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餓死了梁武帝,立太子蕭綱即位,是為梁太宗簡文帝。起先立的那位臨時皇帝蕭正德,早在台城攻破之日,就被侯景廢為侍中、大司馬。蕭正德又氣又冤,覺得自己馬前馬後出工出力,到頭來被侯景賣了,怎麽想怎麽不平,便給鄱陽王蕭範寫密信請兵入城。密信被侯景截獲,沒說的,一條繩索送蕭正德上了西天。(蕭正德以為會攔路搶劫、殺人放火就叫狠了,哪知道連侯景一根頭發絲都沒趕上)


    侯景曾納蕭正德的女兒為妾,如今也不用顧及這些了,更何況簡文帝將女兒溧陽公主嫁給侯景做正室。溧陽公主年僅十四歲,如花似玉的年齡,就這麽被又醜又跛的老惡棍侯景給荼毒了。皇帝是正經太子繼位,又被招為附馬,侯景有點找著當年高歡的感覺了。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麵對一名叛將的跋扈,整個梁國竟然沒有人公開跳出來說“不”,一堆不僅缺鈣、而且缺鐵的貨色而已。


    唯一還有些血性的,是永安侯蕭確。侯景喜愛蕭確的勇猛性格與過人武藝,不計較他在陣前咒罵自己之仇,把他收在左右做貼身護衛。一次,侯景領著隊伍外出打獵,抬頭望見空中一隻小鷹飛過,侯景手下將士紛紛爭射,無一命中。蕭確從容彎弓放箭,小鷹應弦而落。侯景的部將對蕭確又忌又恨,勸侯景除掉蕭確,以絕後患,侯景沒聽。


    蕭確的父親蕭綸聽說此事,擔心蕭確的安全,暗中派人招呼他離開侯景,逃出是非之地。蕭確不以為然,笑道:“侯景舉止輕佻,一人之力就能把他幹掉。我不怕死,要親手殺了他。家父不必以我為念。”


    過了幾天,侯景去鍾山打獵,與蕭確一同騎馬追逐一隻鳥。侯景在前,蕭確在後,其餘隨從被遠遠甩在了後麵。蕭確心知機會難得,在馬上拉弓搭箭,就要射殺侯景,孰料用力過猛,拉斷了弓弦,箭掉到地上。侯景在前麵聽到聲音,轉身察覺到蕭確要害他,衝上來一刀,將不及還手的蕭確斬於馬下。


    梁武帝的死象征著國家最主要的支柱倒下,原本強有力的統治基礎一去不複返,就算是一時殺了禍首侯景,他所煽動起來的這股禍亂力量,也還將不斷衝擊梁國的立國之本,直至整座大廈轟然坍塌。蕭綱“如願以償”做上了皇帝,在名義上是國家新一任的最高統治者,可是政令隻能局限於建康周圍數百裏之內,還得不時提防侯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梁國上下人心思變,危機四伏。擁兵自重者,有之;趁火打劫者,有之;猶豫觀望者,有之;叛變投敵者,亦有之。


    東魏大將軍高澄心情很愉快,他把“瘟神”侯景送走了,卻把土地人才換來了。二十年前,北方戰亂導致大批邊將南投梁國;二十年後,風水輪轉,梁國淮南江北各州郡的刺史、太守,紛紛向東魏獻城歸附。


    高澄派尚書辛術領兵南下,四處納降接收,淮水以南多達二十三州被收入東魏治下,其中包括鍾離、壽陽、合肥、淮陰等重要據點,東魏的東南國境幾乎推進到了長江北岸。當年梁、魏兩國投入無數人力物力,苦苦爭奪,現如今,得失隻在倏忽之間。


    高澄收獲滿滿之餘,卻還有一大心腹之患:西魏搶去的那半塊河南地盤。侯景的叛變打破了東西兩魏之間的戰略平衡,極大威脅了以河北為統治中心的東魏的安全。因此,對高澄來說,在淮南大片大片撈地固然感覺很爽,恢複河南屏障才是東魏政權的頭等大事。於是,高澄命太尉高嶽與慕容紹宗、劉豐生率領十萬步騎兵,進攻西魏“侵占”的潁州。慕容紹宗擊敗侯景後聲威大震,成為高澄手下的紅人,他要讓這員大將繼續“大放異彩”。


    坐鎮潁州治所長社城(今河南長葛東)的守將王思政胸有成竹,下令全城偃旗息鼓,故意示弱,恭候東魏大軍。


    王思政當時的身份是大將軍,都督河南諸軍事。在西魏的府兵製中,大將軍僅次於柱國大將軍,除了王思政,西魏其餘的大將軍全都駐守長安,由此可見宇文泰對王思政的敬重和倚仗。考慮到長社毗鄰東魏,無險可守,宇文泰曾勸王思政移鎮西南的襄城,王思政堅決不同意,並做出固守長社城的保證:如若東魏來攻,水攻一年之內、陸攻三年之內,朝廷無須派兵援救。


    東魏軍殺到城下,主帥高嶽見城中安靜,便不知好歹地從四周強攻。王思政在城中挑選驍勇的軍士,忽然打開城門發動襲擊。東魏軍猝不及防,亂成一團,傷亡慘重。


    高嶽這才相信王思政不是吃素的,改突擊戰為持久戰,在城外廣修營寨,又在地勢高的地方壘起土山,居高臨下。東魏軍大造飛梯、火車(不是現代的火車,是用火點燃的攻城車),日夜攻城。王思政的守城本領也不差過韋孝寬,他命士兵在城上向外投火炬、射火箭,把東魏的飛梯、火車燒了個稀裏嘩啦。如此耗了幾個月,東魏軍倦怠,王思政從城頭用長繩放下一批勇士,衝上去攻占了東魏的土山,並在上頭修建土樓,了望東魏的營寨。


    高澄繼位以來,從寒山、渦陽大捷,到遍取淮南之地,打慣了順風仗,真沒想到十萬人攻不下一個小小的長社。高澄沒老爺子高歡那麽多策略,隻是一味向前線增派兵馬,結果打了大半年還是不見效果。


    劉豐生在弘農中過王思政的空城計,報仇心切,提出在城北的洧水築堰,水灌長社城。水攻是南梁軍隊慣用的攻城招式,東魏將士在寒山領教一番後,搬到長社活學活用。


    這招對付長社城很管用,城中有很多泉孔,洧水被絕斷後,不斷有地下水從孔中湧出。王思政與士兵們改行做了地下管道工,東修西堵,筋疲力盡,仍然防不勝防。長社城變成大湖中的一個小島,城牆多處崩陷,儲糧被淹,士兵們懸釜煮飯,條件極其艱苦。西魏方麵派遣援兵,也隻能望湖興歎,距長社數十裏便無法近前。


    說來也是造化弄人。眼看城要攻下,慕容紹宗命軍中的神箭手站在大船上朝城裏射箭,自己則帶著劉豐生與另一名將軍慕容永珍乘坐更大的樓船,近城巡察。突然起了一陣東北風,塵土飛揚,暗無天日,慕容紹宗等人趕緊進到船裏去避風。誰知風越吹越大,吹斷了船上的纜繩,樓船朝著城牆徑直就飄過去了。


    敵將的樓船送上門來,城上的西魏守兵哪有不“歡迎”的道理?當即行動起來,又是用長鉤鉤船,又是萬弩齊發。慕容紹宗和劉豐生窘迫之極,隻好跳水逃生。可是慕容紹宗出生北方旱地,不習水性,一進水中撲騰兩下就沉了底。(……一代名將這樣的死法,也是一奇了。高澄剛發掘出個秘密武器,還沒怎麽推廣使用,就這麽讓一陣風給報廢了)劉豐生好歹會遊泳,拚了老命地遊到對麵的土山上,爬起來喘了口氣,又被城上的弩箭射成了大刺蝟。


    剩下慕容永珍見此慘狀,躲在船中不敢亂動,被西魏守兵俘虜。王思政歎息說:“我城亡隻在早晚,殺你誠然無益,不過為盡臣節,還是成全你吧。”他流淚斬了慕容永珍,收拾了慕容紹宗與劉豐生的屍體,一並以禮埋葬。


    東魏主帥高嶽受此打擊,士氣低落,不敢再攻長社城。陳元康向高澄進言:“大王自輔政以來,未曾立有大功。雖然打敗了侯景,但那畢竟不是外敵。如今潁州將陷,機遇難得,希望大王能充分把握。”


    高澄便親自率領十萬大軍兵臨長社,重新將洧水上的堤堰加高,甚至用築堰的勞工填埋缺口。風吹洧水湧入城內,把北麵城牆衝毀,王思政率眾退保土山。


    高澄生怕王思政尋短見,向城內下令:“誰能把活的王大將軍獻來,封為侯爵,若大將軍有一點損傷,左右親隨統統斬首!”王思政幾次想要自殺,都被手下人拉住。為保全城將士性命,王思政不得已向高澄投降,做了俘虜。高澄並不殺他,以禮相待,好吃好喝養著(北朝人對於守城不降的名士,向來有厚待的傳統,宋魏對峙時就有劉宋大將沈文秀的先例)。王思政幾年後病死在北齊。


    宇文泰得到長社陷落的戰報,撤回了留在河南其他各州的守將。東魏恢複河南舊地,高澄輕鬆撿了個大功勞,聲望達到頂峰。他被加封為齊王、相國,享受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的殊禮,離受禪為帝隻差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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