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王氏這樣家族的存在,是特殊的政治現象。東晉南朝建立在亂世之中,始終內憂外患不斷,艱難地平衡在豪門世族的勢力之上。


    豪門世族和各朝皇帝們相互依靠。晉室南渡時,北方南下的世族紛紛支持司馬睿建立東晉,是為了保障世襲特權。之後南朝曆代禪讓,世族大家們都很務實地承認勝利者,主動支持新的王朝,對新皇帝表示效忠。目的也是保障世襲特權。皇帝們也需要世族大家的支持。因為各大家族壟斷了政治和經濟利益,勢力異常強大。新皇帝們不能也不敢取消世族的特權。但另一麵,世族勢力強大到了威脅皇權的程度,皇帝們不得不出麵對世族進行抑製。皇權和世族權力的鬥爭潛伏在南朝政權發展的始終。


    皇帝們在政治上與世族勢力鬥爭的主要手段就是扶持寒門地主勢力。世族子弟們都擁擠在那些清貴顯要、升遷快速的官職上,逐漸不屑於處理實際政務,導致許多負責實際事務位置重要的崗位落入寒門子弟手中。普通人掌握實權,是南朝政治發展的一大趨勢。


    但是,以琅邪王氏為代表的豪門世族們對此視而不見,依然沉醉在世襲和壟斷帶來的榮華富貴之中。對於世襲和壟斷的根源——血統,世族大家們異常重視。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們很快形成了封閉的小圈子,世族子女互相婚嫁,各個家族編輯修撰家譜(發展出了專門的學問:譜學),嚴格防止普通人混入世族隊伍。世族和寒門之間的界線涇渭分明。荒唐的是,世族人家最後竟然發展到不和普通人交往,甚至想方設法地侮辱主動示好的普通人。


    宋武帝時,寒門出身的國舅路瓊之,錦衣繡服鄭重其事地拜訪王僧達。王僧達出身琅邪王氏,雖無一官半職但門第高貴。路瓊之來後,王僧達冷淡地客套幾句,突然打斷路瓊之的話問:“過去我家中有一個馬夫叫路慶之,不知是你的什麽人啊?”路瓊之大為尷尬,隨即起身告辭。王僧達也不挽留,當即命令仆人將路瓊之剛剛坐過的床榻拿去燒掉。路瓊之回去後找路太後哭訴,路太後大怒,向宋武帝哭訴:“我還活著路家就這麽被人欺辱,我死了路家人還不沿街乞食啊!”宋武帝劉裕是一代梟雄,殺人無數,但對這事一點辦法都沒有,說了一句:“瓊之年少,沒事情去拜訪王僧達幹什麽!活該他受人欺辱。王僧達那樣的貴公子,豈可以加罪乎?”


    在溫柔富貴鄉中浸泡久了,世襲和壟斷反過來侵蝕了世族子弟。反正不用認真讀書、勤奮工作就能坐享其成,為什麽還要認真和勤奮呢?久而久之,世族子弟越來越不成器。南朝中期後,大多數世族子弟不學無術。民諺雲:“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如何’則秘書。”[1]南梁時,世族人士都褒衣博帶、大冠高履、塗脂抹粉,出則車輿,入則扶持,找不到能騎馬的人。別人送給世族人士周宏正一匹矮小得隻能在果樹下走的馬做禮物,周宏正學會了騎這匹小馬,常常騎出去,就被圈子裏的人評為“放達”。周宏正運氣好,有尚書郎敢騎馬,就被世族子弟彈劾。建康令王複有一回看到馬又跳又叫,大驚失色,顫顫巍巍地對人說:“這分明是老虎,怎麽叫作馬呢?”侯景叛亂時,世族子弟們膚脆骨柔,不堪行步,體羸氣弱,不耐寒暑,隻能坐著等死。叛亂平定後,有人發現大宅門之中,竟然有世族子弟懷抱著金銀珠寶,活活餓死。


    叛亂期間,侯景進入建康後幾乎殺絕了王謝二家,其他世族也慘遭殘酷殺戮。同時,侯景之亂給南方造成極大破壞,“千裏煙絕,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世族勢力一蹶不振,麵目全非。南朝滅亡,隋朝統一,曆史翻開了新的一頁。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南方所有的世族,不論南渡的還是土著的都隨著南方政權一起灰飛煙滅了。“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殘存的世族子弟不得不自尋出路,有的淪落為農夫商販。


    如今,後人提起琅邪王氏,記得王導王敦的少了,反倒是王羲之和《蘭亭序》成了他們家族的名片。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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