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東方的天際露出絲絲光亮,如履薄冰地浸潤著灰黑色的天幕,新的一天從東方漸漸西移。漫步在靜謐的校園裏,小徑兩旁竹林的薄霧漸漸散去,飽飽地進行了幾次深呼吸,張小滿感覺身體漸漸醒了過來,再次充滿活力。


    站在竹林中活動了幾下身子骨,有些微微發汗,吐出一口濁氣。張小滿看了一眼手表的顯示盤,剛好還夠走到食堂吃個早飯的時間。晨運固然有益,但也不宜太過勞累,否則整整一天都將渾渾噩噩,張小滿對於生活習慣有著精準的要求。


    揣在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張小滿摸出手機,本來打算直接拒接,畢竟接聽電話的時候,人下意識就會放慢腳步,這將直接影響自己的早餐時間,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歎息一聲,還是接通了電話。


    “喂?”電話那頭傳來何警官的聲音。


    “我聽著呢,有什麽事?”張小滿漫不經心說道。


    “哦,我就是想告訴你,你有個乞丐朋友在我們局裏。”


    張小滿嗤笑一聲,“大清早的,是你沒睡醒還是我在做夢,我什麽時候有的乞丐朋友我都不知道。”


    “哦?這麽說,這人就是個騙子咯?”


    “哼,是不是騙子那不該是你們鑒別的事情嗎,”突然想起什麽,張小滿急忙說道,“等等,那人是不是個啞巴?”


    “不錯,看來真是你朋友。”


    “我馬上過來,”張小滿掛斷電話,立刻轉向停車場疾步而行。


    何警官手裏端著一個茶杯,靠著桌子,一邊抿著杯沿,一邊上下打量著坐在椅子上的人。


    頭上戴著一頂帽簷殘破的草帽,身上的勞保服倒是幹淨,隻是破洞太多,已經快要看不出是什麽衣服,光著兩隻坑坑窪窪的黑腳踩在地上,兩隻腳不時地來回互搓。怎麽看也不像是張小滿的朋友啊,聽張小滿剛才焦急的語氣,似乎還是很重要的朋友。


    半小時後,張小滿匆忙趕到何警官的辦公室,對著何警官點點頭,算是簡單打過招呼,看了一眼椅子上低著頭憨坐的男人,低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何警官放下茶杯,拿起桌上一綹褶皺的紙條,“在火車站巡邏的警員看他一直坐在火車站門口,問他什麽也不說,就把他帶了過來。我是在他身上發現了一個小紙條,這才猜測是來找你的。”


    張小滿接過紙條,瞅了一眼上麵寫著的“a市德川大學數學係教授張小滿”,也不知是從何處裁剪下來的。


    男人取下草帽,抬眼看向張小滿,眼睛瞬間亮堂起來,驚喜地從椅子上跳下來,拉著張小滿比劃兩下,從兜裏掏出一個白色塑料袋,裏麵裝著零碎得不能再零碎的錢幣,右手不停地做著吃飯的動作。


    張小滿眼中閃過一絲愕然,“你說你要請我吃飯?”瞪大眼睛又重複說道,“你跑了這麽遠的路就為了請我吃飯?”


    男人重重地點了點頭,對著張小滿的腦袋比劃幾下。張小滿立刻記起自己曾經確實和對方有過這樣的約定,隻是後來因為很多事就將這個約定拋諸腦後了。沒曾想,對方不僅清清楚楚記得,還親自跑來。


    張小滿深吸一口氣,盯著滿臉憨笑的王九江,臉色複雜道,“好,九江,我們這就一起去吃飯!”


    一旁抿著茶葉“看戲”的何警官聽說要去吃飯,頓時來了精神,舉著手道,“算我一個!”


    張小滿白了一眼何警官,讓王九江將零錢包收起來,咧著嘴對何警官說道,“好啊,你請客。”


    說完,拉著王九江就往外走,何警官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麵。


    剛在走廊走出幾步,王九江突然停住,張小滿回過頭,詫異地問道,“怎麽了?”


    王九江指著自己的腳,阿巴阿巴了兩句,然後回身跑向何警官辦公室門前,怔怔地看著空空如也的地麵,焦急地四下尋找起來。


    張小滿走了過來,皺眉道,“你在找什麽東西?”


    王九江指了指自己的腳,又在辦公室門口右側的地上比劃幾下。張小滿立刻會意,“你是說你的鞋放在這裏不見了?”


    王九江瘋狂地點頭,眼角因為著急掛著的淚珠都甩了出去。何警官也走了過來,摸著下巴道,“好像他之前確實在這裏放了一雙鞋,”砸吧一下嘴巴,“還是雙綠色的勞保鞋,破了好幾個洞,該不會是被清潔工收走了吧?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去問問。”


    俄頃,何警官再度歸來,氣喘籲籲道,“確實被清潔工當作垃圾收走,已經被垃圾車運走了,沒辦法找回來了。”


    王九江一聽鞋子再也找不著了,頓時急得用手猛拍自己的腦袋,胸腔之中發出慘烈的嚎叫。


    何警官麵色有些難看,“別急,別急,我賠一雙給你,一雙新的,保證又好看又舒服。”


    王九江仍舊淚流滿麵,捶胸頓足地比劃一陣。何警官疑惑地望向張小滿,“他說什麽?”


    張小滿艱難地張張嘴巴,“他說,他不要你的鞋,他就要那雙鞋,那是他姐姐送給他的。”張小滿隱約覺得哪裏不對,但是一時又想不出來。


    雙手按住王九江的肩膀,直視他的眼睛說道,“九江,別找了,找不到了,鞋子姐姐拿回去了,她說九江該換新鞋子了,”指著一旁的何警官,“一會姐姐就會把新鞋子讓他帶給你,對不對?”


    何警官連忙應和道,“是是是,一會你姐姐就把新鞋子送過來,這次我肯定保護好鞋子,一定完好無損交到你手上。”


    王九江的啜泣聲漸漸收斂,滿臉希冀地看向張小滿,張小滿點頭道,“放心,有我看著呢,他跑不了,我們先去一起吃飯好不好?”


    王九江傻笑著對張小滿和何警官比了一個吃飯的手勢,高高興興地往外走。張小滿和何警官對視一笑,無奈地搖搖頭跟上。


    何警官帶著張小滿和王九江來到警局對麵一家餐館,這家店鋪自己經常光顧,菜式豐富,口味頗為獨特。


    何警官推開店鋪的玻璃門,選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大刀闊斧地坐了下來,高聲對著收銀台吆喝兩句,“點菜”,指了指對麵的空座,對著張小滿和王九江道,“隨便坐,一會別客氣,我剛發了工資,敞開吃。”


    張小滿將怯生生的王九江按在凳子上,自己在兩人中間落座,斜睥了一眼誌得意滿的何警官,不懷好意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何警官幹咳兩聲,甕聲甕氣道,“那也悠著點,不是說小氣,主要是怕浪費......”


    一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從後廚冒出腦袋,瞧見已經坐下的三人,抄起收銀台一本菜單,急忙跑了過來。臉上堆起標準式笑容,將菜單放到桌上,從胸前的白色圍裙掏出一個手記簿和一隻短鉛筆,“幾位,想吃點什麽?”


    何警官正要說什麽,不料王九江搶了先,一把從兜裏掏出“零錢包”,堆到桌子上,阿巴阿巴地比劃著。


    少年瞟了一眼桌上塑料袋裏聚成一坨一毛兩毛紙幣和硬幣,立刻就估算出總共也就十來塊,嘟著嘴道,“幾位可別消遣我,這點錢可連炒一盤菜都不夠。”


    王九江聞言摳了摳手,一臉失落低下頭。張小滿拍拍王九江的手背,“沒事,”對著少年溫和地說道,“小哥,這些錢麻煩你點點,看看能不能給我做一碗牛肉麵,正好我想吃麵。”


    少年皺眉道,“行吧,”將桌上的塑料袋摟進圍裙的口袋裏,在手記簿上隨意寫下牛肉麵三個字,標注一份,“你們三個人總不能吃一碗麵吧?”


    何警官手指輕叩幾聲桌麵,點指菜單上的七八道菜名,“這些,一樣來一份,再盛一桶米飯。放心,錢一分都少不了你,”對著張小滿和王九江道,“下午還要辦公,就不能喝酒了,改天我們再一起喝個痛快。”


    張小滿點點頭,“我一大早就趕過來,腹中空空,這時候喝酒對腸胃也不好,下次再喝。”


    何警官看著還杵在一旁的少年,歪著脖子道,“還不快去。”


    少年頓時回過神來,臉上笑開了花,拿著菜單點了一下頭,從容不迫地拎起桌上的水壺給三人麵前的茶杯一一添滿茶水,“好,我這就吩咐廚師去做,請稍等。”


    張小滿看著少年興高采烈的背影,撇著嘴道,“看他的樣子,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都還沒有成年,就出來打工了,還混成了一副人精的模樣,也是不容易。”


    何警官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嗐,誰說不是,”聲音刻意矮了幾分,“這孩子沒爹沒媽,之前犯過事被關在少管所,前段時間才放出來,得虧了這家店的老板娘心善,這才有個吃飯的生計。”


    張小滿盯著一旁傻笑的王九江,麵無表情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坎坷啊。”


    不一會,桌上就擺滿了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和一大桶熱氣騰騰的白米飯,少年又從後廚端著一碗牛肉麵走了過來。將麵放在張小滿麵前,笑嘻嘻道,“幾位,菜都上齊了,請慢用。”


    何警官揮揮手,示意少年退下,拿起一雙筷子,豎立著在桌上一敲,豪邁地說了句,“開整!”


    張小滿端起麵前的牛肉麵,用筷子拌了一下,開始吸溜起麵條來。王九江偷偷看了一眼張小滿那一小碗裏的幾根麵條和麵湯上漂浮的兩塊牛肉,將臉埋進自己的碗裏,大口大口地刨著米飯。


    風卷殘雲之後,何警官拍拍自己鼓脹的肚皮,打了一個滿意的飽嗝,看了一眼還在跟白米飯較勁的王九江,對張小滿說道,“往後你對他有什麽安排?”


    張小滿擦了擦嘴,“不知道,這得看他自己,是想玩幾天就回去,還是就呆在這裏。”


    王九江耳朵一動,抬起頭,用力地搖了搖,表示自己不想再回去。張小滿歎了一口氣,“也好,反正你家裏什麽也沒剩下,以後就留在這裏吧。”


    何警官一拍腦袋,“巧了,前幾天我才聽這家店的老板娘說起,她要招一個賬房先生,”指了指王九江,對著張小滿道,“這兄弟,算術怎麽樣?”


    張小滿正色道,“他的數學天分還在我之上,要不是小時候出了一些事,也不至於現在這番模樣。算術,對他來說,就是信手拈來的小兒科。隻是,他有失語症,不能正常地和人溝通......”


    何警官一拍大腿,“那就沒什麽問題,不能說他可以寫嘛,我回頭等老板娘來了就跟她說說。”


    張小滿正色道,“行,那我下午先帶他安頓下來,等你的消息,真是謝謝你了。”


    何警官哈哈大笑道,“謝什麽,我本來就是人民的公仆嘛!”


    忙活了一下午,張小滿將自己在德川大學的宿舍簡單地收拾了一番,從衣櫃裏找了兩身衣服交給王九江,囑咐他洗個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好好休息一晚,自己明天再來看他。對著滿眼依依不舍的王九江揮手告別,張小滿拿著自己的包走向停車場。


    走到車旁,打開皮包尋找車鑰匙,一封淺黃色的信件掉落出來。張小滿彎腰撿起黃色的信件,眯著眼拆開信封,抽出裏麵的紙片,果然又是那個人。


    紙片上用彩筆畫著一隻黑色的老鼠,正從一個桌台上滾落半空中,桌台上放著一盞裝滿油的燈碗。下麵是一行紅色的工筆字:


    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嘰裏咕嚕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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