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秋正待說些什麽,隻見青衣小廝跪在門外,低聲說著「少主,已過一個時辰。」


    沈易之摟著蘇念秋,容色艷艷的臉上閃過一抹不快,輕聲說道「一個時辰了?」


    蘇念秋皺著眉看向沈易之,有些起疑「何人等你一個時辰?」


    沈易之嘆了口氣「衿衿,說了你可會氣我?」


    蘇念秋歪著頭,看著沈易之「不會是我父親吧?」


    沈易之垂下眼眸,說與青衣小廝道「快請蘇相。」


    蘇念秋瞪著沈易之「你對我父親如此?」


    沈易之垂下眼眸「我好得也是琅琊沈家嫡長子,你父親來談公務,必然是按照世家門第和規矩來。」


    蘇念秋看著沈易之依舊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生身父親,晉朝當朝郡馬,竟然要等你一個時辰?你為何不讓我也等一個時辰,反而讓你等我?」


    沈易之低下眼眸「衿衿,這是朝局,與你我的私情不同。」


    蘇念秋還想再說什麽,但是沈易之畢竟沒有做錯什麽,說再多也無意義。


    沈易之見歲榮走近門來,嘆了口氣,將蘇念秋抱在主客的座上,自己坐到主人的位子上,垂著眼拿過案幾上的紫晶琉璃珠鏈,臉上已換上一副飄逸如仙,萬事不擾其身的神色。


    蘇仙俊走進來,先是一拜沈易之,抬起頭看著主客座上的蘇念秋,眼睛變了變,但也未曾多話,壓下心中不快,走到次客座上,盤腿而坐,拿過小幾上的茶水,輕輕喝了一口。


    沈易之並未抬頭也並未回答,僅是等待蘇仙俊開口。


    蘇仙俊見沈易之不願開口的模樣,想了想北遷諸多要事,隻能開口說道「傳聞沈家嫡長子素來有仙人之姿,越人之智,不知可知老夫此番來意?」


    沈易之轉動了一下紫晶琉璃珠,抬頭看向蘇仙俊「北遷吧。」


    蘇仙俊眉眼亮了一下,掃向蘇念秋又垂下眉眼「怕是小女先行老夫一步告知吧。」


    沈易之又轉動了一下紫晶琉璃珠,笑起「三日之後北遷,此事前幾日便知道,流觴之宴又是世家歸附的商談之宴,至此之後,能讓蘇相親自來督辦的,唯有此事。」


    蘇仙俊看著沈易之依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禁再次試探道「那沈家嫡長子可知老夫找你為何?」


    沈易之又轉動一顆紫晶琉璃珠,笑道「古時戰事,將就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為何?行軍打仗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何謂氣?底氣和勇氣。如何有底氣?糧草充足,衣衫禦寒,戰馬康健,兵刃鋒利,戰法可勝。如何有勇氣?人隻要有生命在,有一線希望,都會抓住求生的機會。何況是有五成勝算?」


    沈易之修長的手指在紫晶琉璃珠上輕撫,嘴角揚起笑容「世族隨王護駕,北遷洛陽,無異於行軍布陣,這隨行的世族便是軍心,如何軍心不亂?糧草必須充足。如何有意外情況發生時,軍心安穩,必須有大世族引導和把控。蘇相,你找我來想必除了糧草,還有一個以防萬一的萬全之策吧?」


    蘇仙俊臉上劃過了震驚和欽佩「琅琊沈家,不負望命,蘇某受教了。」


    沈易之看向蘇念秋,嘴角揚起一抹溫柔「怕是蘇相已經知道如何密運糧草以安世族的心,哪怕是中途如何換糧,如何讓世族自行購買糧草也做好了籌備吧?不然蘇相何來時間,等易之一個時辰而不急惱?畢竟對蘇相而言,時間便是生命,彈指之間的謬誤或耽擱,蘇相都承擔不起。」


    蘇仙俊站起作揖而拜「既然沈家嫡長子有此番謀略,可否指點迷津。」


    沈易之轉頭看向蘇仙俊,容色艷艷的臉上閃過一抹冷冽「如若你不是衿衿的父親,你前麵的試探便足以讓易之攆你出府。」


    沈易之見蘇念秋握住席上的倚靠,嘴角揚起,頗為自嘲「奈何易之就算駁盡天下人臉麵,終究是捨不得衿衿難過,也看不得衿衿皺眉憂愁的。」


    沈易之輕嘆一聲「這事有雙生,福禍相依。隻怕蘇相來不隻是要歸附沈家的世族認同你的建議,隻怕還要有胡人侵犯之時的對策才行。」


    蘇仙俊看了一眼蘇念秋,難道沈易之竟然如此珍愛自己家的念秋?又聽聞沈易之在說禦敵之事,看向沈易之說道「沈家嫡長子也隻皇族侍衛不足以照拂如此之多的世族,但這隨王伴駕的北遷如若發生了突襲,後果也不是皇家所希望的。」


    沈易之撥動了下紫晶琉璃珠,笑眯眯的看向蘇仙俊「蘇相,可知石勒和石虎正在金陵?」


    蘇仙俊一歪頭,似乎想到什麽「石勒?石虎?何人?」


    沈易之笑了笑,提示到「石勒、石虎二人歸附劉曜,劉淵養子劉曜。」


    蘇仙俊眉眼一亮「劉曜也在金陵?」


    沈易之點點頭「想必是在的。」


    蘇仙俊看向沈易之「沈家嫡長子的意思是,宴請劉曜?」


    沈易之笑了起來,帶上紫晶琉璃珠鏈,容色艷艷的臉上帶著一抹自信「趙國內亂。素來都是弱肉強食的胡人,是選擇政局穩定的晉朝還是內亂奪位的趙國?」


    蘇仙俊笑著點點頭「原來如此。」


    沈易之看向蘇仙俊笑起「隻是這宴請他國王子,還是要告知陛下才是,要有勞蘇相了。」


    蘇仙俊本想告辭,看見蘇念秋想提起什麽來。


    沈易之端起一杯暖茶,輕啜起來,片刻才笑道「蘇相不嚐嚐易之珍藏好茶?也許蘇相不知,有時女兒比男兒更要抵上萬軍。我聽聞泰山南城的羊家有一秀女,精通絲竹管弦,劉曜素來是個喜歡樂曲的。如何能讓羊家秀女來,易之還要問問令嬡呢。」


    蘇念秋看著沈易之,他竟然也知道石虎、石勒來金陵?他竟然知道利用上輩子劉曜摯愛羊獻容,想搭線劉曜和羊獻容。他居然想到讓旁國內亂來解自己之危。


    蘇念秋看向沈易之,這便是朝局嗎?在他眼裏誰都可以是棋子嗎?難道他其實是冷心薄情的人?自己夫君寧以恆尚且知道尊敬父親,而他竟然告訴自己身份、門第、朝局,這究竟是迫不得已還是他的自私自利?


    蘇仙俊點點頭「沈家嫡長子所言甚是,如此念秋便好好參謀吧。為父時間不多,得進宮麵聖,最好明日之宴即可開始。」說罷,便興沖沖的走出院落。


    沈易之扭過頭看向蘇念秋,看著她質疑與慍怒,他的衿衿莫不是以為自己是冷情冷性的人?輕嘆一聲,終究是傻衿衿,但是傻又如何,還不是自己要全心全意保護的小人兒?


    沈易之走下榻來,走向蘇念秋麵前,蹲下與她平視「衿衿可是惱我手段陰毒?」


    蘇念秋眼睛變大,看得沈易之低低一笑「衿衿可是惱我不尊敬蘇相?」


    蘇念秋眼睛眯了眯,恨恨的嗯了一聲。沈易之無奈的搖頭「那衿衿可是覺得我沈易之無情無心,誰都可以利用?」


    蘇念秋直視沈易之,重重點頭「嗯!」


    沈易之抓起蘇念秋的柔夷敷在自己的胸口,深情款款的說道「衿衿可有聽到它在為你痛?假如我無情無心,何故瘋狂擄你而來?假如我陰毒狠辣,何故告知你父親我所想,我沈家易之想做便做了就是,何須他人搶功?假如我不尊敬令尊,他在步步試探所求之人時,我又何需溫言以待,直接趕出府去便是。衿衿,你是真的不懂我的心。」


    沈易之嘆了一口氣,抓緊蘇念秋的手,苦笑「以往人說愛情會讓人丟棄尊嚴毀了臉麵,喪失原則。我還嗤之以鼻,今朝我落入情網卻泥潭難救,衿衿你說該怎麽辦是好?」


    蘇念秋心裏也明白沈易之所言不差,琅琊沈家的嫡長子不輸給皇家更勝皇家,確實不需如此委曲求全,看著沈易之抬頭執著看自己的模樣,輕嘆一聲「為何非要羊獻容來不可?」


    沈易之愣了愣,自嘲的笑了「你隻在乎羊獻容和劉曜嗎?」


    蘇念秋咬著嘴唇,卻被沈易之用手指打斷,隻見他深情的說道「不要咬,我看了會心疼。你要是想咬就咬我手指吧,我不怕疼。」


    蘇念秋張開嘴,癡愣地看著沈易之,沈易之借勢迎上去吻住她鮮艷欲滴的紅唇,嘴唇輾轉間,低低的笑了「衿衿終究是原諒我了,我的衿衿一向善良。」一吻封緘,此時滿是浪漫。


    沈易之抱著蘇念秋一起看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絲,輕輕撫著蘇念秋的垂髮,笑眯眯的說道「今日寧以恆會在皇宮過夜,你父親也是。」


    蘇念秋有些詫異,想問為什麽,卻收住口。


    沈易之嗬嗬一笑「想知道為什麽?」


    蘇念秋點頭「嗯,為什麽。」


    沈易之看向雨絲,淡然冷肅,似乎心情不佳「因為皇家不希望琅琊沈家一家獨大,勢必要扶持陳郡寧家,這便是製衡之術。」


    蘇念秋點點頭「扶持寧以恆,為什麽不是寧以卓呢?」


    沈易之大笑起來「甄家旁支末流世族的種,不過是寄人籬下也敢駕馭寧家?」


    蘇念秋驚訝道「你居然知道?」


    沈易之看著蘇念秋遲疑的模樣點頭「必然知道。」


    蘇念秋皺眉「那寧以卓他?」


    沈易之溫柔一笑「寧以恆對於我隻是競逐的對手,我不屑於陰招,他不屑於損招,自然隻是憑本事而論。皇家希望我們兩敗俱傷,我跟寧以恆自然明麵如此,暗地結盟。但是寧以卓不過是外族之人,他必是我和寧以恆的大忌,我和寧以恆會聯手打壓而已。」


    蘇念秋瞭然的點點頭「原來如此。」


    沈易之輕嘆一聲「若不是衿衿你,我與寧以恆可以至交好友,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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