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陷入幸福與不幸交織的矛盾之中,人體會到的痛苦就會成倍地累加。那種看似幸福近在眼前,實際上又非常渺茫的感覺,如同海市蜃樓一般,讓人望得見卻又抓不住,百爪撓心,幾近瘋狂。


    張小滿如今心中便交匯著幸福與不幸,蹲坐在看守所監牢內的牆邊,望著上方四四方方小口外的月亮,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最終選擇什麽都不做,靜觀事態的發展,是他反複衡量後做的決定,他想看看這件事以老何方法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習慣性地想要伸手扶一下眼鏡,卻發現鼻梁上空空如也。張小滿自嘲地笑了笑,忘記自己已然是階下囚,眼鏡在關押之前已經被扣下了。那副眼鏡是黃曉曉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禮物,鏡框已經磨損得相當嚴重,鏡片也已經毛毛剌剌,但張小滿這麽多年依舊沒有更換。他已經習慣了看人看物模模糊糊的那種感覺,既近又遠,很有分寸。


    張小滿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的影子,沉思起來,算算日子,事情很快便會有個結果,不論是好是壞,張小滿都已經做好了全盤接受的準備。


    再次抬頭望向那輪明月,張小滿內心重歸寧靜,即便黑夜再暗,也要給這世間留下一方皎潔啊.....


    十多天後,張小滿抱著公文包從看守所裏走了出來,望了望頭頂有些灰暗的天空,長歎一聲。檢察院在收到何警官移交的案件後,進行了一係列地調查,縝密地討論過後決定,對張小滿不提起公訴。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因為現有的證據並不能直接證明張小滿就是殺害王翠翠的凶手,雖然有張小滿自己的口供,但無法得知是否屬實;第二,案子時間跨度太長,二十多年過去了,早就過了訴訟期限,王翠翠也沒有其他的親屬,隻能就此終結。


    張小滿對於這個結果雖然不大滿意,卻也隻好接受。回過神來,看著早已等在對麵的黃曉曉,心中再次陷入兩難的抉擇。走到黃曉曉身邊,撫摸著黃曉曉憔悴的臉龐,寬慰道:“走吧,已經沒事了。”


    黃曉曉主動坐進駕駛艙,讓張小滿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輕聲道,“我來開車吧,你眯一會,很快就回家了。”


    張小滿點了點頭,靠著車窗發起呆來。在等待紅綠燈時,忽然看到何警官正獨自低著頭走在街道上,臉上愁雲密布。張小滿立刻推開車門,提上公文包,對著黃曉曉說道,“我和老何說幾句話,一會就回來,你先去回去做好飯等我,很久沒有吃過你做的飯菜了,讓我今天好好嚐嚐你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黃曉曉眼神複雜地瞟了一眼街道上的何警官,對著張小滿輕輕地“嗯”了一聲,“不管你最終做了什麽決定,我都不會怪你。去吧,不管怎麽樣,都不該讓這樣的好警察就此心灰意冷”。


    張小滿走到路旁,看著黃曉曉駕駛著車子消失在視線裏,並沒有立刻朝何警官走去。而是在公文包裏拿出一本數學分析教材和一份藥物檢測報告,從數學分析教材的封皮裏取出一張黑白照片。張小滿盯著照片上王翠翠屍體右側腹部那道自上而下的傷口,深吸一口氣,將教材重新放進公文包裏,拿著照片和檢測報告朝何警官走去。


    在離何警官身後還有幾十步距離的時候,張小滿忽然停下了腳步,閃身躲進一旁的商店裏。在何警官的前方有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婆,正滿臉焦急地向路人打聽著什麽。可是,來來往往的人們都閉上嘴,變成了啞巴,冷著臉走開,像躲避蒼蠅一般離她遠遠的,生怕給自己惹上什麽麻煩。


    何警官走上前去,滿臉堆笑地對著老太婆問道:“大娘,有什麽事要幫忙嗎?”


    老太婆眼睛登時亮了起來,“我想去看守所......可是,我找不到那地方.....你能告訴我在哪裏嗎?”


    何警官灑然一笑,“這有什麽,我親自帶你去。”


    老太婆連忙擺手道,“不用......實話告訴你,我的兒子犯了事,關在裏麵,我就是想看看他。你隻要告訴我在哪裏就可以了,我自己去,免得給你惹什麽麻煩.....”


    何警官攙扶著老太婆的手臂,從兜裏拿出自己的證件,“我是警察,是人民的公仆,怕什麽麻煩,走吧,我帶你去。”


    張小滿從商店裏走了出來,看著何警官和老太婆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手上的照片和檢測報告有些滾燙,手指微微地顫抖起來。瞟了一眼立在街道邊沿的郵筒,仰麵深深吸入一口新鮮空氣,一滴淚水滴落地麵。


    用牙齒使勁地咬著嘴唇,在即將滲出鮮血的時候停下,將手上的照片和檢測報告裝進一個信封,從包裏拿出一支鋼筆,在信封上快速寫上“a市警局何警官收”幾個字,扔進一旁的郵筒裏。張小滿長歎一聲,隻要完成這些的動作越快,心中的煎熬就會越少。感受到從烏雲背後重新顯露的太陽照射在身上的溫熱,張小滿嘴角掛起一絲暖暖的笑意。


    縱使人性涼薄,也有人赤誠如金。如此,甚好!


    幾個月後,何警官再度來到張小滿的家裏,這一次,帶走的卻是黃曉曉。


    在張小滿被羈押的日子裏,何警官也從未放棄過追查大麥田案件的真相,原本打算先找魏雪聊聊,可在他趕到醫院詢問過魏雪的同事之後,才得知魏雪早在幾天前便請了長假,說是要出去散散心。想到呂成之前綁架魏雪時的情況,何警官嚇了一跳,急忙追問請假的是不是魏雪本人,在得到魏雪同事的肯定回複後,何警官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去。


    看來即便魏雪知道一些內情,此時也故意躲避了起來。既然捷徑無法走通,那麽就隻好回歸到查案的正常路徑。打定主意後,何警官開始頻繁地前往格子村,尋找當年案子的一些蛛絲馬跡。


    在探查到黃曉曉就是範老頭的女兒時,何警官頓時恍然大悟,於是開始一點一滴查尋當年黃曉曉和範老頭行蹤軌跡。雖說困難重重,但最終還是讓何警官找到當初黃曉曉和範老頭搭乘大巴的司機,並認出了照片中的黃曉曉,確認黃曉曉在幼年時期到過格子村。


    凡存在,必定留下足跡。


    案件查到此處,何警官終於明白張小滿始終不肯開口的原因。可即便如此,何警官仍苦於毫無實質性的罪證,連申請逮捕令的理由都沒有,總不能說別人到過案發地,就將殺人的名頭安在黃曉曉的頭上。


    就在此時,何警官收到了張小滿的信件。打開信件,注意到王翠翠右側腹部那道自上而下的傷口,何警官拿起一把剪刀比劃了一下,不對!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何警官恍然大悟,將剪刀調換到左手,在空中揮刺幾下,果然如此!


    他記得,那天去張小滿家逮捕張小滿時,黃曉曉便是左手拿著抹布打掃衛生的。她的慣用手,是左手!


    再翻看了一下信封裏的藥物檢測報告,何警官立即知道這封信是張小滿寄來的,看完檢測報告內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想到很早之前在技術偵察科檢測的那瓶藥,登時領會張小滿的意圖,這是最直接能證明黃曉曉是血紅花淚的證據。


    何警官隨即向上級申請了對黃曉曉的逮捕令,心裏五味雜陳地再次按響張小滿家的門鈴。


    這一次,張小滿和黃曉曉是笑著揮手告別的,就像一對需要暫別一段時間的熱戀情人,期待著下次甜蜜地相逢.....


    在最後的決定投下郵件的那一刻,張小滿隻想告訴這世間一個很淺顯的道理:


    人,長著嘴巴,不隻是用來吃喝的,麵對不公時,還應當發出聲音,哪怕自己的聲音再微弱,也總有被人聽到的那一天。


    (本書完)


    作者有話說:


    感謝各位長久以來的支持和陪伴,到今天張小滿係列的第一本書已經更完了,下一本《食肉之羊》的故事也即將開啟,故事主人公仍舊是此書的張小滿,下一本著重在案件手法的推理上,希望各位能夠一如既往地支持拙作。更完此書,作者自己也有頗多感觸,希望大家踴躍地在書評區留言,或者加入書友群和作者討論分享讀書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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