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警官在法醫辦公室外來回踱步,不斷地搓著手,就像是等候在醫院檢查室外準備聆聽宣判的患者,既期待又焦慮。


    時間一分一秒地緩緩流淌,又過去半個小時,法醫辦公室的門終於再次打開,從裏麵走出一位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短發女人。何警官立即迎上去,沉聲問道,“怎麽樣?”


    短發女人正是之前在技術偵察科工作的小姑娘,幾年過去,早已洗脫了曾經的青澀,變得穩重幹練。將手上的檢驗報告遞給何警官,女法醫語氣平淡地說道,“能做的都做了,結果都在檢驗報告裏,自己看吧。”


    何警官粗略地翻看了一遍,指著報告上關於剪刀上血跡殘留的檢測結果說道,“這個血液來源不詳是什麽意思?”


    女法醫瞥了一眼何警官,“不詳就是不知道,連這都看不懂嗎,”頓了一下繼續解釋道,“在剪刀上是檢測出血跡殘留,可是時間太久了,根本無法提取到有效dna。再說了,即便提取到dna又能怎麽樣,還是無法得知是不是屬於死者王翠翠的。當年的技術水平根本不可能將王翠翠的dna保存到現在,沒有比對參照物,一樣是白忙活。不過,我稍微做了一些實驗,從結果來看,血跡應當是多年前的,不是新近偽造的。”


    何警官無奈地搖搖頭,翻看最後一頁指紋提取報告,皺眉道,“果真提取到了張小滿的指紋?”


    女法醫微微眯起眼睛,“是他的指紋沒錯,隻是情況有些怪異,”指著報告上提取指紋的圖解說道,“在剪刀的握柄處有幾處指紋,可是由於指紋不完整,無法得知到底是誰的。而提取到張小滿的指紋的位置就有些與眾不同,是在剪刀兩片刀刃交錯處拓下的,很完整,並且十分清晰,就像是......”


    何警官瞪大眼睛問道:“你是說是他故意留在上麵的?”


    女法醫搖搖頭,“我隻是法醫,檢查出來是什麽就說什麽,至於怎麽找出案子真相那是你的事。就證據而言,凶器上有不明血跡,作為凶器的剪刀是張小滿所買,上麵有他的指紋很正常。當年他還隻是個孩子,殺人後不懂得毀屍滅跡也說得通。所以要說他是凶手,也是合情合理的。”


    何警官砸吧一下嘴巴,恨恨地說道,“他到底在耍什麽花招?”


    女法醫一邊走回辦公室,一邊冷冷說道,“他要想耍什麽花招,你看他如何表演下去不就知道了,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不要因私廢公。”


    何警官重重地從鼻孔裏哼出一聲,捏著報告轉身往局長辦公室裏走去。簡明扼要地向局長說明情況後,何警官拿起新鮮出爐的逮捕令,怒氣衝衝地走向警局停車場。


    何警官坐上警車,一邊駕駛著車輛往張小滿居住的小區趕去,一邊翻找出張小滿的手機號碼,遲疑了片刻,又找出黃曉曉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


    此刻,黃曉曉正呆坐在餐桌旁,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拿起手機一看,不出意料是何警官打來的電話,振作了一下精神,接通電話。


    “喂?”電話裏傳來何警官焦急的聲音,“是嫂子嗎?”


    “是我,”黃曉曉努力地用一如往常的語氣答道。


    “您和小滿現在都在家嗎?”何警官眯起眼睛問道,“我現在正在去往您家的路上。”


    “在家.....”黃曉曉猶豫了一下說道,“是有什麽事嗎?”


    何警官歎了一口氣道,“我還是到您家了再說吧,我大概還有十分鍾就到。”


    “好吧,”黃曉曉輕聲說道,“我在家等你。”


    何警官掛斷電話,目光緊緊地盯著前方,腳下的油門越踩越深,車子陡然飛速向前疾馳。


    十多分鍾後,何警官按響了張小滿家的門鈴。


    黃曉曉在門口的貓眼處向外瞄了一眼,隨即打開門鎖,推開門將何警官迎進屋內,皺著眉頭盯著何警官道,“有什麽緊要的事嗎?”


    四下掃視一眼屋內的情況,發現張小滿正坐在餐桌前老神在在看著自己,何警官慢慢走過去,站在張小滿麵前,麵色複雜地說道,“小滿,你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黃曉曉見何警官沒有搭理自己,低著頭走到餐桌前將桌上的碗筷收進洗碗池,左手抄起抹布,默默地在廚房裏打掃衛生。


    張小滿雙手枕在後腦勺望著何警官說道,“這話說的,你急匆匆跑來,不應該是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何警官沉沉歎息一聲,“我一個人來,就是想先聽聽你的說法,隻要你向我保證那件事與你無關,我可以直接自己一個人回去,想方設法幫你洗清冤屈。”


    張小滿麵無表情地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事情,但是如果需要我跟你走的話,那還是按程序來,對彼此都好。”


    何警官掏出緊急逮捕令,拍在桌上,麵色鐵青地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換個地方說話吧。”


    黃曉曉從廚房走了過來,瞪大眼睛驚呼道,“什麽!他犯什麽事了?”


    何警官盯著黃曉曉的臉,將她臉上每一個細微表情都刻畫在腦子裏,皺眉道,“你不知道嗎?他難道什麽都沒有跟你說過嗎?你問問他這幾天都出去幹了什麽!”


    黃曉曉左手無力地扶著餐桌,瞟了一眼張小滿,垮著身子說道,“他隻說要出去一段時間,”抬頭直視著何警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是一起陳年舊案,”何警官刻意隱去一些信息,“現在有線索指明他才是那起案件真正的凶手,前幾天他出去就是去查這案子的,他真的什麽都沒有跟你說過?”


    黃曉曉不斷地摳著手指,紅著眼睛看著何警官,正想要說什麽,這時候張小滿站起身來,雙手舉在胸前,對著何警官說道,“走吧,該怎麽樣就怎麽樣,換個地方說話也好。”


    何警官攥緊的拳頭又緩緩鬆開,從腰間取下手銬,拷在張小滿手上,一聲不吭地拉著張小滿朝屋外走去。


    黃曉曉死死地拽住何警官的手臂,卻被何警官掰開。黃曉曉一下子癱坐在門口,望著張小滿和何警官的背影,泣不成聲.....


    時至深夜,審問張小滿的警員已經換了三撥,張小滿依舊什麽都不願說,隻是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不知道想著什麽。


    原本打算避嫌的何警官隻好親自上陣,推門走進審訊室,瞟了一眼已經呆坐很長時間滿臉倦容的張小滿,將檢驗報告和從雜貨鋪老板那裏買來的賬本扔在張小滿麵前,慍怒道:“這就是你要我找的證據?準備得很充分嘛!”


    張小滿沒有去翻看桌上的東西,摸了摸鼻子說道,“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既然你認為我是殺死王翠翠的真凶,而且證據都已經找到了,你應該高興才對,又能增加一筆功績。而且,不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這不正是你奉行的準則嗎?可惜這裏沒有酒,不然真當為你好好慶賀一番。”


    何警官用力一拍桌子,寒聲道:“張小滿,你真是當我是個隻會吃喝的飯桶嗎,連這點把戲都看不出來,我還穿這身製服幹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格子村那兩個人是你事先安排好的?笑話,下次找演員麻煩找些專業的,他們拙劣的演技實在上不得台麵。”


    張小滿輕挑一下眉毛,“哦?這話怎麽說的,我不記得找過誰演什麽戲,你想多了。”


    何警官冷笑一聲,“那你告訴我,一個賣豬肉的,自己攤子上的肉都快臭了,不去清理,一直守在攤子前是為什麽?自打我走了之後,立刻就收攤關門又是什麽道理?”


    “興許他本來就是打算掛在那裏賣幾天爛肉,看看有沒有哪個馬大哈能買走那些壞掉的肉,”張小滿撇著嘴說道,“真是無商不奸呐,這等沒良心的你就該收了他的攤子,在這裏質問我幹什麽。至於說他等你走了又收攤關門,多半是瞧出你是警察了,這還不快收拾利落,難道真等你罰他的款不成。”


    何警官拍著手掌,“真是會自圓其說啊,你怎麽不去當作家,寫小說的都沒你這麽會胡謅。在自己村子裏賣爛肉,虧你想得出來,他要不怕村裏的人打死他,倒是可以試試。”指著桌上那本賬冊,“那個雜貨鋪老板也是個能掐會算的,早不賣晚不賣,偏偏在我上門的時候把那些舊帳本收拾出來,還放在門口顯眼的位置,生怕我看不見一樣。”


    “你的想象力真是豐富,你該去寫小說才是,”張小滿反唇相譏道,“別人就是想要來一回‘斷舍離’,把一些不要的東西扔掉,到你這反成了居心叵測。”


    “很有說服力,”何警官抱著膀子說道,“要不是我那天又悄悄折返回去,問了一位在田裏耕地的大嬸,還真被你蒙混過去。我倒要問問你,為什麽在你自首前幾日要突然回到格子村?回到村裏不是第一時間去家裏看望父母,而是跑到雜貨鋪裏幹什麽?那天你又和你那個賣豬肉的小學同學林龍說了些什麽?”


    張小滿暗歎一聲,農村果然藏不住什麽秘密。事實上,他那天回到村子裏的時候已經十分小心,不料還是被人發現了行蹤。身子稍稍向前傾斜,對著何警官笑道,“到雜貨鋪自然是買東西,隻不過沒找著想買的而已,不是什麽值得驚奇的事情。既然你知道我和林龍是小學同學,我回到村子和他閑聊幾句也是人之常情,更談不上是什麽反常的舉動了。”


    何警官冷麵霜眉地說道,“好,就算這些都能說得通,”指著王翠翠案件卷宗證物欄一行,“照片是你拿走的吧,現在那張照片在哪裏?”


    “這可真是稀奇,照片不見了你該去找那個檔案室管理員,找我幹什麽,”張小滿攤開雙手道,“雖說我連殺人的罪名都敢攬下,也不怕多一個毀屍滅跡的名頭,但是就像你說的,凡事還是要講證據,可不能上下嘴唇一碰,什麽話都往外說,尤其是你這樣的公職人員。”


    何警官怒目圓睜,死死地盯著張小滿,一字一頓地問道:“為什麽?”


    張小滿沉沉歎息一聲,閉目低頭不語。


    生活是一把無情的剪刀,它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樣子對每個人的命運進行剪裁。而今,到了張小滿不得不麵臨這人生中最為煎熬的至暗時刻。


    從格子村回到a市,張小滿先是驅車到達醫院門口,從魏雪手裏拿過那份檢測報告。毫無懸念,那瓶藥確實有問題,那是一瓶添加了致幻劑的催眠藥物。魏雪甚至還找出一個國外心理醫生曾經對患者使用過此類藥物的案例,那位患者因為腦部遭受重創,所以選擇性失去了某部分記憶。


    國外的那位心理醫生於是想到了這種“重建記憶”療法,通過藥物讓患者不斷重複某個記憶片段的夢境,從而打破患者自我設下的心防壁壘。可惜,那位患者雖然恢複了記憶,卻因為長期被同一夢境困擾而精神崩潰,最終住進了精神病院。而那位醫生,也因此被終生禁止進入醫療行業,他的這種治療方案更是被列為“禁術”。


    而對於張小滿來說,在被餘兮施以此等“禁術”之前就已經長期受同一夢境侵擾,所以並不存在案例中那位患者不適應的問題。


    並且,魏雪還告訴張小滿,這等藥物其實對於張小滿還有一個好處,便是其中的活躍成分,能很大程度地增強曾經馮科為了中和“天機”藥物不良反應而注射的新藥物的效用,可以讓張小滿在保證一定睡眠的同時,又不會完全沉睡,失去對身體的把控。這也算是歪打正著,一舉兩得的事情。


    張小滿終於明白了當初餘兮死前為什麽會問他有沒有繼續服藥的事情,那句“有意思”果然不是無的放矢,原來那時候餘兮就已經發現自己給張小滿開的藥被掉包了。再聯想到當初在調查老曹案件的時候,他讓技術偵察科的小姑娘幫忙檢驗的那瓶藥,很明顯,除了最開始那一兩天,自己後續吃的都是那瓶被掉包的普通催眠藥。


    想到孫甜甜來到自己家裏的那個雨夜,想到自己手背上曾經出現的莫名其妙的傷,張小滿後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一度以為是他腦子的問題愈加嚴重,還搬到學校去獨自居住了一陣子。原來,是藥有問題,普通的催眠藥隻會讓他理智的意識沉眠,從而變得暴戾。


    其實,從他看到王翠翠屍體照片的那一刻,心中就有了某種推測,在回來之前又去了一趟銀月鎮小學的教務處,查到了一些關於範老頭的事情。如今再加上手上這份檢測報告,回想以前案件的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所有的環節都緊密地連接在一起,即便張小滿再不願意相信,事實也擺在眼前。


    自己的妻子,黃曉曉,才是一直深藏不露的血紅花淚!


    張小滿六神無主地和魏雪道別,並囑托她向醫院請假一段時間,不要將這些情況告訴任何人,等所有事情落下帷幕後再重新回到醫院。魏雪雖然腦子裏有十萬個為什麽想問張小滿,但出於對張小滿的信任,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看著張小滿失魂落魄的背影,魏雪頓時覺得有些酸楚,吸吸鼻子,轉身往醫院走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失語者的呐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長弓難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長弓難鳴並收藏失語者的呐喊最新章節