮小的個頭,剛才飄來的聲音,覺得是個孩子。


    我想看得更仔細一點,便走出一兩步,的確是個人站在那裏,他頭上就是那棵樹的樹冠,不過現在葉子全都落了,隻有一些枯瘦的枝條在風裏輕輕晃。


    看不清他的臉,他站在那也一動不動的,我又走近兩步,他卻有點退縮地動了動。


    “小弟弟?”我試探小聲問一句。


    其實我心裏有點害怕,這麽冷的天怎麽會有小孩子呆在街上?也許是哪來的小乞丐吧?


    一股寒風竄入我的脖領子裏,我打了個冷顫,那個小小的人影還站著那牆根下,怕是早就要凍壞了吧?


    “小弟弟,你怎麽一個人在這?”我又問了一句。


    “小少爺們,風大太冷,老爺叫你們回屋去呢!”遠處攸忽間傳來好像是元府家丁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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